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並猛的一惊,当下他直接道:“今晚之事不准泄露任何一个字,否则你们跟你们的家人全都斩于菜市口。”
    让这些钦天监退下后,张並急匆匆就去找了祝钦。
    祝钦还有些担当,他本来不愿意跟祝阿史一样退居豫州,可现在是没办法了。狄淳出事,那司州境内就再无可以阻挡凉州兵马的大军了。
    走走,现在必须要走,而且只剩下三天不到的时间了!
    张並当机立断也极其果决,当晚就召集齐国大臣开始收拾所有物品,他们得马上走了。
    齐国宫殿之中,十五岁的祝钦穿着天子服饰打量四周。
    洛京宫殿在大火之中毁于一旦,这齐国宫殿其实原本是在一座世家大族的房屋下不断改造出来的。祝阿史好歹也在洛京盘踞了多年,如今这宫殿虽然不及当初的洛京皇宫,可也有点模样了。
    祝钦摸着殿中一根厚重的红木,他抬头看去,黑压压的巨木承载着房屋的重量。若是它倒下了,至少这间也留不长久。
    “陛下在看什么?”张並跪坐着询问道。
    宫殿四周点了几盏油灯,不过空间太大,屋子中并不显得太过亮堂。
    祝钦叹道:“我在想造这宫殿不容易,比如这根巨木,据说当时还是我父皇从他人手中抢来的,这些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我祝氏的基业啊。明后日一走,不知道我祝氏是否还能再夺回此地。”
    “是我无能。”
    祝钦摇头道:“不怪亚父,是我祝氏的根基太差了。若无亚父,我齐国恐怕早不存在了。”
    张並张了张嘴,一时也有些感动,更有些感慨。
    本以为祝钦是无奈之下的选择,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没想到与祝钦相处下来,发现他竟然还有几分君王气象,就如同最初的祝阿史。
    听说凉州的李氏麒麟子也才十五岁的年纪,怕也是如祝钦一样吧。
    可惜啊,祝钦的运道没李氏子好,他接手的是一个风雨飘摇的齐国,怕也无法力挽狂澜了。
    “亚父,不必自责,豫州乃是人口大州。等我们去了那里,以后好好发展,若得一支精兵,天下何处不能去!?”
    看着祝钦雄心壮志的模样,张並心中才多了些宽慰。
    今夜突遭大变,反正也都没睡意了,一老一少索性相对而坐下起了棋。祝钦下棋水平一般,张並索性就借棋教他朝堂之事。祝钦反应过来之后,也立刻态度端正地听了起来。
    张並的动作很快,一天后,齐国大多官员都已经将家眷、财物什么都打包的差不多了。
    现在就剩下两个问题。
    第一洛京的百姓带不带,经过多年发展,洛京重新恢复了人口。如果带,怕是拖家带口行程会慢上很多,如果被凉州兵马追上,慌乱的百姓说不定还会把齐国士兵给冲散了。
    可要是不带,这几年祝阿史致力于恢复洛京的繁华,好不容易要洛京之民忘记了当初火烧洛京以及抢杀劫掠的愤怒,这回恐怕又要毁于一旦。
    第二就是洛京附近有大批的良田,早在春种时张並费了好大力气,终于保证了春耕的进行。
    齐国缺粮谁都知道,当初的粮种可真是东挪西倒省出来的。又为了防止有饿慌的人去良田之中刨粮种出来吃,张並还派了士兵日夜巡逻。抓了几个典型,更是直接在田垄那边施以酷刑杀鸡儆猴。
    如今大片良田中粮食长势良好,郁郁葱葱一片,可问题是现在还只是禾苗啊。就这么走了,简直就是白白给凉州送了一季的粮食。
    思索后,张並最终决绝道:“抓紧时间毁田灭稻,不留一粒粮食给凉州兵马。另外洛京百姓一个不带,走之前尽可能烧毁此地一切房屋、财物!唯有留给凉州一片狼藉灾民遍地的司州跟洛京,我们才能绊住他们的脚步,让他们无力再入豫州!”
