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断断续续,听不太清楚,张文华不由得狐疑起来,猜想她鬼鬼祟祟地打给谁。这时,张文华自己的手机响了,吓了他一跳。
    马小霞似乎也吓了一跳,急忙挂断电话,对着门说:“你别急,先坐一会儿吧。”
    张文华退回书桌前,拿出手机,上面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接通后,里面的声音有些急,“别说话,听我说,如果你现在是在别的女人家里,马上走,好几个人上楼了,好像要堵你。”
    情况突然变得复杂,张文华来不及辨别,开门进入走廊,看见电梯正从一楼向上升,他急忙走进消防通道,又听楼梯下方至少两个人的脚步声快速向上跑,他赶紧回撤,压低脚步声,向上爬到七楼的消防铁门前站稳。
    电梯和楼梯里的人同时到达六楼,感觉上是四个人,其中一个一边大声敲门一边喊:“马小霞,是我,把门打开!”
    片刻后门开了,四个人声蜂拥而入,房门重重关闭。
    张文华趁机沿着消防通道跑向楼下,路过六楼门口时,闻到残留在空气中的酒气和烟味。
    他觉得自己中了马小霞的圈套,但猜不透马小霞的目的,只想快点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穿过小区,回到车上,那该死的二手车竟在关键时刻打火失灵,好不容易打着,刚刚挂上档,副驾驶和后座的三个门突然被拉开,三个人气势汹汹地坐进去,一把尖刀顶住张文华右肋,一个凶狠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往前开,按我的指示走,耍花样我捅死你!”
    刀尖锋利,穿透衣物,划破皮肤,此时反抗显然不明智,张文华只好向前开。
    余光可见,坐在副驾驶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留着老式的三七分头,刀条脸,小眼睛,薄嘴唇,目光像他手里的刀一样冰冷,从其冷静的态度不难推测,这种事儿对于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从后视镜里可以看见,后座的两个人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小年轻,留着寸头,胳膊上纹着复杂的图案,每个人手里都攥着一把刀,用凶残的目光回应着后视镜里张文华的打量。再看车后,一辆没有牌照的车紧紧跟随。
    开出小区范围,三七头开口指挥,让张文华拐上出城的方向,视野里的灯火霎时少了很多。张文华尝试询问,刚有动作,三七头就顶了顶手里的刀子。
    不行,一旦远离城区,就算被杀死也没人知道。张文华不断暗示自己镇定下来,迅速思考逃脱计划。
    继续前进,车子驶进一片漆黑的平房区,路两旁的墙上多数都写着大大的“拆”字,只有少数几个亮着 灯。
    这片区域张文华有印象,他上高中时这里连刚刚的那个小区都是城边村,他的很多同学的家就在这里,后来一部分动迁,那些同学一下子就成了暴发户。他来过一次,里面小巷纵横,像是迷宫。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张文华打定主意,适当加速,然后猛打方向盘,把车贴着一面墙停住,使驾驶位的门正对上一条一人宽的巷子口,他推门奔进小巷,后面的人叫骂着从另外一个方向下车,又从车顶爬过,追上来。
    最初小巷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张文华跌跌撞撞地跑着,不时摔倒,在寂静的废墟中发出清晰的响声,引得身后人不停叫嚣,后来眼睛渐渐习惯环境,依稀可辨巷子的走向和堆积的杂物,情况稍微好了一些,但另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是,这里的地形他也不熟悉,好几次奔着明亮的地方跑,都跑进了死胡同。
    转眼半个小时过去,张文华还在村子里打转,体力消耗殆尽,追踪的人渐渐散开,包围到他附近。
    焦急之际,他走出一个巷口,进入一条一车宽的泥泞道路,路上有车辙,他看到希望,使出最后的力气沿着车辙疾走。
    转过几个弯,路越来越规整,路旁的民宅里开始有灯光,前方路灯照亮一个路口,路口外车辆穿梭,看得出是村外,他一鼓作气,向前狂奔。
    即将抵达,一个人影从路灯下转过来,一手提着杀猪刀,手臂上的花绣十分明显,张文华闪到路边一道矮墙后,祈祷对方没看到他。
    对方慢慢走过来,一边用刀子敲打沿路的墙面,一边说:“奸夫快点给我出来,要是让我逮着,我先挑了你脚筋!”
