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真听了此话,早已经心疼起来,便握着唐毅手臂问道:“要如何吃苦呢?”
    唐毅一笑,把她搂入怀中道:“罢了,你不必管这些,横竖也是为了儿子好呢。”
    怀真知道他自有章法,虽心疼儿子,却也无法,便只叹了两声。
    忽地又想到神佑,就把神佑那种种异状也都说了,因道:“我见她这般,反觉得惊异,当初我制那玲珑透骨之时,竹先生曾有一番说辞,什么‘昔日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天赋多累之类……还把爹爹在南边儿行的事拿出来做比,岂不见我果然是大病一场?后来又命数坎坷的,我才会多点儿,便如此,神佑有这样的能为,我只怕……”
    唐毅点了点头,道:“不必怕。但凡天地造化,生人生物,自有一番道理,譬如你所为,虽说你自诩命数坎坷,然而你且想,你所作所为,对多少性命有宜的?只怕你不知道。这随手之间,已经福祉万千,你可曾为此后悔过半分?如今神佑有这般能为,将来自也更有她一番造化,且只拭目以待,尽为人父母所能、再顺天应命罢了。”
    怀真不由笑了,窝在他怀中道:“你总有法儿替人开解,怎么竟这么会说话呢?你真真儿是我的‘解语花’。”说到最后一句,不由捂着嘴,越发笑起来。
    唐毅垂眸看她,笑道:“可不是呢?我对别人也是不会,亦并无这份耐心,只专当怀真的解语花,倒是荣幸之至。”
    怀真脸颊红透,轻笑啐道:“正经话没有三句,又开始乱说了。”
    两人细细低语了半晌,怀真见时候不早,便轻声道:“咱们睡罢。明儿还要回去看望爹娘呢,倒要早起。”
    谁知唐毅见她在怀中巧笑嫣然,那样美眸流盼,且又娇香暗沁,种种动人之处,早便荡动心意。
    所谓:
    旖旎仙花解语,轻盈春柳能眠。玉楼深处绮窗前。梦回芳草夜,歌罢落梅天。
    沉水浓熏绣被。流霞浅酌金船。绿娇红小正堪怜。莫如云易散,须似月频圆。
    如此一番,又过了子时,唐毅得偿所愿,便为彼此清理了,才又抱了怀真入眠。
    怀真模模糊糊察觉他贴在身上,虽累极倦极,却又有无边的安心喜欢,便闭着双眸,呢喃说道:“怎么这把年纪了,还是丝毫也未收敛呢,倒要几时才……”声音渐渐低微下去。
    唐毅听了“这把年纪”,微微心惊,忙起身看她,却见她并不睁眼,竟是已经睡了过去。
    烛影之中,娇人如玉,唐毅瞧了半晌,心中爱意越盛,才又在怀真腮上轻轻亲了一下,抱着睡了。
    次日绝早,外头雪虽停了,天色却仍微黑,唐毅已经早身,毫无惊动怀真,却去小瑾儿房中,把小孩子唤起身来。
    纵然小瑾儿习惯早起读书,却也不似这般早,不由吃惊,见是唐毅,便迷迷糊糊爬起来问道:“爹爹?”
    唐毅道:“不是要赢凌霄么?快些起身,我在外头等你。”
    小瑾儿这才警觉,当下睡意全无,忙翻身起来,奶母丫鬟们进来,七手八脚替他穿戴了,洗漱完毕,便出去见唐毅。
    等怀真醒来之时,小瑾儿早随着唐毅晨练过了,悄无声息地回了房,换了一身儿衣裳,又才看书。
    用了早饭,唐毅便同怀真、又带了小瑾儿跟神佑,果然回到贤王府,拜见爹娘,中午便在王府内留饭。
    兰风因算是给唐毅接风洗尘,便一早儿请了几个相识,也有郭建仪在内,唐毅早听闻郭建仪升了尚书、且成了亲又得了爱女,此刻再相见,心境不免有些不同。
    众人寒暄闲话,问起海疆之行,唐毅也散散说来。
    且说在内宅之中,李贤淑见孩子们都在外间玩耍,她便偷空对怀真悄悄地说道:“如今毅儿总算是回来了,又听你爹说,一时也不会再外派出去,你可要上点儿心,趁着这个功夫,紧着快把他的身子补养起来才好。”
    原来李贤淑自己忖度,自打怀真嫁了唐毅,除了才成亲那段时候两人朝夕相处片刻不离之外,此后竟是聚少离多,又几经波折至此……
    唐毅先前头一次自海疆回来之时,见那霜鬓若此,早把李贤淑吓得心惊,此次回来又看,见虽然鬓发仍斑,亏得容颜未改,看来气度虽愈发沉稳,精神气质却自极为轩昂,仍是光华内敛的。
    李贤淑一则喜,一则忧,毕竟怀真跟唐毅差那许多岁,如今唐毅又是这般,李贤淑自觉怀真先前如独守空闺,倘若唐毅再不知保养……岂不是苦了她一生呢?
