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呢,总之就是关于前些日子南疆之行,七里峒事件后,法相师兄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所以在辞别焚香谷众人后,他便悄悄又折返七里峒,询问了当地金族人,包括当晚在场的许多百姓,查出了当日事情的真相。”
    陆雪琪忽然身子一震。
    “那天晚上你们和焚香谷一行人赶到七里峒时,正好是木族战士偷袭七里峒,在山谷中大肆屠杀,连妇孺老幼都不放过,情况惨烈无比。那时是鬼……小凡他站了出来,救下了众多金族百姓,用噬血珠法宝杀死了那些屠杀妇孺的木族战士。”
    曾书书顿了一下,低声道:“你知道的,噬血珠那法宝本身就是那鬼样子,总是会搞得血淋淋触目惊心的,所以你那时看到了,就误会了……”
    陆雪琪的目光快速地在信纸文字上掠过,脸色越来越是苍白,甚至连手都微微有些颤抖起来。
    曾书书看着陆雪琪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道:“法相师兄的意思是说,他还是相信小凡,说他不是那种人,说他依然心存善念……”
    “呼!”
    突然,陆雪琪猛地转身,背对曾书书和宋大仁。
    她的手抓着信纸,抓得那么的紧,以至于纸张皱成了一团。山风从远方吹了过来,吹乱了她的秀发,吹动她的衣裳猎猎飞舞。
    她如霜雪般的容颜突然变得脆弱,她的身子微微颤抖,她的目光眺望着远方,眼眸之中却突然闪烁出无数画面,有雷霆,有闪电,有狂风,有大雨。有烈焰,在燃烧,有身影,绝望又疯狂。
    那是怎样的一种窒息感,让人在突然降临的孤独中带了几分欢喜,几分痛苦,乃至于心口撕心裂肺般的痉挛。
    眼前仿佛又是漫天雷霆,风中雨中夺尽了天地神威,而那个如妖魔般的身影骤然出现,浑身浴血,眼中满是疯狂。
    他疯了吗?
    他是真的疯了吗……
    血红的掌印仿佛在许久之后,穿过了时光与千里万里,重重地打在她的心口。
    可是那一掌分明那样的软弱,软弱得就像那十年前的少年,从未变过。
    原来他从未变过!
    陆雪琪猛地闭上了眼睛,仰起头,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道:
    “原来……你想死啊……”
    第123章 茫然
    因为在通天峰玉清殿上耽搁了,所以宋大仁比其他人迟了不少回到大竹峰。不过才落到地上,他便看到守静堂中有几个人坐着,却是田灵儿今天也跟着回来了,现在田不易、苏茹和她一家三口人正在说话。
    宋大仁便过去向师父师娘问安,田不易看了他一眼,似乎也懒得问这个大徒弟为什么这么迟才回来,倒是田灵儿有些奇怪,向宋大仁问了几句。
    宋大仁有些犹豫,没有开口。
    他心里有鬼的样子落在田灵儿眼中,她忽地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听到笑声,田不易与苏茹都回过头来,苏茹看了女儿一眼,笑道:“你笑什么?”
    田灵儿走到母亲身边,拉住苏茹的手,向大师兄横了一眼,宋大仁心中有鬼,登时面红耳赤。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装神弄鬼,怎么了?”
    田灵儿笑道:“爹,娘,你们还是赶快帮大师兄去小竹峰,找水月师叔提亲吧,不然他可真要急死了。”
    田不易一怔,苏茹却远比丈夫心思灵巧,立刻反应了过来,对宋大仁笑道:“什么,原来你早有了意中人,还是我水月师姐小竹峰门下的弟子吗?来,跟师娘说说,我来为你做主。”
    宋大仁一怔,随即越发紧张了,有心想说出那个女子的名字,不料望了一眼田不易,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得低下头去。苏茹奇怪地道:“i怎么了,大仁?”
    田灵儿嘻嘻一笑,道:“大师兄还不是害怕爹爹骂他,我来替他说好了……”
    宋大仁有些紧张,张口道:“小师妹,你……”
    田灵儿不去理他,自顾自对苏茹道:“大师兄看上的,就是水月师叔座下的文敏师姐呢。”
    田不易在旁边又哼了一声,脸上表情阴阳怪气,苏茹却笑出声来,面露欣喜满意之色,道:“好小子,倒有几分眼光。文敏那丫头的确不错,也是水月师姐最心爱的弟子之一。不过人家自己什么心思还说不准呢,我也不好就这么……”
    宋大仁心中一急,抬头道:“她,她也一样的……”
    话音未落,却只见师父、师娘和小师妹一起都看着自己,面上表情似笑非笑,顿时面上一红,又说不下去,只得把头低下。
    苏茹摇头苦笑,叹道:“罢了,罢了,你这家伙学了你师父的眼光,怎的不学学他的厚面皮……”
    田不易忽地在旁咳嗽一声,瞪了她一眼,苏茹却不去理他,对宋大仁道:“你放心吧,这件事包在师娘我的身上了。只要人家姑娘愿意,保管叫你遂了心愿就是。”
    宋大仁心花怒放,满脸笑容,看着灿烂无比。田不易在一旁冷哼一声,嗤笑道:“看你那点出息!”