    虚张声势,这点小伎俩张文华还是识得破的,他向后退了退,让自己完全融进黑影,想等对方从面前走过去再行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张文华的心跳到嗓子眼儿,直到此时他才注意到,血正顺着右肋的伤口向外渗,湿了大半边衣服。他很恐惧,因为无法预料对方到底要怎么对待他。
    更近了,近到可以从脚步声中分辨出橡胶鞋底碾过沙土的细碎声响。猝不及防地,微信响了,花臂青年猛地转头,目光锁定墙角阴影,挥舞刀子冲了上来,然后却迅速跌倒,张文华狠狠一砖头拍在他脑袋上,夺路狂奔。
    刚那一刹那,属实侥幸,因为墙头形状的关系,花臂青年误以为张文华是站在那,实际上张文华却在被发现的一刻蹲下了,花臂青年的注意力全在上部,没有料到张文华从下面出脚把他绊倒。
    至于补上的那一砖头,还是王逍遥传授给张文华的经验。王逍遥说:“被围堵时千万不能把自己想象成武打片里那种功夫高手,没有什么你来我往,就是身边有什么用什么,直奔对方要害招呼,打完马上就跑。”
    张文华只跑几步便停了下来,因为三七头正从路口跑过来,他急忙转身往回跑,被砸的花臂青年又站起来,捂着脑袋怒不可遏地扑向他。两面夹击。电光石火间,张文华被按在地上,花臂青年手里的刀架住他的脖子。他拼命挣扎,于事无补。
    三七头面目狰狞,按住他的脸,慢慢把刀插进他嘴里,“本来只想切你根手指头给你长长记性,不想你他妈这么不识相,下半辈子别想说话了!”
    咣——一声巨响毫无征兆地从不远处的巷子里传来,继而是一个人声嘶力竭的惨叫,惨叫中有人叱咤,跟着又是一声巨响。
    是枪声!张文华做出判断,同时看到三七头和花臂青年的注意力被枪声吸引了过去,他立刻抓起一把沙泥扬进三七头的眼睛,推开他们朝路口跑去。
    三七头犹豫一下,最终选择放弃张文华,跑向枪声传来的方向。
    有人在帮我?还是碰巧遇见了三七头的仇家?张文华想不通,从前方的路口跑到村外的主路上。
    出去后他才发现,这个地点距离刚刚进入村子的地点并不远,这条主路就是马小霞小区门前的那条路。他看四周安全,跑回自己的车上,开回老城。
    为了不引起旅店老板娘的怀疑,中途他找了一家诊所,让医生帮忙处理伤口,然后丢掉带血的衣裤,换上白天给王逍遥父亲买的年龄偏大的新衣服。
    在车上,他给夏杉杉回了视频——刚刚那几乎要了他命的声响是夏杉杉发来的视频通话,互相问候几句,夏杉杉担心他开车分神,便挂断了。
    夜深了,商业街的店铺都已关门,张文华刚把车停好,前面一辆车却是亮起尾灯刚要开走,他下车,那车又停下熄了火,李玉竹从车上下来,喜出望外地跑到他面前。
    稍一打量,李玉竹大笑不止,“大半夜的你穿成这样干嘛去了?化装舞会吗?”
    张文华惊魂未定,没时间怜香惜玉,一边匆匆走进旅店,一边问道:“你在这干什么?”
    李玉竹小女孩一样蹦蹦跳跳地跟上他,把他的手臂揽在怀里,美滋滋地说:“因为控制不住想你,又觉得打电话约你不合适,所以跟自己打了个赌,直接过来,如果你的灯还亮着,我就上去坐坐,如果你睡了,就证明老天觉得我们不该见面,我就走。结果刚要走你就回来了。”
    说着,她似乎终于意识到张文华状况不对,“文华,你怎么浑身潮乎乎?发生什么了吗?”
