顾甚微一时之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眼前这个将自己亲爹往死里头骂的人是三房的独子,他名叫顾均霆,名字和他的身躯一样霸气。
    “十七小祖宗,我知晓我娘这个人抠了吧唧也就算了,人来来租她的屋子住三年,砸碎了一只碗她都要人买上一只一模一样的配上……是个世间罕有的凡人老太太……”
    顾甚微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冷冷地出言打断道,“你的嘴里含了裹脚布么?要不从盘古开天地开始说起?”
    顾均霆见她愿意张口,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收敛了疯癫之色,认真地看向了顾甚微,“十七妹,我知晓你很恨顾家,若换做是我,我也恨,恨到想要杀死所有姓顾的。不管是出过手的,还是冷眼旁观的,对于你们五房而言,那都是仇敌。”
    “可是十七妹,算我求你。我们三房当真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们没有杀过人,也没有做过什么不好的勾当。我那样说自己的父母,不是故意在面前套近乎。”
    “我说的就是事实啊,我爹做啥啥不成,我阿娘嘴太碎藏不住事。阿爷同阿奶对我们一点儿都不信任,你从前在府中生活,知晓我没有撒谎,我们本来就是不讨喜的边缘人。”
    “五叔母同你小弟是被他们毒害的,我们也很震惊。方才在开封府的堂审,我也方才知晓顾家还有那么多大船……我对天发誓,我们三房当真对这些一无所知。”
    “我但凡有一句假话,叫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顾均霆说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他生得白胖,说话的时候脸颊抖啊抖的,像是一个颤抖的汤圆。
    见顾甚微不为所动,顾均霆瞬间急眼了,他啪啪啪地拍了自己的脑袋几下,“我也知道,让你放过三房,我得拿什么来交换。可是我脑汁儿都绞尽了,也没有想出什么有用的事情来。”
    “当年是我不对,我们一家子没有帮上你任何的忙,我当真想过要去给你收尸的,可是又被我阿娘拉了回来。她说你已经死了,我们一家人还要在府中仰人鼻息,靠着祖父同其他几房生活。”
    “万一将人得罪了,那便没有立锥之地了。”
    顾均霆说着,啪的一下扇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对不起,真的。你放过我们三房好不好,我媳妇儿前不久给我生了一个女儿,她生得特别好看,我自己死没什么,可是我真的舍不得她……”
    顾均霆说着,颤颤巍巍地看向了顾甚微。
    顾家大房二房都锒铛入狱了,虽然他不知道顾甚微会怎么对付三房,但是显然掰着手指头数都要到他们了。他算是看清楚了,大难来时祖父顾言之,还有平日里靠全家人供养的驸马堂弟,根本就不会出手救他们。
    他说着,看向了不远处的拐角。
    顾甚微循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见顾家三房人叠人,几个脑袋叠在那里眼巴巴地朝着这边瞧来。
    她无语的收回了视线,静静地看向了眼前的顾均霆。
    顾均霆咬了咬牙,一狠心说道,“如果我去倒插门当赘婿可以让你消气的话,我同我阿爹现在立即离开顾家,我阿爹去我阿娘家倒插门,我去我娘子家倒插门……”
    “我就生一个姑娘,让老顾家绝后……十七妹,你不知道我女儿有多可爱,真的,她的脸肉嘟嘟的,我还没有听她叫过我爹呢……我我我……”
    第125章 笼中乌鸦
    顾均霆话说得磕磕巴巴,我我我的憋了许久,搜肠刮肚的终于憋出了一句,“要不我回去就直接自戕了,然后你放过我们三房好不好?”
    春日的风像是有眼睛一般,到处地钻来钻去。
    它拂过人的脸,拂过人的心,好像让原本狠厉的一切都硬生生的变得温柔了几分。
    顾甚微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顾均霆,“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若是没做亏心事怕甚鬼敲门?”
    “顾玉城同顾长庚落得如此下场,不是出于我之手,而是他们自讨的。你吃着顾长庚用顾七娘的血造的饭,撑着顾玉城踩着我爹娘小弟尸体撑起的伞……有甚脸在我面前谈无辜?”
