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应是朝廷做的事,却要她来承担,她有什么能力,不过是个连自己都顾不上的弱女子。
    “主子……奴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不当讲就不要讲。”
    内侍官一噎,但他服侍姜行也有几年,到底胆子比别的内侍大一些。
    “主子何必为了一个温夫人黯然神伤,旁的不说,只主子内宅那些夫人们,虽容貌比不上温夫人,可到底心中有主子,夫人们入了内宅,主子您都不曾临幸过,夫人们盼着您盼的,也不比温夫人忧思的浅。况且夫人们都是知情识趣的,温夫人却一直抗拒您,惹您伤心难过。”
    姜行面色不动:“哦,知情识趣,心里有我?比如?”
    内侍一喜:“金夫人就对您一片痴心,每日都来仪宁宫送汤,很是关心您,她也是武将女儿出身,跟主子又有话题可聊……”
    姜行打断了他的话:“金氏给了你多少银子的贿赂?”
    内侍一愣,噗通一声跪下,垂着头不敢再吭声。
    “你收了金家多少银子,自己去鉴查司一分不少交代,都吐出来,但凡私藏一点,你知道后果。”
    姜行根本没有大发雷霆。
    他即将登基在即,后宅那些女人心思活泛,几个夫人家世差不多,家中都有从龙之功,而他明面上的正室,却并未明说是谁。
    这些女人便想贿赂他身边的内监,说说好话,目的便是凤位。
    这些没根儿的阉人,确实贪财,但也有别的下属做不到的事,只要不触及底线,受一些贿赂,他便当做看不见。
    但今日的事,已经有些触及到他的底线。
    内侍吓得两股战战,冷汗都冒出来了,如劫后余生一般听到姜行留了他一命,磕了好几个头,千恩万谢,再也不敢随意为后宅那些女人说话。
    他一直坐在此处,直到温婵觉得天气有些冷,进了屋子,才离开。
    此后几天,皆是如此。
    内侍实在不懂,自家主子看着是很喜欢那温氏女,可为什么一直晾着她?好似近乡情更怯,不敢靠近,人都捉住了,便是直接要了又怎样。
    第33章
    “她如何了?”
    黑暗中,一点昏黄的灯火如豆,他隐藏在黑暗中,灯只照到了他的半个下巴。
    辛夷叹了一口气:“用了安眠香,可算是睡着,这个时辰才睡熟,也不知小姐在王府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竟这样瘦,我给小姐换衣裳的时候,小姐的腰,一只手掌都能掐住,瘦的只剩一把骨头,萧舜难道不给小姐饭吃吗?家里老爷老夫人,都不知道小姐已经……已经这般瘦弱还要劳心劳力?吃的也不多,早上用了小半碗粥就饱了,我看得出,小姐是心里有事。”
    萧舜与她成婚五年,四年都在外行军打仗,粮草事还要她费心筹谋,如何能不劳心劳力。
    “主君,您让茯苓他们回到小姐身边吧,她一直担心着,吃不好睡不好的,这心病还要心药医治,奴婢实在怕,长此以往下去,小姐身子会越来越差。”
    姜行垂眸不语:“温家那般对你,你倒是不恨她?”
    辛夷急忙道:“小姐的性子,奴婢一直都知道,她待人很好,哪怕是路边的小乞丐,也会发善心救他们,若不是小姐太过心善,又怎么会资助慈善堂,还亲自给流民施粥呢,我变换了容貌,声音名字全都变了,小姐不认我,也是寻常之事,而且小姐就算不认识我,却连您都不认识了,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
    “虽然茯苓她们在别处过得也很好,可到底留在小姐身边,小姐才能安心。”
    “你确定只要那几个丫头?”
    辛夷被问的愣住,摇头苦笑。
    除了茯苓,她最担心的,就是她孩子的下落,而就算有孩子在身边,也只有回到萧舜那里,才能真正的安心吧。
    “她爱萧舜吗?”
    姜行沉默半晌,却问出这么一句驴唇不对马嘴的问题。
    辛夷愣住,瞪大双眼。
    “毕竟是小姐的夫君,成婚五载,还有个小公子,怎么会……”
    她眼睛尖,看到姜行脸色不大好看,急忙改口:“可也就只有夫妻情谊了吧,毕竟萧舜跑到越州去,都对小姐不管不顾了,这些日子,我看小姐担忧茯苓几人,思念小公子,但从未说起过萧舜,想来是不想的,成婚五年,几乎有近四年的时候分隔两地,哪有什么爱不爱的。”
    姜行脸色略好一些。
    “主君,打算如何安置小姐呢?总不能一直让小姐这么不明不白的呆在行宫。”
    而且后宅那些女人,早晚会知道温婵的身份,西京的世家是杀不尽的,只要姜行想站稳脚跟,争取中间派,不仅不能杀,还得安抚。
    那么多人看过小姐的脸,不会认不出来,可小姐也不能一辈子都在行宫,做个见不得人的外室吧。
    而且……
    她垂下头,昔日那个只痴心小姐一人的少年郎,此时身边早已有着各种莺莺燕燕,私心里,这一点他倒是不如萧舜了,至少萧舜还只有小姐一个呢。
    “我愿意给她名分,她接受吗?”