    第22章 最毒妇人心
    用钥匙打开门,一阵风扑面而来,张文华捕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却又说不清楚,便让李玉竹随便坐,自己走进洗手间,放出冷水,一把把扑到脸上,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今晚李玉竹穿了一条高腰牛仔裤,双腿修长笔直,一件修身的白色中袖泡泡衫,扎着马尾,脸上的妆很淡,带有少女初长成的清纯,看起来青春靓丽,像十年前上大学时一样。
    她没坐,而是倚着门框看着张文华的侧影,点着一支烟,刚刚脸上那股小女孩般的兴奋劲儿一扫而空,又变回那忧郁凄然的样子,“文华,我是不是不该来见你?”
    张文华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思维不在这上面。李玉竹冷笑,“亏我还猜你会喜欢我们在一起时的样子,特别打扮一下才来见你,你却连个好脸都没有。”
    “没有,看见你挺开心的。”
    “骗人。”
    “没有。”
    “你今天一天都跟马小霞泡在一起。”
    “你怎么知道?”
    “在商场撞见的,跟了你们好久,看见你们有说有笑,一起挑选东西,像一对情侣。”李玉竹的声音酸酸的,好像在说撞见自己的男朋友跟别的女孩在一起。
    “你误会了,我让她帮我给王逍遥的父母挑点东西。”
    “可是这衣服穿在你身上。真他妈的丑,她一点眼光都没有。”
    “我……”张文华关掉水龙头,用毛巾捂住脸,不知该怎么解释。
    “她好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邀请你回家了吗?”李玉竹不依不饶。
    “不是——”
    “她还是处女吧?”
    “你——”
    “你什么你?”李玉竹紧咬着牙齿,“她除了是个老处女,还有哪一点比我好?你还能在这待几天?却把其中宝贵的一整天给了那个丑女人!我嫉妒死了!”
    “咱俩现在只是朋友!”张文华慌中生怒,“我想跟谁逛街就跟谁逛街,想见谁就见谁,再说,我不是一个看上去像模像样实际很小肚鸡肠的人吗?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李玉竹怔了一下,旋即怒气匆匆地走向门外。
    张文华喊:“你干什么去?”
    她回答:“看我不把她嘴撕烂!”
    张文华追上去,把她拉回屋子,深吸一口气,调节情绪,“你成熟点儿吧玉竹……我们没有可能了,我特别希望你能幸福,但这幸福不是我能给你的。”
    李玉竹搂住张文华,把脸埋进他怀里,哭着说:“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你在这儿的时候多陪陪我。你可以认为我是个表面光鲜靓丽骨子里却烂到家的女人,也可以觉得我被家暴很丢脸,这些我一点都不在乎,我只想偷偷对你好,把我最好的东西都给你,这就是我还能感受到的唯一的幸福,你什么时候决定走了,幸福就结束了,我能继续坚持活一天就活一天,活不下去就一死了之,这样你没有损失不是吗?”
    张文华的怜悯心被深深触动,轻轻把手搭在李玉竹肩上。李玉竹不小心触碰到他的伤口,他疼得缩成一团。
    李玉竹吓坏了,手足无措地看着他,最后注意到他衣服下鼓起的纱布,颤抖着掀开衣摆。
    “怎么弄的?医生怎么说?有没有伤到别的地方?”她惊慌得像一只被罗网罩住的小麻雀。
    “没事,路上碰到点麻烦,但是我觉得现在这里不太安全,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先 回去,我收拾收拾,找个别的地方落脚。”
    “说什么混蛋话,这个时候我怎么可能离开你?到底怎么弄的,你今天一天都跟马小霞在一起,跟她有没有关系?”
    “不是她的事,我自己会处理好。你要是想帮我,就帮我想一想有没有合适的民宅租一个,公共住所不安全了。”
    “去我家!”
