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那双熟悉的凤目,他看起来和那个印象中神出鬼没的道士完全不是一个人,此时他身上带着一种与凡尘喧嚣若即若离的感觉,气质更是与先前截然不同。
    晏辞从来没有像此时这般令真切的感受到,他们并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然后他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那个会跟自己下五子棋,说话半真半假,做什么看起来都漫不经心的道士。
    此时他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圣眷正浓的天师。
    晏辞收起了眼中的讶然,他面色平静在林朝鹤的目光中缓步上前。
    他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帮自己。
    淡紫色的衣袖垂坠在青色的锦毯之上,身后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在后背铺散开来,从丝滑的绸袍上垂坠,接而蜿蜒在地。
    晏辞附身叩首,额头触及自己交叠着放在地面上的双手,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尾音在高殿之内回荡:
    “晏辞,愿助大人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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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笙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浓重的夜色。
    阿三和璇玑在晏辞离开后便将院门关上紧紧关上落了门闩,并守在前院。
    此时他们这个小院子里虽是有六个人,可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偶尔会传来回廊上苏合低低的咳嗽声。
    空气里安静的让人不适。
    顾笙在心底是最信任自己的夫君的,夫君既然让他在家里等着自己,那自己便乖乖等着他;夫君说他有办法保护他们,那他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然而一种不知为何而来的烦闷凭空出现在他的胸口处,宛若在胸腔内塞了一团上下不得的棉絮,堵得他隐隐有些想要作呕。
    这种异样已经持续了有几天了。
    刚开始顾笙以为是自己过于焦虑,或是晚上没有休息好,所以才产生的异样。
    这几日秦家众人不知未来祸福,夫君为此一直忧心忡忡,而苏合伤势初愈,心病加上旧疾复发,一直不见好转。
    所以顾笙对谁都没有说起这件事,他不想害夫君为他无故担心,尤其是夫君不在的时候,他便是当家的夫郎,家里的几个人都是他来照顾的,所以这个时候无论如何自己都是不能倒下的。
    顾笙轻轻咽了咽口水,试图将那种异样感挡回去,他无意识地用手捂住胸口,可越是想要克服这般症状,喉间便越觉得不适。
    他不得不起身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刚刚将杯子递到口边,忽然喉头一酸,他眉心一蹙身子往旁边侧去,手边的杯子撞到,清水弄湿了桌面。
    顾笙再也忍不住地弯腰干呕起来。
    “咳咳咳。”
    他将手里泼了大半的杯子放回桌上,外面闻声而来的惜容见此情形忙将他扶到一旁,快步过来将桌子搽干净,担忧地对顾笙道:“夫郎,最近这是怎么了,我见你连着几天白日里食欲也不好,可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厨房煮些甜粥来吧?”
    顾笙微咳了几声,总算是顺过气来,他摆了摆手:“没事,可能是最近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
    惜容点了点头,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对顾笙道:“若是觉得哪里不舒服,还是要告诉公子一声,或者明天我去请郎中来看看。”
    一提起“明天”,顾笙却是沉默了,惜容也没再说话。
    两人似乎不约而同想到,如今外面大肆抓人,也不知他们这小院能不能安稳度过这个夜晚,于是顾笙攥了攥领口:“别怕,夫君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他索性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问道:“苏合的药今天煎了吗,他那病不好痊愈,你一定要每天记着。”
    惜容道:“夫郎安心,苏郎君的药每日我都亲自煎,伤处也是按时换药。只是这些日子苏郎君一直吃不下饭,病情一直不见好,吃再多的药也没有用。”
    顾笙叹息:“他身子本来就不好,经历了那么多事哪还有胃口。”
    他如今只希望着能有些好消息传来,尤其是想到叶臻还有秦予安都在那冰冷的监牢里,顾笙眼眶隐隐发酸,叶臻哥哥刚刚生产完,身子还虚弱,而小予安那么小,怎么救进了牢里?