    但凡还有其他的路,张並也不想这么毒辣。
    这是狠绝之计了,除非凉州也够毒辣,直接不顾遍地哀求饥饿的洛京之民,驱赶之后再追击齐国兵马。若真是那样,他也无话可说。
    祝钦听了,只是哽咽道:“为我祝氏天下,要让亚父背天下骂名了,是我祝氏的罪过啊。”
    当天,洛京惨嚎一片。
    有张並跟祝钦的允许,齐国士兵纵兵劫掠,抢夺各色财物更是不断放火烧任何带不走的东西。
    在烟尘弥漫跟火光冲天的第二日中午,张並与祝钦在齐国士兵的保护下,率先离开了洛京朝豫州而去。他们之后则是各色齐国大臣,再之后是各种财物,然后就是士兵断尾起到保护作用。
    如此两日半时间,吴期跟邓羌还有孙亚三人各自领兵急行军之下,一路从山河关奔袭,谁知道看到的是第二次被火烧的洛京。
    这次甚至比第一次还要狠,第一次主要烧的洛京皇宫,第二次简直是要把整个洛京都给烧了。
    一座城的大火跟遍地哀嚎的百姓彻底阻断了邓羌等人前进的脚步。
    “真是狠毒啊。”闻着空气中浓烈的火星味,吴期这样的杀神都忍不住感叹。他上了战场状若疯魔,可这样的惨烈景象也让他有些心惊。
    当下,只能分出一万兵马给邓羌,让他意思性地去追击齐国等人。剩下的兵马只能在原地尽可能扑灭大火以及救一下洛京之外那些稻禾。
    齐国的人时间太紧,良田毁了大半,可终究剩下一些被毁坏的匆忙,此刻重新规整一下还是会有些收获的。除此之外,这遍地的百姓跟狄淳那些俘虏也都需要安置,确实也没法分走太多人手了。
    使用飞鸽传书,李昀得知已朱正自己跑路,山河关狄淳落败,邓羌等人拿下洛京这个消息到也没用几天。
    当时李昀就不忍住跳了起来!
    全面拿下了司州,如今他就占据了凉、雍、司三州之地!这三州一拿下,还把徐侑的老家幽州给隔开了,纵观整个版图,现在李氏才算是真正的潜龙出渊,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
    大喜大喜。
    高兴之后再往下看,李昀就皱起了眉。他没想到齐国小皇帝跟张並竟然这么狠,权力之争果然引人疯狂。
    事已至此,李昀也给孙亚写去了信,告诉他们不追击是对的。去年加今年,李氏刚得雍州跟司州,这两州如今还没平稳下,也不宜再随意扩张地盘了。最主要还是洛京地区,相当于三分之一的司州被破坏的太严重了。
    李昀受不了自己治下之地成为这样子,还是得先恢复一下民生,到时候再说其他。
    第203章 洛京要招工不是服役
    在孙亚收到信件后,就估摸邓羌带着去追击的兵马差不多也要回来了。
    张並出发前倒是早有准备,一路上兵分两路,祝氏族人跟齐国臣子单走一路,行走路线一路几变,想要堵住也难。
    另外一路倒是走得大张旗鼓,邓羌顺着路上痕迹追上后,很快就发现对方兵马没什么战心,一路且战且退,甚至还丢下了大量携带的金银财宝。
    邓羌立刻就明白了这也是张並的计谋之一。
    这么多金银财宝横在路上,在现在这满天下比烂的各色军队中,有几个看到后还有工夫追击杀人?
    那就是一个字,抢!
