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三年的时间放下,却是又日日想着她,就想着,或许,她哪日会忆起他,念起他,或是想起什么,就会来看上一看他,告诉他一句,“我回来了”,兑现那句也许再也不可能实现的诺言。
    那样,他真真是死也瞑目了。谁又知道,这句话才是他这生生世世的执念。
    千年,万年的时间都放不下,何况是短短三年,不过就是三个春秋冬夏,怎能放下?
    但是,就算站在了这三界至尊的位置,她还是不会看到他。
    他看到了,他的世界在慢慢崩塌。
    “我怎么开始有些怨你了呢?”看着那被风送到不知何处的花瓣,他有些出神的喃喃自语,“不对,是我自己咎由自取,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对我的惩罚而已”。
    本来温柔的夜风突然凌厉了许多,满园桃花被那阵狂刀一般的风刮得漫天飞扬,不出片刻,刚才还是如云的花枝,此时全然光秃秃一片,就连刚出苞的花骨都被洗劫一空,半个不留,只那残留满地厚厚的花瓣铺成的地毯,见证了适才院子里桃花绽放的盛景。
    “尊上这是打算待在这里永远都不出去了吗?”
    闲散倚坐在树枝上的人转头,看向园子来处,狭长的黑眸寒光一闪而过,却是未曾作答。
    似是早就料想到了他的反应,门口的人也并未在意,只低低冷笑了几声,慢悠悠地踩着步子往着园子里面走来,“属下适才在外面待了几乎半柱香的时间,尊上是故意容人属下的放肆呢?还是……”
    来人停了步子,抬头看向几步之外高高在上的魔尊,眼眸里全然是放肆的讽刺,“如传言所说,您的修为果真是不如全盛时期的一层?”
    “是又如何?不是又怎样?”
    “如传言为虚,那属下来此只为请尊上出山,完成一统三界的大业,如若不是……”
    精致华服在身的人低头,慢悠悠地吸了一口手里的灵烟,待那灵气在全身经脉过了一遍,才舒服地眯着眼眸斜眼看着树上的人,转换了话题道:“尊上知道属下最恨的是什么人吗?”
    树上的人不语。
    来人自顾自说道:“在属下看来,不,在妖族和魔族的好多人看来,这世上有那么两位尊主本来是最有可能改写三界历史的,他们一人为半人半妖,一人为魔,尤其是那位魔者,流着最是不受天道眷顾的魔族血脉,却是历经千难万险,撑过九重紫雷劫,一举成为了千古难见的魔仙,名动三界,实力之强悍,连仙帝都避让三分。”
    青衫人知道他说的是谁,只不过,那都是过去罢了,就像曾经名动三界的顾雪舞。
    来人眼里是全然疯狂的崇拜,“那时候,就算他仙族集所有之力对付这位魔仙,他也未见落了下风,若他当时愿意一口气将天界踏平,说不定早就是他的天下了,尊上你说这样的人厉不厉害?”
    “那也只是传言罢了,他若真有那能力,那时又何必迟疑那一步?”
    那上界根本就无他一丝立足之地,仙族人对魔族的偏见,让他走到哪里都似“老鼠过街,人人喊打”,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看他的眼神不是避之不及就是如看垃圾一般嫌弃,没有人愿意和他说一句话,更没人与他同桌宴饮,那里的所有人都觉得,终有一日他隐藏得好好的魔性会显露出来,丑恶的面目也终将暴露出来,嗜杀是魔族的本性,终有一天,他会危及仙界的安宁。
    在仙族人看来,他是个本不可能出现的异类,因为,“天道”是从来不允许妖魔两族有机会“接近仙界”半步的。所以,有一天,他们终于决定,要清除他这个因“天道”的疏漏而产出的“半成品”。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带给了妖魔两族前所未有的希望……为何妖魔两族就该低人一等?为何妖魔就不能真正成仙?”说到这里,男人的语气变得凌厉起来,“明明两人都只差那一步了,却是最后都成了什么都不是的废物!你知道他们毁了多少人的梦吗?明明有那个能力去改变一切,他们却什么都不做!”
    “罗白,本尊奉劝你一句,想要得到什么,最好是通过自己的力量去取得,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那终是免不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也许,他再努力一点点,就真的可以成为三界最至尊的存在,可是,魔的天性就是如此,从来做事随心,那至尊的宝座,他无聊了也许有兴趣去一争,但是,若是那时无那兴致,就算只一步之遥,他也会放弃,他凭什么为天下人莫须有的情感寄托负责?还是丫头说得好,不管是人,是魔,还是妖,怎样的命,怎样的运,那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只有弱者才会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面前这人,只是不愿接受希望落空这个现实而已。
    “住嘴!你以为现在我一只手抖可以捏死的蝼蚁有资格说什么?”罗白的眼神变得狠厉起来,“我罗白此生最恨的就是你们这种骗子!废物!此时就是杀了你都不解恨!居然为了个女人,把自己的一切都毁了!”