    他这样一想,胸口那股堵塞感便愈发加重了。
    惜容看着他面色愈发不大好:“夫郎,你若不想吃东西,那我陪你去院子里走走吧。”
    顾笙点了点头,此时前院有璇玑和阿三守着,他们几个哥儿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便跟惜容出了门。
    然而他在惜容的陪伴下刚踏出门,便听到从院墙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伴随着那脚步声,还有金属撞击在铁质盔甲上的响声。
    顾笙心头一紧,果然下一刻就听到前院粗重的敲门声传来,一个高昂的声音道:“衙署奉命拿人,里面的人,速速把门打开!”
    他扶着惜容的手收紧,惜容也是浑身一颤:“夫郎,是,是来抓我们的人吗?”
    顾笙抿了抿唇,如今夫君刚刚离开,捉拿他们的人就已经到了,也不知现在夫君到了哪里,会不会在路上就被他们捉去了...他心中虽是忐忑,可是身子却快步朝前院走去。
    院门早已被锁住,还顶了两个沉重的箱子在后面,外面的官兵等了片刻,似乎知道门里的人不会开门,于是有人一声令下,沉寂一刻后巨大的撞门声响起。
    一直在前院跟璇玑在一起的流枝被这声音吓到了,害怕地扑到璇玑的怀里。璇玑则是眉头紧锁,盯着院门的方向,手却放在了腰间的软剑之上。
    他此刻想的却是,既然公子说了他会回来救他们,那他一定会回来。
    那巨大的撞门一下接着一下,马厩里两匹乌越骊被这声音惊动,有些不安地甩着尾巴,被阿三牵着缰绳牢牢控制在原地。
    细碎的灰尘从屋顶震落在地上,整个小院里的花草都在震颤中不住发抖。
    顾笙盯着那已然不堪重负的院门,就见下一刻随着一声巨大的破门之声响起,院门终于四分五裂,一队身穿盔甲的人从破损的院门处鱼贯而入,身上皆带着金戈,一瞬间将他们几个团团围住。
    “有人举报,这里住着的人和秦家的余孽有关。”
    为首一个高大的将领打扮的男人踏足在小院中,目光在院里几个人身上转了一圈,沉声道:
    “全都给我拿下!”
    第234章
    那些穿戴着盔甲的人得到命令后快步上前,直接伸手朝顾笙抓去。
    而那边苏合已经被一个官兵扣住,他面上瞬间血色尽褪,胸口急促喘息,显然是受了惊吓,咳喘又发作了。
    然而抓着他的官兵丝毫没有怜惜之意,一双手宛如铁铐牢牢锢住他,苏合吃痛闷哼出声,再抬头嘴边竟是渗出丝丝血迹来,显然是心疾发作。
    顾笙大惊失色,苏合本来就生着病,何况手上还带着那般严重的伤口,哪能由他们这般折腾,若是真的进了牢里,岂不是用不了一晚就出不来了。
    他的心脏宛如急促不停的鼓点,惊慌地看着这一幕,上前阻止道:“你们快住手!”
    他咬了咬牙强自镇定住心神,抬起头对着那为首的将官朗声道:“大人,我们不过是无辜的百姓,到底是犯了什么罪,为何你们一上来就要抓人?”
    那为首的将官本来正看着手下抓人,闻言颇有些惊讶地回过头,似乎没想到还有人敢上前说话,他的视线从上到下扫了顾笙一遍:“你是这家主人的夫郎?”
    顾笙点了下头。
    那人“哼”了一声:“一个哥儿,胆子倒是不小。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你老实一些束手就擒,不会伤到你。”
    顾笙哪会这样轻易放弃,他上前一步尽可能拖延时间:“大人,我夫君还没有回来,这院子里的哥儿什么都不知道,而且有人还生着病——”
    为首之人沉声打断了顾笙:“不用废话了,来人,把他锁起来,全部带走。”
    两个士兵一左一右上前要押顾笙,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清喝:“住手。”
    院内的人皆是下意识朝门口看去,就见不知何时一个身着淡紫色绸袍的年轻人站在门口,他身形修长,眉目清隽非常。
    顾笙喜极惊呼:“夫君!”