    “铡刀握在你们自己手里,会不会砍下来,我想这个世上没有人比你们自己心中更清楚。”
    顾甚微说着,瞥了前脚的“人从众”一眼,三房的几个脑袋见她目光冷冷地看了过来,吓得一哆嗦,齐刷刷地一缩脖子,将头收了回去。
    四十九条家规,将顾家人训得像是军营里的兵卒一般,有一种莫名的纪律和刻在骨子里的整齐。
    顾甚微说着,不再理那涨红了脸还想要说什么的顾均霆,一个闪身直接翻墙进了皇城司。
    顾均霆只觉得眼前一花,那火红的袍子已经不见了,他扭头看向了停在皇城司门前一直没有挪动的韩家的马车,跺了跺脚小跑着朝着墙角根儿的家人跑了过去。
    汴京城这几日像是炸开的油锅,上一个震惊半年的事情还没有听完,下一个便又来了。
    死的人下狱的人,犹如走马灯一般走了一个换下个,可唯独这搅起风浪的三人始终未变,如今京城里人人自危,文雅的人称“三个祸头子”,这说话粗的直接喊上了“三根搅屎棍”。
    顾均霆心中惴惴不安,看着眼巴巴的团着他的三房老小,有些忐忑地摇了摇头。
    “阿爹,咱们回岳州去吧!三叔祖他们那一支不是没有后嗣么?不如求了阿爷将咱们这房过继出去。他既然让大伯父在外头偷偷养了一个顾均宝,不也是做了两手准备,想着可能有今日么?”
    “如今那顾均宝已经人尽皆知,不说十七妹,就是过两日大伯娘从狱中出来,都不可能轻饶了他。”
    “咱们这个时候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祖父虽然会大发雷霆,但未必不会同意。”
    见自己的父亲犹豫不决,顾均霆轻叹了一口气,他突然有些明白顾甚微说的他吃着顾家的红利,得着顾家的庇护,根本就没有什么脸提无辜二字了。
    “阿爹,我知道祖父是能上早朝的京官,在这汴京城中也算得是个人物;顾均安是驸马,咱们顾家还有福顺公主做靠山,顾甚微形单影只未必还有后招。”
    “咱们如今是官宦子弟,等过继到三叔祖家中,那就是地地道道的农家子了。”
    顾三伯那是茶壶里煮饺子,心中想法甚多口中却是说不出来,听得儿子说到了自己心坎里忙点了点头。
    顾均霆却是摇了摇头,“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咱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顾三伯闻言有些六神无主起来,“可可可……你让我再想想……”
    ……
    顾甚微靠着墙角根,听着三房一家子的对话,直到他们全都消失不见了,这才摩挲着剑柄轻手轻脚的提着那盒子从韩时宴那里顺来的点心走进了张春庭的院子。
    院子里叽里呱啦的直作响,先前那个空鸟笼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塞进去了一只肥硕的乌鸦。
    乌鸦瞧见人来,豆豆眼中露出了惊恐之色,啩啩啩的发出了凄厉地叫声。
    顾甚微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她怎么觉得自己像是街头调戏小娘子的恶霸……
    “顾亲事还知晓自己领着皇城司的俸禄呢,我还以为我这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是以你另谋高就去开封府给王一和那个老秃子当狗腿子去了。”
    顾甚微一惊,脚步加快了几分,“老秃子是谁?我瞧见王府尹头发浓密得很啊!”
    她一进门去,下意识地便看向了张春庭时常坐着的那把躺椅,却见那里空空如也。
    她循着呼吸声扭头看了过去,张春庭难得的穿着官服戴了帽,正背着手站在窗户边。
    顾甚微跟着张春庭的视线看了过去,那窗户是关着的,除了洁白的窗户纸什么都没有,就连窗框的雕花都中规中矩,让人挑不出一点值得看的地方来。
    张春庭他站在那里看什么?
    又在想什么?
    顾甚微正想着,就瞧见张春庭一个转身看了过来,他生得一双极具威压的丹凤眼,斜着眼睛看过来的时候就像是正在打盹的野兽突然瞥了过来,让人再也想不到他的美貌,只有深深地战栗。
    顾甚微感受到那如同实质一般的杀意,顿时也收起了嬉笑之心,她的右手还提着食盒,没有时间倒手。
    那不惯用的左手,已经下意识的放到了剑柄上去……
    屋子里一下子剑拔弩张了起来。
    张春庭想要杀她?