    是以李贤淑才不避忌讳,暗中叮嘱怀真。
    怀真却尚未懂李贤淑的意思,只以为是说唐毅因在外操劳,身子难免虚损之意,她便笑着说道:“娘不必担心,三爷惯了是这样的,从少年时到现在,总之没个停脚的时候似的,亏得他身子从来极好,因此一直没什么大毛病儿,这次回来,我跟太太也自留心照料呢。”
    其实若论起来,唐毅从来所做的这些事,若是放在其他任何一人身上,只怕也是撑不住、必要一个“英年早逝”的,然而因他天生精力神气强悍过人,又自小习武之故,因此虽从来劳心劳力,却竟能应付得。
    李贤淑见怀真并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便咳嗽了声,道:“你这傻孩子,娘又不是说他非得生病的呢,你难道没看见他的发都白了?唉!你再瞧瞧你爹,何曾有几根白头发呢?必然是身子亏了!”说着,就盯着怀真,低低道:“——你年纪可还小呢。”
    怀真原本听她说起“白头发”来,又触动她心中之痛,自打唐毅回来后,每日里又恢复了何首乌鳝鱼汤,必要灌他两三碗才罢休,又用什么黑芝麻糊,核桃蘸,桑葚膏等辅佐食补。
    怀真每日也都仔细端量,看他的白发究竟是少了多了……只不过毕竟唐毅才回来不久,又能看出什么来呢,只是心急罢了。
    正心神略恍惚中,听李贤淑又悄然一句,怀真一怔,这才隐隐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啼笑皆非,脸也微微红了,便撇手道:“娘说什么呢!”
    李贤淑知道她素来脸皮薄,见她要走,便道:“这话对别人自不能说的……你这丫头,好歹且听听呢……”
    怀真低头只是走开,也不理会李贤淑,只红着脸哭笑不得。
    如此,很快到了年下,自更有一番应酬,初三这日,众人纷纷来至王府中相聚,王浣纱程公子带了爱子回门,郭建仪也陪着娇妻来到,再加上容兰张珍带了一对儿宝贝,凌家兄弟跟狗娃儿……只算这十数个小孩子,凑在一块儿,便已经热闹非凡了。
    是日,王浣溪也回来拜见兰风跟李贤淑,因先前种种功劳,浣溪如今在镇抚司当差,一则听命行事,二则教导些选进来的女孩子们。
    新帝登基后施行了许多新政,其中不得不提的一件儿,便是册封了两名在外公干的女官。
    第一个便是王浣溪,特封了镇抚司内的六品佥事;另一个张枫姑娘,却也是女学里出来的,因先前在工部军器局制造火器之中,她想出了新式出水火龙炮的制作法子,经试用极佳,皇帝特意嘉奖,任命为正七品的工部行走,许她在军器局任职,继续研造各色火器等。
    因为这两件事,女学也因此声名大噪,自不必提。
    话说众孩童在外喧闹,女眷们则在内叙话,怀真正跟应玉容兰说话儿,便见郭少奶奶走到李贤淑跟前儿,不知说了什么,李贤淑便站起身来。
    此刻应玉也看见了,便道:“难为她,才出月子多久呢,竟特跑了来,不愧是尚书府的小姐,很是懂礼。看样子小表舅果然得了个贤内助,偏性子好,生得也好。”
    容兰跟怀真无声打量,忽地见郭少奶奶转头看来,目光相对,竟向着怀真这边儿走了过来。
    怀真要转头已来不及,既如此,便索性站起身来相迎。
    不多时郭少奶奶到了跟前儿,便行礼道:“方才跟王妃请罪,因身上有些不好,竟坐不得,倒要先失陪了,还请郡主勿怪。”便微微含笑低头。
    …怀真见她如此多礼,便也还礼道:“很不必多礼,若是耐不得,不如且入内暂时歇息会子再去。”
    目光相对,郭少奶奶仍是温和浅笑道:“多谢郡主深情厚意,只方才王妃已命人去告诉尚书了,只怕这会子已经在等,请恕我失礼,改日再同各位相聚。”说着,团团点头致意。
    应玉容兰等早站起身来,闻言行礼相送。
    郭少奶奶说罢,扶着丫鬟往外而去,怀真想了想,并不出外相送。
    顷刻李贤淑回来,果然说郭建仪已经陪着娇妻回府去了,应玉又笑说:“小表舅可也算是‘老树开花’了,果然是个最温柔的人,这宋小姐倒是有福。”
    容兰笑道:“倒也罢了,郭尚书明明也是盛年,倒被你说的跟七老八十似的呢?”