    “天下生灵无一高一等,也无一低一等,你若将此参透,成为下一个妖仙未必不可。”妖魔过不了劫,大多是妄自菲薄,心里戾气怨气太厚,跨不过人魔、人妖和自己那道鸿沟,其实,现在想来,天道也未必不够公允,拥有的力量越大,承载的劫就越多……
    青枫突然觉得此时的自己怎么有些好笑,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有耐心与他人讲这些虚无的话语的。他只是在这人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罢了,若非那人,他又如何能成这万年难有的魔仙?
    “尊上这么久倒是说对了一句”,罗白嘴角勾起一抹邪肆的笑意,“我将成为下一个真正的妖仙”。
    话语未落,地上却早已无了那人的人影,树上的人心神一紧,却是还未反应过来,就觉丹田之处一阵剧痛传来,低头看去,一只血淋淋的手已是穿腹而过。
    “嘀嗒、嘀嗒……”一滴滴艳红的血,滴落掩埋进漆黑的尘埃。
    耳边,是那人冰冷残酷的声音,“既然你已经是一个废物了,这颗三界难得的魔丹对你来说就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本少爷就勉为其难收为己用了”。
    血淋淋的手毫不犹豫地抽出,面上全是疯狂的人,看着手里那泛着温润光泽的魔丹,眼里是惊喜若狂的笑意。他终于拿到了,这怨鬼林真正的至宝!他从来没想过,这一切,来得这般容易。
    “哈哈哈哈哈……是我的了,是我的了……这三界的神话,终于要由我罗白来一手打造……哈哈哈……”
    待他笑够了,他又一把掐住奄奄一息的男人的脖子,狠道:“本座早想问你一个问题了,你那五层的修为去哪里了?别以为本座不知道,就算是你全盛时期的七层修为,那天界的解九歌都不是你的对手。”
    他手里的男人,却是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失去着生气,哪里又有力气回答他半字?
    “果然,那女人入了冥河几百年都没能死,是你救的她……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毁成这般,值得么?”
    “有些事……又岂是……你能懂的?”
    她需要他,他用他拥有的一切与她,他便是快乐的。
    不管她要怎样,他都陪着她,她不知道没事,他知道就好。
    *
    “青锋!”
    此时,正坐在碧水国国都一处茶楼听书的人突觉心口一痛,手里的茶杯一个不稳落在了桌上,溅了满桌的茶水。
    正是专心听着那说书先生乱侃的人被这动静惊动,转过头来白了一眼那一惊一乍的人,“死女人,你干嘛呀?手抽风了?”
    “青锋……好像……出事了……”
    “我说女人你没发烧吧?”敖大人故作样子地用手量了量花朵额头的温度,“你又不是人家肚子里的蛔虫,这人都没个影子,你就知道人家出事了?你还真以为自己能通天地了?”
    “我和他……有契约未解……”
    不知为何,花朵竟是有些怅然若失起来,心头莫名难受,她明显地感觉得出,那契约的力量,在逐渐消失……
    青锋他……
    ☆、第141章 故地重游
    自从那日之后,花朵就开始失魂落魄起来,整个人恍恍惚惚,不管是做什么都显得无精打采,莫说外人,就连对敖大人都不愿再搭理。她开始喜欢上了外面随处可见的竹编躺椅,像年迈的老妪一般,常常躺在上面对着不知何处出神,那么一躺,一天的时间时间就那么过了。
    时间久了,某大少爷终于看不下去了。
    “我说女人,既然这般担心他,你就去找他啊?坐在这里发呆算个什么事儿?”
    良久,眼神木木地看着不知何处发呆的人才缓缓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抱胸拽拽地倚在朱漆廊柱旁的人,动了动唇,慢悠悠道:“敖大人,你还是回你敖家去吧?”
    突然听着此话的人心头一跳,顿时敛了眉间故意做出的桀骜不驯,沉下声音道:“你什么意思?”
    花朵将视线从那着精致对襟长衫的人身上移开,随手折了一只桃花在手里把玩,幽幽道:“要是把你这敖家唯一的宝贝苗子给弄没命了,我罪过就大了。”
    听着这莫名其妙说到底就是赶人的话,从来高傲无比的某只一下就炸了毛。
    “我说死女人!本少爷要死要活什么时候关你屁事了?你想要本少爷走就直说!”