    那为首的将官见到他,正要让人把他拿下,就见他身边还站着一个道士。
    将官眸中一滞,发令的手一顿,只见那道士模样清秀,眼角含笑,不急不缓朝他走来。将官收起眸中的不可思议:“云清道长怎会来此?”
    那叫云清的道士笑道:“将军,今日的事便到此为止吧。”
    那将官道:“道长,并非我等强人所难,“明早之前将所有跟秦氏有关之人收押”,是上面的命令,这...”
    “嗯。”云清点了点头,笑意不变,“正好,小道也是奉大人的命令来此。”
    听到“大人”两个字,将官面上神情一肃,抿了抿唇没再说话,终是朝着那道士拱了下手,对身后的手下道:“都退下。”
    那些人得了命令,立刻放下手里的事,朝着门口鱼贯而出。那为首的将官看了看站在一边的晏辞,转身最后一个离开了。
    云清转过身对晏辞笑了笑:“晏公子,大人吩咐的事,小道已经完成,就不多叨扰了。”
    晏辞轻声道:“多谢道长。”
    云清点了点头正要离去,忽然脚步一顿,用手摸了下额头:“对了,小道还有一件事,差点忘了。”
    晏辞回过眸子,就见他笑了笑:“还请公子稍等片刻。”
    须臾后,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晏辞还没抬眼,先是听到一声犬吠,他面上一喜:“旺财!”
    接着便见一道半人高的黑影从院门外窜过来,兴高采烈地往晏辞身上扑过去,正是秦子观那条浑身漆黑的细犬,而在旺财身后,一个和璇玑一模一样的人安静地走进来,朝晏辞行了一礼。
    璇玑大喜:“哥!”
    琳琅面上还带着血迹,然而他眸间依旧沉稳,只是往日一向戴在面上的笑容不见了,眉间隐隐带着一丝悲色,见到璇玑的那一刻,眼角才算松了一些。
    晏辞忍不住看向云清,就听其笑道:“虽然目前只能委屈秦家的诸位,但这位小哥,还有这条灵犬,小道还是有能力带他们过来的。”
    晏辞沉声道:“多谢道长。”
    云清朝晏辞拱手致礼:“小道皆是奉大人之命行事,晏公子无需多礼。”
    他放下手直起身,微微一笑:“晏公子便好生于家中修养些时日,待启程之日,大人自会命人来接公子。”
    ...
    待云清走后,院子中的一众人才算舒了一口气,唯一显得很开心的便是旺财,漂亮的黑犬似乎受了半夜惊吓,此时终于见到认识的人,绕着晏辞不停摇尾巴,吐着舌头抬起前腿想往晏辞身上扑。
    晏辞伸手安抚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就见琳琅上前一步,双膝着地,对着他深深叩拜下去。
    璇玑一惊:“哥?”
    琳琅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过来跪下。”
    璇玑自从被秦子观给了晏辞,事实上只把晏辞当自己的半个主子,心还是在秦子观那里,对晏辞的话时听时不听的。
    这会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他什么也没说,走到琳琅身边一同跪下。
    琳琅抬起头,目光沉静地看着晏辞:“晏公子,我与胞弟生来被亲生父母所弃,若非秦家将我二人带回府中悉心照养,我二人早已成地府亡魂,主人家此等恩德,我们莫不敢忘。”
    “而今日主人一家落难,身为奴仆我二人本应誓死追随主人。可方才来时的路上,云清道长已经与我说了晏公子此程北上之由。”
    他垂了垂眸子,双手伏地,头深深叩下去:“琳琅与胞弟愿为公子所用。自此立誓,从此以后必将与胞弟以性命护公子周全,对公子忠心无二,肝脑涂地,公子之命绝不违背分毫。”
    “若违此誓,三尺之上,自有神明纠殛,死生难安。”
    璇玑听完胞兄的话,也伏跪在地,一字一句说了相同的话。
    晏辞轻轻吸气,他站直身接受了两人的立誓,接着垂眸看着他们,沉声道:“既然你们愿听命于我,那我也与你们保证,会尽我所能救他们,决不食言。”
    说罢他叹了口气:“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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