    就在顾甚微快要按捺不住想要反杀回去的时候,张春庭突然又收回了视线,他透过窗户朝着窗外的鸟笼子看了过去,“苏贵妃知晓她养的鸟儿死了,非常伤心,我为了安抚她,特意寻了一只差不离的养在笼子里。”
    “这乌鸦本是外头的野鸟,平日里食腐肉斗鹰鸟也算得上是个猛禽,我还以为它能折腾上几日。”
    “谁知它眼界浅薄,没来两日,便被富贵迷了眼,安逸煮了心。真是个不中用的东西。”
    顾甚微握着长剑的手又松了下来,她不作声的将那食盒放到了一旁的桌案上。
    张春庭瞥了一眼那盒子,讥诮出声,“韩府蠢厨子做的,一共有十八种花样子。韩时宴用的时候,每次都会先吃杏仁糕,然后再用那只丑兔子形状的鬼东西,第三口会吃桂花糕……”
    “你若是想要下毒毒杀他,放在这三个里头,一杀一个准。”
    他说着,看向了顾甚微,“我力排众议让你进皇城司,不是让你公报私仇,也不是让你攀龙附凤来的。你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你不知道么?”
    第126章 终极代骂
    “大人神机妙算,自是知晓我重返汴京有何目的。今日之情形早就在大人的算计当中,顾甚微也不过是大人棋局上的一枚棋子。这麻烦于大人而言,也是预想中的麻烦。”
    顾甚微说着,空出来的右手摩挲着剑柄。
    她要复仇,便是蠢钝如顾玉城都能想到,张春庭这样的人物如何想不到?
    她是不知道张春庭究竟有何目的,在下怎样的一盘棋……不过皇城使可不是庙里的活菩萨,他收她入皇城司又岂能没有自己的考量。
    “我想,大人既然容忍到现在喊停,应该是我值得这个价钱。”
    顾甚微说着,将那食盒的盖子掀了开来。
    她眼睛上下一打量,好家伙!当真是十八个,不过其中有一个已经被她在马车上提前吃掉了!
    顾甚微这般一想有些讪讪起来,这下张春庭岂不是知晓她提前偷吃了一块?
    夭寿啊!天下怎么有这种奇葩,连人家盒子里点心有几块都知晓!
    张春庭瞧着她这番模样,冷哼一声,“你倒是自信,错从来不在自己,都在旁人。”
    顾甚微摇了摇头,“属下有错,接近那姓韩的小子那么久,还没有打听到宋雨的下落,就是属下失职。”
    顾甚微说着,偷偷看了张春庭一眼,见他面色如常并没有任何的憎恶恼怒之色,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大人对属下的知遇之恩,属下没齿难忘。断不敢随意给大人惹麻烦。”
    张春庭白了她一眼,脸上到底没有了先前的狠厉,他眼睛扫过那点心旁边的茶杯。
    顾甚微心领神会,立即上前替他沏了一盏茶,然后跟着他朝着桌案那头走去,轻轻地放在了他平日里常常坐的位置前。
    张春庭端起茶盏,轻轻的抿了一口。
    他神色如常地吹了吹茶叶,“福顺天不亮就进了宫,今早御史台弹劾顾言之,官家十分不耐烦。不管你接下来有什么动作,都暂时先停下来。”
    “不然的话,怕是我也保不住你。”
    张春庭说着,在桌案上抽出了一个卷轴,扔到了顾甚微面前。
    “李三思已经审完了你带回来的那人,你要收留王景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褚良辰说的关于河底税银的案子,你要继续跟下去。”
    “军械,税银……这几个词联系在一起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找出那个人来。”
    张春庭说着,想到了顾甚微高调无比的作风,这小娘子瞧着单薄,可走到哪里都能刮起飓风!简直是……
    他想要强调一下低调行事,可看着顾甚微腰间那把黑漆漆的剑,又将劝告的话给吞了回去。
    张春庭想着,摆了摆手对着顾甚微道,“过段日子,我需要你北上一次,你做好准备,你且先下去罢。就当是先歇息一段时日了。”
    顾甚微一怔,拱了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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