    “滚蛋。”
    “不是,我和白勇名下有好几处房子,都在出租,头几天刚好有个房客日期到了,你就去那里,谁问起来你就说租的。”
    张文华想了想,这个节骨眼儿上,似乎并没有别的选择。“那……行吧。”。
    只有一个双肩包和一个登机箱,很快便收拾完了,李玉竹提着就要向外走,张文华忽然说:“咱俩一起走不合适,你告诉我地址,先去那等我,我随后就到。”
    李玉竹反复确认张文华自己可以开车,说了地址,先行离开。张文华从窗口目送她的车开走,吃力地趴在床下,伸手够装钱的箱子。
    那么大一笔钱,放在哪里都足以惹人注目,所以取钱回来时张文华把它藏在床底下了。
    可是眼下,在预计的位置,却什么都没碰到。
    张文华调整姿势,继续摸索,附近范围内都没有,又取来手机照明,心脏几乎停跳。
    光线穿过床底,除了天长日久积累的灰尘和杂物外,床下空无一物。他不甘心,爬起来,把床推到一侧,让床底整个露出来,确认箱子并不在下面,但是灰尘上留有箱子压过的痕迹。
    虽然并不可能,张文华还是把屋子里的每一个空间都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遍,最后他不得不承认:四十万被偷了。
    有那么一会儿,他呆定定地站着,大脑一片空白,之后今天发生的很多事从这空白中汇聚起来,让他理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咒骂道:“果然最毒妇人心!”
    敲诈勒索也是重罪,四十万属于数额特别巨大,刑期一般在十年以上,所以一旦碎光接收了这四十万,其实也就有把柄攥在张文华手里了,假如张文华想要跟她拼个鱼死网破,她是绝无法脱身的。那么怎样做既能拿到钱又能事了拂衣去呢?答案就是偷。
    今天以来,张文华一直觉得自己是在主动试探,实际上他的每一个举动都被马小霞暗中掌握,晚上,这个女人知道了钱就在旅店的房间里,马上跟外人联系来偷,然后另一伙儿人去捉奸——打电话时马小霞竟然在莫名其妙地洗澡、胡同里花臂青年称呼他为“奸夫”都说明这个问题,这样做一方面可以拖住他,争取找钱的时间,另一方面也能把他陷入不仁不义的境地。现在钱不见了,他成了一个从偷情现场逃走被人追打的奸夫,而马小霞只要咬定他对她图谋不轨就永远是一个清清白白的人。
    好阴险啊!张文华暗恨自己疏忽大意,竟然随随便便就透露了钱的位置,但马上,他意识到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现在,既然马小霞的目的已经达成,并且巧妙地把自己摘了干净,那么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把所有证据和证词提供给警方,为李萱源和王逍遥报仇了?
    开车上路,张文华焦躁地尝试跟碎光通话,三遍,碎光未作理会。他又尝试接通马小霞的微信,马小霞也音讯全无。张文华只好自我安慰,“报警至少也得在钱安全藏起来之后,还有时间干掉马小霞。”
    是的,被欺骗的屈辱感和即将暴露的危机感让他杀心大起,他甚至无法理解之前为什么自己会选择去相信一个敲诈犯。
    李玉竹所说的出租屋在县城里一个高档小区的一楼,南面有一个大花园,园子里各种花草长势正旺,看得出之前的租客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张文华赶到时李玉竹已经换好了床单,正拿拖把清理一间卧室的地面,看她笨拙的样子好像从未干过此类家务。
    走进卧室,张文华闻到一股长时间不通风的霉味儿,扫视一圈又看见墙上挂着李玉竹和白勇的婚纱照,一时有些惶惑。
    李玉竹解释说:“我和白勇结婚的时候住在这,后来买了别墅才搬走,租户是一个陪孩子读小学的单身母亲,只需要两个卧室,便跟我们商量能不能便宜一点当插间租,我看她人挺好的,正好很多东西不想搬走干脆把这间卧室锁了起来,其余部分算作插间租给她,今年夏天孩子毕业,她就搬走了。”
    “要不我还是住别的卧室吧……”张文华看着婚纱照上李玉竹笑容甜美地依偎着白勇。
    “这个是主卧,住起来舒服一点,照片一会儿我摘下来丢掉。”
    “别了,我待不了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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