    应玉摇了摇头,忽然想到一事,便又笑说:“说起来,小表舅果然是年青盛年,我们都忘了这里还有一个更‘老树开花’呢。”说着,就向着怀真笑。
    容兰虽跟怀真极好,却因涉及唐毅,不敢格外逗趣,便只捂着嘴忍笑。
    怀真恨的伸手在应玉手臂上拧了一把,啐道:“再瞎说就撕你的嘴了,不过只白头发多点儿就是了,哪里就‘老’了。”一句话,惹得应玉也不顾疼,便大笑起来。
    正在高兴间,忽地见狗娃儿从外跑了进来,竟满头是汗,到了应玉跟前儿,又惊又喜地嚷嚷道:“了不得,小瑾儿把霄哥哥打败了!”
    众人一怔,怀真忙问道:“又打架了?凌霄可还好呢?”
    应玉掏出帕子给他擦脸上的汗,狗娃儿自个儿喝了口水,才道:“姑姑别急,并没如何,霄哥哥只有些不乐似的罢了。”林明慧因在别桌上,竟没听见这话。
    怀真到底不放心,便起身出外,沿着廊下往前而行,走了一会子,果然隐隐听到孩子们说话的声响,怀真拐过弯去,便见廊下凌霄凌云挨着坐着,不知在说什么。
    怀真忙唤了声,凌云见她来了,便道:“婶娘。”跳下地来。
    凌霄见怀真来了,也跟着下地站住了,不知为何,有些脸红,垂头不语。
    怀真便拉住手,上下看了会儿,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伤着了呢?”
    凌霄闷闷道:“并没有。”
    凌云道:“哥哥只是因被弟弟打赢了,一时有些想不通呢,婶娘不必担心,并没有伤着。”
    怀真略放心,才一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霄儿怎会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得呢?”
    凌霄嘟了嘟嘴,却到底只叹了声,小脸微白,愀然道:“弟弟比我小这许多,我却输了……”
    怀真摸摸他的头道:“输给弟弟罢了,难道还要这样计较?”又问凌云道:“弟弟去哪里了?如何不见人呢?”
    凌云左顾右盼:“方才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怀真皱眉道:“真是没大没小的,回头定要好生教训他。”
    不料凌霄听了,忙皱眉分辩说:“婶娘别怪弟弟,不是他的错儿,是我一时想不开罢了,若说动手,原本也是我不该跟他动手才是,婶娘若是要怪,不如且骂我就好了。”
    怀真“噗嗤”一笑,便把凌霄抱了一抱,道:“知道霄儿是最懂事的,是不是?”
    凌云也笑道:“哥哥是最懂事的。”
    三个相视之间,怀真把两人牵着手,领着回席上去吃东西。
    这一夜,便回到唐府,晚间盥洗完毕,安抚了两个小家伙睡下,唐毅因笑说道:“白天,小瑾儿兴冲冲跑去告诉我,说是打赢了凌霄呢。”
    怀真这才明白,原来小瑾儿是跑去报信了,怪道当时不见人。
    怀真虽隐隐知道自打唐毅回来,晨起跟晚间都会教习小瑾儿练武,只却想不到进展如此迅速,她本想说些什么,心念转动,却只默然一笑而已。
    唐毅见她不语,便问道:“他欢喜的很呢,你不替他欢喜么?”
    怀真想到凌霄失落之态,便道:“罢了。我才不理这些。”
    唐毅将她揽入怀中:“莫非不高兴了?”
    怀真摇头,唐毅在她耳畔亲了亲,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打打斗斗的,不过,是男孩子难免的,何况他们只是练手,并未伤了和气。”
    怀真垂头道:“并没说不喜欢。”
    唐毅道:“那如何不替儿子高兴?”
    怀真顿了顿,叹了声:“你到底是想我替儿子高兴呢,还是替你自个儿高兴?”
    唐毅微微一震,凝视了怀真半晌,便将她抱到里间儿,俯身轻声道:“你知道我是不肯让人的,我儿子自然也不会输给任何人……”
    ——尤其是……凌霄。
    四目相对,怀真一笑,又揶揄道:“是,很是……三爷从来都是最厉害的,天底下无人能及,可好?”
    唐毅见她故意,也笑道:“今晚上还没开始呢,如何就先说下了?”
    怀真难禁这话,忍笑举手推他:“快请不要闹了,多大了呢?留神真个儿亏了身子。”
    唐毅挑了挑眉,反将她的手握住,轻轻按下:“你最近……好像甚是在意我的年纪,是不是我哪里不够勤力呢?”
    怀真对上他深深注视的双眸,又听得这般温柔暧昧的口吻,一时竟心如鹿撞,忙笑道:“没有。”
    ☆、第 388 章
    诗云: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曾匆匆,忧乐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知明年花更好,仍与子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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