    姜行一句话便让辛夷沉默。
    “小姐……小姐自幼长在温家,受的耳濡目染,都是忠君爱国,老国公又是那般执拗的性子,二嫁倒也罢了,若还是为妾,只怕,对小姐来说比死了还要难受。”
    她说的是事实。
    姜行也明白。
    然而他没有责骂辛夷,只是轻嗤:“你既也知道她是二嫁之身,还有一子,难道还配做我正妻不成?”
    辛夷动了动嘴唇,不敢对上姜行那双锐利宛如刀锋一样的眼睛。
    “主君,不愿垂怜小姐吗?”
    “此事与你无关,你伺候好她便是了,伺候不好,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辛夷无奈。
    他挥挥手,辛夷便退下。
    室内已经没有了别人,他起身,打开房间中的暗阁,通过长长的甬道,悄无声息的,居然出现在温婵的房间内。
    她睡得很熟,毕竟辛夷加了足量的安眠香,她真的太瘦了,本是略微丰润的鹅蛋脸,如今竟瘦出了尖尖的下颌,好似比她在王府时,还更纤弱了一些。
    他熟门熟路坐到她的床边,借着月色,就那么看着她。
    哪怕是熟睡,她依然蹙着眉,嘟着唇,并不是很放松的模样。
    他伸出手,轻轻按住她的眉,手指慢慢的从她光洁的额头到挺翘的鼻尖,最后停留在她的唇上。
    这张嘴,生的如此秀致,却总是说出让他不爱听的话来。
    他的手久久的停留在她的脸颊侧,身下的被褥很暖,被子里还有火炉,可她的手却冰凉无比。
    姜行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搓着她的手腕,给她捂着。
    自从西京分别,他没有一日,忘记她。
    许是觉得暖和了些,温婵眉头舒展。
    姜行的面色,前所未有的柔和,眼角眉梢都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柔情。
    她嘤咛一声,翻了个身,居然是一声泣音。
    姜行的脸色黯淡下来。
    她好像在说些什么,凑近一听,可以嗅见她身上淡淡的梅花香气,姜行想起,今日辛夷为了让她高兴,特意摘了腊梅,制了香膏,缠着她涂了一些。
    白天的时候,他像个登徒子,抱了她,还想亲她,姜行有些脸红。
    “长……长风……哥哥……”
    听到她口中呢喃的声音,姜行顿时黑了脸,眼角眉梢的柔和顿然消失,变成冷厉的寒霜。
    他还握着她的手呢,下意识想要攥紧,然而听到她吃痛与抽泣的声音,仿若清醒,缩回手,只能紧紧的攥着自己的衣摆。
    温婵觉得五脏六腑都有些冷,而外面热到不行,一直在冒汗,这种冰火煎熬,哪怕用再多的安眠香,也不可能让她沉沉睡着。
    她醒了过来,双眸微张,只看到眼前一个黑影闪过,下意识惊叫一声。
    “小姐!”
    辛夷从屏风外冲进来,还在套着外裳。
    “怎么了?”
    “有……有人!”
    温婵惊魂不定,指着窗外:“我刚才看到一个黑影,从我眼前过去了。”
    辛夷皱眉,点起琉璃灯,一眼便瞥到床边一个小小的玉指环,那是姜行为了给温婵捂手,怕手上的指环搁着她,特意摘下来,随手放到了一边。
    趁着温婵还在惊惧,辛夷将那枚指环偷偷收起来,藏在手里,又打开窗户去看了看,示意没人,过来坐到床边,安慰温婵。
    “夫人,没有人的,这里是大宣行宫别院,都是有羽林军守卫,哪会有什么宵小敢夜闯呢,别怕,奴婢在这呢。”
    她抱住温婵,拍着她的后背,不住的安慰。
    屁股下面这处被褥,都是温的,怎么可能是没人,分明某个人在这不知枯坐了多久。
    辛夷实在不解,主君那样的翩翩公子,为何非要藏着掖着,明面上总要对人冷嘲热讽,可背地里,哪怕做小贼,也要偷偷来看小姐,这是何苦呢。
    “夫人是做了噩梦。”
    半夜被吓醒,格外的叫人脆弱,温婵怔怔望着辛夷,眼泪簌簌流下。
    “辛夷,我求求你,跟你家主上说一说,能不能让我跟茯苓她们见一面,我好担心她们。”
    她也好担心旭儿,在这里的每一天,纵然好吃好喝,也依旧难熬,她害怕,很怕。
    没有一天是安稳,踏实的。
    “小……夫人别怕,奴婢会跟主上求情,只是奴婢的身份,便是说了,又能如何呢,茯苓那几个丫头没事的,每日好吃好喝的养着,并无生命之忧,您安心在这里住着,听从主上的安排,她们就能过的更好,等一切尘埃落定,主上一定会让你们见面的,今晚我来陪夫人睡,好不好?”
    温婵的眼泪止住了。
    并不是因为被辛夷哄好,而是她知道,对着辛夷哭泣,没有用。
    她也不过是奉命行事,怎能改变主人的心意,都是笑话。
    温婵擦擦眼泪,往床内挪了挪,给她让出了地方,辛夷褪下外裳,抱着被子上了床榻,还拍着她的后背:“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姜行没走,一直躲在房外窗边,辛夷只消打开窗户探出头去,就能看到他。
    屋内两人的谈话,与温婵的啜泣声,被他听得明明白白。
    不知何时,守卫行宫的羽林军统领,已经跪到他身边,听候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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