    不过邓羌没找到齐国皇帝那一路,当下也没了兴趣继续追击。再则,他带兵追得匆忙,携带粮草不足。真战线拉长了,也容易被张並反将一军。
    邓羌只能吩咐士兵把满地的金银珠宝抓紧收拢,兵马之中的收缴官跟文佐书当场把物品点清造册,一分一毫都没人敢乱动。主公对凉州士兵还有军官给了极高的荣誉还有俸禄,与此同时此军纪也很严。
    况且他们立下大功,主公的赏赐不会少,绝对会实打实地发下来,何必现在贪污腐败拿得胆战心惊。回头丢命倒事小,难受的是这种事出了,要是被刊登到了报纸上传遍乡里乡外那真是全家都抬不起头。更别说要是同村有人还进了兵勇阁,村口还有县长敲锣打鼓送去的光荣之乡的石碑。这要是受了影响被除名毁碑,家里人大好的日子恐怕都过不下去了。
    没人敢动这些金银珠宝,因此全部点齐后,这些东西竟然还有零有整的。
    邓羌看过后,稍微有些感慨,“这些东西应该只是那祝氏逆贼逃跑时携带的一小部分罢了,可见他们这次走,是真的把洛京、司州给掘地三尺挖得干干净净了。”
    一旁殷亮幸灾乐祸道:“他们这么一搞,恐怕洛京百姓恨他们入骨了。再说做出了这样的事,天下人又怎么看他们呢?
    就说眼前他们去了豫州,那豫州的百姓跟官员怎么想?以后要是再败,再火烧豫州?我看啊,这事是个昏招。我是豫州当地乡民、官绅,我是一定要赶走他们的。”
    邓羌忍不住笑道:“你小子四方学府书没白读,这次咱们也算是立大功了。我预估不差的话,今年你恐怕就要收到调令去四方学府学习三个月或者半年。”
    殷亮一听就嘿嘿笑了几声。
    现在谁不知道,基本要升迁的人,除非是特殊情况,大多主公都先回调人去四方学府深造。殷亮也做了邓羌副手几年了,战功积累不少,恐怕要调他独立领军了。
    俩人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一员小将兴冲冲跑过来。到了近前,就看到他向邓羌行礼,而后回复道:“将军,那些俘虏都已经安置好了,咱们接下来做什么?”
    这人不是别人,赫然就是李翊。
    今年对祝氏一战,李翊一直跟着邓羌行动。才过了几个月,原本还有些花架子的李翊也成长了不少。
    当然要是让邓羌摸着良心说,那就是李翊行军打仗的天资实则一般,最多有些勇武。可如今李翊时刻有他教导还有照顾,按照主公的说法,到时候是让他在孙亚、吴期等这些人身边都论一圈的。
    这么实践加学习下来,加上李翊虽然不爱学文,但爱学武。优秀的老师加上自己也喜欢,就是一块顽石都要雕刻成价值不菲的奇石了。
    天下有能者自然造就时势,可时势造就英雄也能青史留名。
    “接下来就该打道回府了。”邓羌笑道。
    李翊遗传了一点李复执拗的性子,却也学了一些你行你上我不添乱的思维,当下也不反驳应该乘胜追击的事,应了之后就兴致勃勃又去安排俘虏上路的事。
    半月后,洛京。
    这次张並跟齐国小皇帝一乱搞,整个洛京外加延绵出去的司州河南尹郡这些地方全被毁的彻底,要是李昀不管,这大片大片的百姓只能成为流民到处逃亡。若后续再无人治理,这其中一大部分恐怕又会落草为寇或者直接成为劫道杀人放火之辈,一半的司州怕就要沦为千里无鸡鸣的战乱之地了。
    邓羌等人早知道李昀的秉性,所以不等李昀早就传来消息,这些无家可归又财物尽失的乡民他们就没有驱赶,反而搭建了临时的草屋让他们暂时居住。
    幸好现在的天气炎热,一应被褥衣物倒是还不用太需求,加上草长莺飞,山中河中多少有些野菜鱼虾能果腹。只是这么多人,这些东西到底是杯水车薪。再说叶不能天天吃,谁吃多了都得拉肚子。
    幸而今日,洛京运送来的大批粮草终于到了,跟着一起来的还有卫瓘跟他刚刚在今年开春成婚的孙子。
    卫瓘六十三岁近乎乞讨的境地遇李昀,到现在谁看了他都要叫一声卫公。世人都说姜子牙七十二岁得遇文王,他也算是不遑多让了。
