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姑姑缓步走到两人面前,行了个礼,险些晕倒,被林元瑾慌忙地扶住了。
    “奴婢失礼了。”宋姑姑歉意地被拉着坐到一侧,再望向面前的两人,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想了想,呼吸了几下,等平复下来,欣慰地看着他们,轻声说道:“两位殿下如今可放心了。”
    “辛苦宋姑姑了。”林元瑾担忧地望着她。
    “大仇得报乃奴婢志向所在,哪里谈得上辛苦呢?”宋姑姑嘲讽地笑了笑,眼底却透着怅然若失。
    她与皇后多年主仆情分,终究是破败不堪至此。
    “奴婢今日来,一是来恭喜两位殿下,二是想来辞别的。”
    宋姑姑也不多说,只是望着他们:“奴婢年岁不小了,早便想外放出宫,只是不得机会,直至今日,虽为时已晚,但也想完成这个心愿。”
    “此事我早便想提,只是没寻着机会。”林元瑾说道,“此事我来安排便好,住处和银钱我都替您备好了。”
    宋姑姑却摇了摇头:“您的好意,奴婢心领了。”
    许是身子虚弱,她的声音都有些轻飘飘的,眸里含了些泪光。
    “奴婢这么些年也有些积攒,只要能出宫便好了。”
    林元瑾怔了怔,仿佛意识到什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半句劝阻的话,只是对上宋姑姑含笑的目光,轻轻地说。
    “我知晓了。”
    第94章 琭元
    “宋姑姑离世了。”
    “……我知晓了。”
    林元瑾拿著书的手一顿,低垂着眸说了声。
    皇后的三月丧期也才刚刚过去。
    人一个又一个的离世,显得这寒天里更冷了。
    张嬷嬷也病了,留在府邸中歇息着。
    林元瑾前世从未经历过这么多的死亡,如今却也不得不习惯下来。
    太子死了,皇后死了
    头顶的大山一座座接连着消失,昔日里压得她喘不过气的人已经化作了过眼云烟。
    宋姑姑也跟着走了。
    林元瑾有种空落落的怅然若失感,好像一下子没了目标,一时之间连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的指尖落在书上的琭字,回想起崔夷玉前些时日里与她说的名字。
    他从崔尚书的口中问出了他的姓名。
    夷玉是他早已离世的母亲提前给他取的字。
    也正是这时,林元瑾才懂了许久之前,她午夜梦回时,不安崔夷玉若不是暗卫,他们二人便绝无可能的时候,他说他若不是暗卫便没有活下来的可能性,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的父母虽并非亲兄妹,但在名义上是。
    世家大族最看重名声,哪里容得下这族兄妹之间阴差阳错的恶果。
    皇后不知是惫懒还是为了刻意提醒自己崔夷玉的身份,将夷玉这二字赐予了他作为代号。
    从前林元瑾还不够懂,现在看得多了,大抵也知晓到皇后是将对妹妹的恶意转移到了崔夷玉身上,通过随意践踏、凌虐来获得自己身份和精神上的尊崇感。
    不过害人终害己。
    至于崔家往后如何,就让崔尚书去想办法吧。
    作为家长兄长竟被皇后蒙在鼓里这么多年,可又偏偏当上了兵部尚书,林元瑾都不知该说他是愚昧还是该说皇后本事大。
    可笑的是,林元瑾虽不知道崔尚书当初怎么想,是嫌弃也好,是无知也罢,如今都不得不为了这血脉相连的“太子”而不择手段地去瞒下来。
    世家族亲里拧成一股绳的关系,永远比林元瑾想像的要夸张。
    就在林元瑾深思的时候,踩在旁边木杆上的蒜苗猛地咬住了她的耳坠,咬得卡卡直响。
    林元瑾“嘶”了声,捏了捏它的脑袋,将耳坠取了下来:“给了你好多亮晶晶石头了,你还贪得无厌咬我的首饰了。”
    蒜苗跳来跳去,用它沙哑的声音热情地唱着曲。
    真是精力旺盛。
    “都不知道是我帮你养老送终,还是你替我养老送终。”林元瑾戳着它的脑袋,感慨道。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林元瑾和蒜苗同时回过头,就看到身披风露的崔夷玉快步走了进来,随手关上门,走到林元瑾的身侧,神色凝重。
    “怎么了?”林元瑾见崔夷玉呼吸稍乱,拉住他的手,让他坐在身侧。
    蒜苗不满地叨了他一下,把他的手叨出个浅浅的红印。
    崔夷玉张了张嘴,蹙着眉半晌才说:“异国频繁挑衅,加之之前刺客嚣张,父皇……想御驾亲征。”
    林元瑾端着茶,还没喝一口就猛地咳嗽了几下,难以置信地对上了崔夷玉困扰的目光,干巴巴地说:“‘御驾亲征’?”
