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母亲说,母亲却是垂泪说没有办法,那可是侯府……”
    “我不想认命,于是连夜收拾细软逃跑了……”
    顾甚微听着,心中直叹气。
    顾老贼冷情冷性,养出来的儿子多半都肖了他去。除了三伯是傻缺,他爹是个浪子,天生没有带那等心眼子,其他三个简直同他如出一辙,冷血到了骨子里。
    她想着顾十五娘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伤痕,几乎想都想得到,她被抓回来之后的下场。
    “先前我不明白,我都去了码头上了南下的船,为何还是会被家中抓回来。到如今才懂得,那汴河之上到处都是他们的手眼,我以为自己逃脱了狼窝,实际上却是入了虎口。”
    “倒了八辈子血霉上了顾家二房的船上,我被抓回来之后,祖父还有父亲勃然大怒。”
    “因为违背了家规,父亲要打我二十棍。就在我心灰意冷,想着若是这二十棍子挨过之后,我还是要被嫁给那个恶人那便嫁。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要是敢对我动手,我弄死了他一了百了。”
    顾十五娘说着顿了顿,她的神色格外的复杂。
    “当时我被打得血肉模糊,整个人几乎要晕死了过去……就在迷迷糊糊当中,我听到父亲大喊弟弟均耀的名字,他那会儿才知道,他的命根子顾均耀偷看他打人,被他狰狞的样子给吓晕了过去……”
    “也是,在顾均耀眼中,父亲就是和蔼可亲的谦谦君子,母亲就是善良温柔的仁慈妇人,他哪里见过菩萨变恶鬼的样子……”
    “顾均耀怎么可以死呢?父亲已经拿我们姐妹的血泪为他铺设好了康庄大道。”
    “就等着他长大,等着他踩着我们用一辈子换来的助力前程似锦……他怎么可以有事?”
    顾十五娘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当时已经是深更半夜,宫门落了锁。我听到母亲的嚎哭声,她说顾均耀气息微弱,嘴唇发紫,就快要不行了。”
    “便是平日,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请太医那都不是容易的事情……他们只能救助顾驸马。”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听到了我父亲一个天大的秘密。”
    顾十五娘说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直到今日回想起当日场景,她都觉得连骨头缝里都是寒意。
    她当时躺在祠堂冰凉的地板上,清晰的感觉到生命的流逝,而父亲母亲全都聚集在顾均耀身边,没有人给她一个眼神,就好像她是一具躺在地上的尸体。
    她那时候想,不知道是她祖父会挑选媳妇,还是顾家的家规太过于洗脑。
    这家中所有的人,都像是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不光是走路步伐一致,喝粥频率一致,笑的幅度一致,他们连脑子里想的事情都是一致的……
    女娘从来都不是顾家人。
    顾家媳妇不是人,可笑的是在顾家媳妇的眼中,女儿也不是人。
    那冷冰冰的规矩,用来都是用来束缚他们的。
    不一样的人都死了,顾家五房死绝了,现在她也快要死了。
    顾十五娘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父亲让顾均安立即进宫去给顾均耀请太医,顾均安说宫门落了锁这般不合规矩。且他不过是个驸马,人家太医也不一定就乐意给他脸面。”
    “这个时候,我清楚的听到我父亲说,若非他那幅《远山图》,顾均安根本就做不了状元!”
    第149章 她的贵人
    顾甚微心头一震。
    “覆水难收,你何苦如此!我的确是不知道顾均安的状元有问题,不过我其实已经有了别的办法来各个击破。”
    没有万全准备,她是不会出手的。
    她既然已经对顾家出手,那就断然不会毫无准备,酿成打蛇不死反被咬的惨剧。
    大房二房皆已经入狱,等待着万劫不复的结局,之所以暂时停手,一来如今并非是她违背张春庭命令的时候;二来是为了等……等着顾家火烧眉毛自乱阵脚,最好去寻幕后之人求助……
    今日她去五福寺拿到了福顺公主的承诺,只要苏贵妃不施加压力,张春庭根本就懒得管她。
    她很快便可以继续斩断顾言之下一个手脚了!