    “卫公怎么亲自来了,一路颠簸身子要紧。卫小公子也来了,刚刚成婚怎么不在家中多待一些时日?”来接人的邓羌笑道。
    还真别说,卫瓘现在七十五六,可除了牙齿掉了不少,头发花白外,人竟然还挺健硕。只要是平地上,他压根不用拐杖,自己走得稳稳当当。
    卫瓘却笑着往他身后看,见了李翊才道:“大公子,老朽来的时候主公让我带了家书给你。”
    卫瓘身侧的孙子立即从怀中拿出妥帖收好的书信递过去。
    众人说笑间,顺带也指挥士卒将这些粮草还有各种药材都放置好。夏季不担心冷,却要预防突然的暴雨,这些东西淋湿了就容易发霉。
    这群人浩浩荡荡过去后,远一些各色草棚之中挨挨挤挤的难民也嘀嘀咕咕了起来。
    其中草棚最边缘的地方,两个半大的孩子站起来想要悄悄更过去看,可他们一动,身后另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就拉住了他们。
    “二妹、阿丑,你们你要去哪儿?”再仔细看,这妇人怀里竟然还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只是这孩子的小腿上有些烧伤,面积虽然不大,可天气炎热也没药物,一片的皮肤都在发炎溃烂。
    她一动,看怀里的孩子要醒,吓得赶紧不敢再有动作。脚上的伤口太疼,三四岁的小孩总是哭。好不容易累睡着了,妇人就想让他多睡一会儿。
    两个半大的小孩蹲下身道:“阿娘,前几天新来的大人说不会不管我们,今天好像运来了很多粮食,我们想去看看能不能要点。”
    他们最小的弟弟哭得厉害,再这样下去肯定没命。他们其实不想去要吃的,而是想去偷点药。
    妇人害怕地摇着头,轻声道:“不准去!你们大哥跟阿爹是被前几天那个皇帝征召入伍的,现在皇帝跑了,说不定正要拿我们这些家里人。我们混在人群里就算了,你们单独出去要是被抓了,我可怎么办?”
    二妹跟阿丑今年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三岁,刚好性子都是比较坚毅顽强的人。闻言也不怕,立即道:“阿娘不怕,我爹他们不是自愿去的。咱们这里多少人都一样,都有男丁被裹挟走。这些天也没人告发我们,说明他们也怕起这个头。”
    妇人压根拦不住他们,就看到俩小孩急匆匆就跑了。登时,妇人忍不住落下泪来,这安生日子怎么就过不了了。
    他们原本是司州人,好些年前洛京大火加上李巍跃大军肆虐,当时洛京十室九空。后来祝阿史为了重新建造洛京,于是就让洛京河内、河南尹郡等地方稍有薄资的乡民拖家带口迁到洛京附近。
    他们这些乡民在老家祖祖辈辈生活,总算日子还过得去,又不是流民,哪里愿意迁居。一路如何艰难逼迫也就不用说了,好不容易重新在陌生的乡土定下来,谁知道一年前家中丈夫被征走,之后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次说是吃了败仗,又招人,这回把家里唯一的壮劳力长子给带走了。
    他前脚走没几天,后脚她们一家就被驱赶出来,一把火所有的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要不是还有三个儿女,这妇人早就起了投火而死的心。
    哭泣中,只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妇人隐约听到两个儿女怀里抱着什么东西跑了过来。
    “阿娘,阿娘。”她们一叫,一个草棚的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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