    皇帝都一把年纪了,还以为自己和昔年一样血气方刚,生龙活虎呢?
    崔夷玉显然看出了林元瑾的质疑,摇了摇头:“倒并非只是年岁的问题。”
    不管是本朝还是历朝也好,真正官拜大将军,武候的将领基本都是五十知天命,甚至是古稀之年,这都不影响他们的赫赫功绩。
    他们这个年岁不妨碍他们带着身边培养的下一代将领征战沙场,积攒功勋。
    可将军是将军,皇帝是皇帝。
    更何况皇帝早年登基之前上战场的时候曾不止一次地冲锋在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英勇,那时他都没什么惜命的概念。
    过去寻常若只是坐镇后方便罢了,当今圣上那就不一定了。
    所以不光是崔夷玉困扰,众位大臣也百般阻挠。
    旁的皇帝上了年岁都拼了命的寻求安定和长生之道,当今却偏偏莫名其妙反其道而行之,生怕作不死。
    但皇帝心意已定,容不得旁人更改。
    一句“朕早便想荡平异族,扩朕疆土社稷,只是这些年繁冗原因才暂缓下来,如今军费已筹备齐全,太子聪慧能掌事,何人能拦朕圆这天下大统之心?”险些堵的人说不出话。
    合着皇帝这些年根本不是平和了心境,只不过是一直忍着,仔细钻研,积攒国力也是为了他压抑已久的心愿。
    贪污案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皇帝将他眼中钉的家族全部打压了一遍,朝堂上也换上了更合他心意的新血。
    君不知贪污案之时,撞死在朝柱上的人悄无声息就被拖下去了,分毫不影响皇帝继续彻查惩治。
    留着的为数不多的老东西根本劝不动皇帝。
    更何况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他们也不太敢如过往那般激烈地劝了。
    皇帝只觉得天时地利人和。
    等寒冬将过,春风一来,冰结消融。
    正是万全之时!
    这也是近日里朝堂上不可开交的原因。
    “那,劝动了吗?”林元瑾凝滞了下,欲言又止地问。
    崔夷玉坦诚地摇了摇头。
    掌实权的皇帝若执意想干一件事,其实官员们大部分都是在无力挣扎。
    尤其是皇帝开口就是他上战场,由太子监国。
    巧了,不光兵部尚书是崔家人,年迈到花发的崔大将军更是激情的仿佛老当益壮,执意要同陛下一起上战场。
    前些年在皇帝和崔家的关系本是颇有些微妙,如今说及打仗一事,仿佛一夜之间就诡异的化干戈为玉帛了。
    林元瑾也不得不承认,这么些年皇帝为了御驾亲征可以说是韬光养晦,做足了准备。
    崔夷玉牵着林元瑾的手,闭了闭眼,鸦睫轻颤,仿佛在沉思,又仿佛在迟疑。
    “没事。”林元瑾捏住他的手指,穿插而过,直至十指紧扣,拉起来放到眼前,“父皇如今终归是皇帝,几十年过去了,不会轻易出事的。”
    “我知晓。”崔夷玉轻叹,垂着眸,也只是在两人独处之时,他才会隐约展露出他内里的生疏与不安。
    他确实如皇帝所说,跟在皇帝身侧学帝王之术,日日精进,完善悉心,自打皇后丧后,从未懈怠过。
    如今许多折子与事务都是他先自行准备处理办法,再交由皇帝查看,经由他亲自改进。
    最开始皇帝还叮嘱着他,查缺补漏,探查人心。
    越到后面,皇帝便越是放心,自带上个月起,基本就是看一遍便大致过了。
    可崔夷玉却不觉得自己可堪大用。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林元瑾紧望着崔夷玉沉黯的眼眸,认真地说道,“我们能走到今日,都是你的功劳。”
    “况且,你只是监国,若有遗漏,父皇也并非全无所知。”
    崔夷玉看着林元瑾,半晌,只道:“你说得对。”
    他松开手,在林元瑾以为他要起身的时候,抬手将一直霸占林元瑾腿的蒜苗托起来,在蒜苗的尖叫声中放到旁边的木杆上,转而将林元瑾抱在了怀里。
    他紧搂着林元瑾的腰,将头埋在了她的脖颈间,如贪得无厌般想将她往身体里压,去填补心中的空阙。
    “你说得对。”崔夷玉低声喃喃,肯定着她的话,也不断肯定着自己。
    他如今是太子。
    他一定能保护好林元瑾。
    至此,皇帝御驾亲征一事再无置喙之可能。
    寒冬一过,皇帝便带兵义无反顾、气势汹汹地离开了京城。
    那日京城,万人空巷,无人不晓皇帝雄心。
    太子即日起,暂代皇帝,行监国之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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