    宋大仁吓了一跳,连忙收起笑容,站到师父背后,但脸上笑意,片刻后又露了出来,竟是一点都掩饰不住。苏茹失笑摇头,将女儿拉在一旁,又说了好一会话,随后田灵儿自己进守静堂去了。
    苏茹把宋大仁叫到守静堂门口,对他道:“你先去休息吧,那件事你放心就是了。”
    宋大仁忍不住又傻笑了两声,连忙行礼,不过随即想到了什么,却是回过身来,低声对苏茹说了一会,苏茹面色变化了几下,似乎叹了口气。宋大仁这才大步走了回去。
    苏茹摇摇头,走到田不易身边笑道:“喂,你那个得意大弟子的亲事,可要你自己去向我水月师姐提亲啊。”
    田不易哼了一声,转过头去,道:“要我去低声下气向你那个师姐求情,我可不去。”
    苏茹也不生气,只是笑道:“那你这个大弟子要打一辈子的光棍,我可不管。”
    田不易面上露出一丝不屑神色,抬头看天,道:“我才懒得管,反正又不是我一辈子打光棍!”
    苏茹忍不住扑哧一声又笑出来,伸手轻打了田不易一下,道:“真是的,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了,还这么个老不正经的样子!”
    田不易眼睛眨了眨,却依然抬头看天,一副心如铁石、见到棺材不落泪、撞到南山不回头的模样。
    苏茹没办法,只得道:“好了好了,说正经的。好不容易你这个徒弟有了意中人,再说文敏确实不错,我看着也喜欢。你只要去小竹峰找我水月师姐说说,我在旁边帮着说话,多半就成了。最多你就被她挤兑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这有什么?若是文敏果然对我们大仁也有几分情意,我师姐也不会因为与你的一点不痛快,就误了弟子一生的。”
    田不易虎着脸半晌,气冲冲道:“我就知道老大没出息,真是的,居然看上了小竹峰的人,害得老夫这么大年纪居然还要去受水月的气!”
    苏茹“呸”了一声,道:“我也是小竹峰的人,你当初怎么也看上我了,看你那点出息,现在居然还跟我翻起旧账来了。”
    田不易一时失口,顿时哑口无言,只好悻悻地道:
    “罢了,罢了,反正我早就认命了,都是一群没出息的家伙,我就去小竹峰一趟好了。”
    苏茹这才点头微笑,道:“这还差不多。”
    说着把这事搁下,走到一旁,只是走出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的时候,面上秀眉轻皱,似想起什么,对田不易道:“对了,你今天看到那个焚香谷李洵,后面有没有觉得有些不对?”
    田不易淡淡道:“你是说掌门师兄让小竹峰的陆雪琪去接待吧?”
    苏茹点头道:“你也看出来不对劲了?”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没什么不对的,如果真是有问题,你那个师姐早就冷言冷语回绝了,但你看她一点声音也没有,可见这事至少掌门师兄是和她说过的,你那位师姐也是同意的。”
    苏茹一怔,随即点头道:“嗯,你说得不错,我倒还没想到这一点,不过师姐向来最疼爱陆雪琪这个弟子,怎么会……”
    田不易冷冷道:“那个李洵很差吗?在她眼中,只怕比我们门下弟子好多了。”
    苏茹讶道:“好好的,你怎么扯到这上面了?”
    田不易嘴角一动,随口道:“当年东海流波山上,那个风雨之夜,我责罚老七,她不是……”他话说到这里,忽地醒悟,住口不说,却不知怎么,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苏茹皱眉道:“你倒是越说越是奇怪了,居然连小凡也扯进来了,怎么回事?”
    田不易似乎忽然意兴索然,提不起精神来了,摇头道:“你别问了。”
    苏茹知道丈夫脾气,也就住口不说了,只是此番触动心思,忍不住也叹息了一声,道:“十年了,也不知道小凡他现在怎么样了。”
    田不易沉默许久,缓缓站起,冷然道:“你没听说吗,他如今是鬼王宗副宗主,改名鬼厉,号称血公子,厉害得很呢!”