    顾十五娘没有撒谎,她说的这的确是她不知道的秘密。
    她以为已经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中,没有想到顾家当真是个泥塘,越挖越有藕。
    顾十五娘却是凄然一笑,“我父母待我,远不如你。我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没有什么好惧怕的了。顾家这种犹如坟墓一样的地方,早点一把火烧掉干净。”
    “等到大厦倾倒的那一日,你且将那刻着家规的牌坊留给我,我要一锤一锤的将它锤个粉碎。”
    顾十五娘说着,拿帕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顾均耀是他的命根子,这话是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绝对做不了伪。顾均安听到之后,二话没有说当真去请了一位姓单的太医深夜前来。由此可见,那句话当真非虚。”
    “顾均安高中状元,其中一定是另有隐情的。这便是我要同你说的秘密。”
    “说来也是讽刺,那单太医来了之后没有救活顾均耀,却是救活了血肉模糊的我。”
    “单太医说,顾均耀当时正在吃人参糖,那是父亲同母亲特意请了郎中替他调制的补药。他受了惊吓,那糖一下子卡在了嗓子眼里,若及时发现抠出来,还能有救。”
    “可父亲只顾着打我,哪里想着朝旁边看?”
    顾甚微认真的听着,没有出言打断顾十五娘。
    “单太医瞧不过眼,替我上了药,他是个难得的好人,许是听闻了我同承平侯结亲之事,替我把脉之时多说了一句,说我这回被打得狠了些,日后怕是子嗣艰难了。”
    “而且他怕家中不给我好好医治,接连半个月都日日来给我把脉,若是他不得闲便让徒弟前来。”
    “他这般来,承平侯府很快就听到了风声说我得了重疾,悄悄地退了亲。”
    “我以为等我好了之后,这事儿就过去了,可是是我将他们想得太仁慈了。等单太医无理由再来,父亲便像发了疯一样失控了,他不能怪自己,便将均耀的死全部都怪在了我的头上。”
    “他恨极了我,这回用的是鞭子,那日的他就像是发了疯的野牛一样。”
    顾十五娘讥诮出声,“很讽刺吧?第一回 打照面的单太医拼了命的将我从鬼门关拉回来,而我的亲爹却恨不得将我抽死在原地。如果不是我母亲最后替我挨了三鞭子,我兴许就已经死了第二回了……”
    “就因为这三鞭子,我想要试着让她脱离顾家,算是还了恩情。”
    “我这个人当真是命不该绝,就在他想打死我替顾均耀陪葬的时候,有人来府中向我提亲了……那人是单太医认识的后辈,那人虽然比我年长一些,妻子在生产之时难产而亡,没有留下子嗣。”
    “他出身河东大族,且是进士出身,人品端方。”
    顾甚微听着,算是明白了顾十五娘为何会嫁到晋州去了,她想了想说道,“顾言之不想你好生生一个女儿成了废子,在你生死光头他特意出来力挽狂澜,怒斥顾老四然后佯装成了前来挽救你的慈善祖父。”
    顾十五娘重重的点了点头,她的眼中都是嘲讽之意,“都叫你看穿了,虚伪得令人作呕。”
    “可不管怎么说,我再一次活了下来。等养好了伤之后,便嫁去了晋州。”
    “出嫁那日,单太医前来贺喜,他悄悄同我说我子嗣无碍,先前他说那话是看不得我往承平侯府那个火坑里跳。若非是遇到了单太医这样一个贵人……今日我哪里还能够再见十七妹你一面。”
    顾甚微闻言亦是一脸唏嘘。
    她朝着顾十五娘看了过去,冲着她点了点头,“你的交易我同意了。只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想要你阿娘离开,她自己未必会愿意离开。所以日后她怨你,也怪不得我。”
    顾十五娘重重地“嗯”了一声。
    她擦了擦眼,又走到顾甚微铜镜面前重新整理了一下发髻妆面,这才冲着顾甚微笑了笑。
    “今日许是最后一面,我有一对镯子,是从前常戴着的,原本想着你我年岁相近,出嫁应该也是差不多时候。到时候我留一只,另外一只送给你当添妆,也算是姐妹之间的念想。”
    顾十五娘说着,从自己怀中取出来了一方丝帕,那丝帕打开里头包着一只芙蓉色的手镯。
    这手镯品质不佳,且还雕着幼稚至极的花儿朵儿,雕工不怎么精细不说,就连圈儿都极小,若是胖一些的人根本就戴不上去。
    顾甚微瞧着,熟悉感涌上心头。
    从前顾十五娘特别喜欢粉嫩的颜色,她生得肤白又有些苦夏,到了夏日的时候便会窝在屋中偷偷的穿着顾家规矩不允许的半袖,露出了白嫩嫩的胳膊来。
    当时她的手腕上戴着的便是这一对玉镯,是有一年她随着母亲回了一趟外祖家得来的。
    “镯子我收下了,不过我是没有出嫁之日了。事情了了之后,我就会离开汴京去游历江湖,说不定哪一日便到了晋州,到时候再寻你出来饮酒。”
    顾甚微说着,凑到了顾十五娘耳边,小声嘀咕了起来。
    她一边说着,顾十五娘一边重重地点着头,过了好一会儿,她方才说道,“你且放心,我一定会一字不落的照做的。今夜咱们就动手么?”