    苏茹低头,在旁边的椅子上慢慢坐下,许久方低声道:“唉,当年他刚到我们门下时,虽然看着傻笨了一些,但……”她沉默片刻,又轻声道,“本来多好的一个孩子,对你、对我都是孝顺恭敬得很。可现在……却落得一个被逐出师门的下场!”
    田不易面上怒气一闪而过,忽地大声道:“他们要逐出就逐出?我可没说要把这个徒弟逐……”
    苏茹一下站了起来,打断了丈夫的话,喝道:“不易!”
    田不易看了妻子一眼,收住了话头住口不说,但脸上神色却更是多了几分愤慨。
    苏茹看着田不易的脸色,叹了口气,道:“刚才大仁过来说了件事,和小凡也有关系……”
    田不易眉头一皱,向她看来,苏茹便将宋大仁转告的关于七里峒的事说了,末了带了几分感慨,低声道:
    “我就知道,小凡他……不会变得那么坏的……”
    田不易默然半晌,忽地重重一跺脚,转身大步走进了守静堂后堂去了。
    苏茹看着丈夫的背影消失,随即悄悄叹息,转过身子,向外看去。
    从守静堂大门看出去,和煦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大竹峰上,远处便是地处僻静的厨房,在树影背后露出了一角屋檐。
    屋仍在,曾经在那里的人却已经不见了。
    苏茹默默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也转身走进了守静堂后堂。
    ……
    夜色降临,无星无月,乌云压得很低,光是看着就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荒芜的山脚下一片黑暗,只有背风的山坡上生着一堆篝火。
    周一仙一行三人,带着新加入的鬼厉和猴子小灰,顺着古道行走,这一日来到了空桑山下,天色已晚,便在这背风地方生了一堆火,准备在野外露宿了。
    虽说常年在外,早已习惯这些事情,周一仙一旦坐了下来,却仍是大声呼痛,不停地用手捶打腰背,倒似快累断了腰一般。无奈其他人都不去理会他,叫了一会儿,不免无趣,也慢慢停了下来。
    小环蹲在火堆旁,将手放在火上取暖,而野狗道人则将背着的鬼厉和众多包裹一起放下,走到火堆旁边,这才大口喘气。一行之中,倒算是猴子小灰最为精神,一落到地上,便四处张望,跳过来跳过去。
    从小环决定将鬼厉带走之后,大多数时候鬼厉都这么迷醉不醒,偶尔醒来一次,看了看周围众人,竟然也视若无睹,召过小灰,将它背上的酒袋打开不停地喝酒,不到一会儿,便又醉了过去,当真要醉生梦死。
    一路之上,野狗道人除了包裹之外,又多了一个背着鬼厉的任务,而且多半猴子小灰还会跳到鬼厉身上,若不是他修炼道法有些时日,还真是无法支撑下来。
    此番野狗道人喘息许久,向四周看去,只见周一仙嘴里咕哝了半天,此番大概也倦了,躺在一旁和衣睡了下去,小环则是躺在离火堆不远的地方。
    至于昏睡着的鬼厉,因为刚才野狗道人有意无意间将他放在较远的地方,这时火光远远地照不到那里,只能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而他身边那只三眼猴子,这时却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多半是又跑开找什么野果吃了,一路之上,小灰时常如此。
    野狗道人在火堆前面沉默地坐着,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周一仙的呼噜声慢慢响起,小环身体微微起伏,看来也已经睡着了。
    火光倒映在野狗道人脸庞之上,将他的神情照得阴晴不定,也映衬着他眼中流转的光芒。
    半晌,他忽然抬头,望向在黑夜中那高大险峻、岩石突兀如黑夜恶鬼在张牙舞爪的空桑山。那里本是炼血堂一系的圣地,但炼血堂现在早已灰飞烟灭,只留下一个孤魂野鬼一般的他。
    他慢慢回头,那个昏睡在夜色阴影中的男子,一动不动地躺在远处。
    野狗道人的手慢慢地伸到腰间,握住了他的兽牙法宝。
    然后他缓缓起身,向鬼厉走去,火光照着他的背影,将他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渐渐将躺在地上的鬼厉笼罩其中。
    下一刻,他站在了鬼厉身前。
    ……
    灰色的光芒从冰冷的兽牙边缘散发出来,掠过野狗道人的脸庞。映在他的眼睛里。此刻躺在他身前的这个男人,就是亲手毁了炼血堂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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