    顾甚微轻轻地嗯了一声,看了看她,“你若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顾十五娘便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可以!”
    第150章 准备出击
    顾甚微冲着十五娘点了点头,没有再多劝什么,站起身来送客。
    十五娘这回没有含糊,提着裙角走出了院中,瞧见坐在门前缝衣服的十里,眼睛微微一红,“若是腊梅还在,知晓十里在这里,定是要来寻你说话的。”
    腊梅是她的贴身女婢,逃婚被抓回来之后,她侥幸被单太医所救。
    可是腊梅却是早早的丢了性命。
    十里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她爱吃我做的冬瓜糖,这回我多做一些,让她吃个够。”
    从前在府中的时候,她同腊梅是最合得来的,她还以为腊梅随着十五娘远嫁了,不想却是……
    十五娘鼻头微酸,她拿着帕子擦了擦猩红的眼角,什么也没有说直接走了出去。
    顾甚微倚着门框,朝着十五娘的脚看了过去,她走起路来的时候微微有些不自然,像是在努力的控制着自己,对抗着刻在顾家人骨子里那用尺子量过的精准步伐。
    这让她看上去很紧绷着,虽然调整并不明显,可顾甚微还是看出了差别。
    十五娘在身体力行的抹掉顾家刻在她身上每一个恶心的印记,即便收效甚微,可她还是别扭又执着的努力着。
    一直到听不见顾十五娘的马车响,顾甚微这才冲着马车夫张十刀招了招手,附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声。
    待他们都走得不见了,顾甚微这才从身后一把抱住了十里,“好阿姊,我这嘴巴淡得很,想吃你做的酒酿了!”
    十里先前还沉浸在腊梅的死讯中,听到顾甚微的要求,回过神来。
    她双手一叉腰,瞥见一旁顾甚景那竖起的耳朵,立即说道,“只能吃酒酿冲蛋,姑娘莫要想着直接用勺子舀了吃,这会儿天气还冷得很,那酒酿像是冰镇过的一般。”
    “仔细吃了寒凉的,又要咳嗽了。再说姑娘如今是当姐姐的人了,若不做个好榜样,景哥儿也会跟着学的。他身子虚弱,更是半分的都吃不得凉的……”
    十里说着,将手中缝了一半的衣衫放进了针线簸箩里,“姑娘同景哥儿都去歇个晌,我给你们捏些汤圆,一会儿醒了正好下到酒酿里。”
    顾甚微吐了吐舌头,同顾甚景对视了一眼,姐弟二人皆是苦哈哈。
    不过在这宅院里,十里就是老大,她的话他们都是得听的。
    顾甚微想着夜里还有大事要干,乖觉地将顾甚景一把扛起送回了屋子,然后又躺回了自己的床榻上。
    这里的东西都是来了汴京城后重新置办的,她这个人不怎么讲究,床帐就是最简单的青色布。十里瞧着觉得太过朴素了些,又在那边缘加了一层荷叶边儿,还零星地绣了一些蒲公英花。
    顾甚微盯着床帐,思绪落在了先前顾十五娘说的那个秘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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