    “好吧,我就是想你走了。”
    “你……没点良心的死女人”,敖大人咬牙切齿地瞪着花朵,气得那双银色的眼瞳都开始有些兽化了起来,却是最终不知想起了什么,浑身止不住的怒气很快就消散了,偏过头气哼哼道,“哼,别当本少爷是那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早些时候本少爷拼死拼活想要跟你划清关系的时候你做啥去了?到现在才知道说这句话,我告诉你,晚了!”
    “……”
    若是当初,大家都为陌路,她要怎样他自然不关心半点,她就是上天了,他都不会多瞧一眼;但现下这个时候,两人好歹也算是过了几十年的“同居”生活,没有感情也有了点点亲情,何况他是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要他这个时候滚蛋,休想!
    死女人!他堂堂一不愁吃不愁穿的敖家大少爷,怎么就栽在她身上了?……心头正是满心的嫌弃和不满,那眼珠子却是不听话地自动移到了人家身上去,就收不回来了。
    花朵就像一块磁铁,他大少爷就是一块专门为这块磁铁量身打造的铁坨坨,人家站在哪里,他就不能自拔地倒贴上去,扯都扯不下来……说到底,怪谁?
    “敖大人,我真的是为你好。”
    “放屁!”
    “……”
    看着这大少爷那么一副执拗模样,花朵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借着手里的桃枝在地上画了一个简易的象棋谱,指着将棋的位置对他道:“敖大人,你知不知道,我已经被将军了,我只是不想再害你的命而已。”
    “将军?”
    敖大人自动忽略花朵最后一句,却是被前面那句不明不白的话弄得一头雾水,忍不住走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她在地上留下的一堆鬼画符,却是翻来覆去没瞧出个名堂。
    “你不明白也很正常,我都是想了这么久才想明白的。”
    “你倒是说来听听。”
    “其实这个我也不能确定,只是猜测而已”,说着,花朵便是将桃枝移到其中一颗棋子,“你不觉得,三界祸起之源,真的有点像那些茶楼的说书先生所诉,多多少少与我这‘红颜祸水’有些关系?”
    经她这么一点拨,凑过来的银发少年恍然大悟,这么一想,好似真的是很多事情联系起来,都是在针对“顾雪舞”这么个人?尤其是那仙族,要真正与他魔族撕破脸皮怕是早就开打了,何必偏生要拉上个“顾雪舞”?不然的话怎么想都想不通。
    一想到这一点,他浑身的汗毛莫名倒立起来,有些冷汗嗖嗖的感觉——现在这些事儿,恐怕不简单只是仙妖魔三族之间的矛盾。而这一切的关键,居然是在一个“顾雪舞”身上,怎么想来都是有些诡异莫名的。
    敖大人吞了吞口水,眼巴巴地看着花朵,指了指头顶道:“你说是上面有人要与你过不去?”
    花朵点了点头。
    “咱们今儿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不遮掩那么多,在我看来,除了他仙帝还有谁?”她将手里的桃枝一把扔在楚河对岸的帅位上,声音迅速冰寒,“事情要真只是世人看到的仙妖魔三族之间的简单矛盾就好了,可是,你仔细去想得话一切都经不起推敲,尤其是仙族有那么多的机会将小师叔置于死地,但是他们却是没有这么做”。别跟她说生死存亡之际,他仙族还会要那所谓的脸皮。
    他墨君临和妖族的希望无非就只在小师叔墨离一个人身上而已,要想对付妖族,方法再简单不过,只要灭了他墨离,他妖族没个万把年根本就再无崛起的机会,除了上次在她面前貌似他们是下了狠手,但是,他们要是真要他墨离性命,又何必等到那时?怕是不过与她做样子罢了。
    “你的意思是……”
    “他们真正想要控制的人,恐怕是我。”花朵将自己猜测的结果说了出来。
    “为什么?”
    她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虽说这么说来,大部分的问题都能解释得通,可是在敖大人看来,他仙帝似乎根本就没必要这般大费周折来对付他吧?
    “那魔尊那事儿又怎么解释”
    “也许我真的以前跟他见过。”花朵转头看向了远方,话语里难掩惆怅,“或许,他是不知被谁放在我棋盘上的棋子”。
    小师叔是,她周围的所有人都是……他们的生死,似乎都是因她而定。
    “那你说,本少爷也是你这棋盘上的棋子么?”
    “也许是,也许不是。”这个,她还真是不确定,或许……
    花朵正是神色寞落之际,却是肩膀突然被人抓住,抬头便见着离她一拳距离、俊美得有些阴柔的男人,“不管你愿不愿意,反正本少爷是决定了,真相没水落石出之前,我都不会离开的……哼,本少爷今儿开始就做一回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棋子,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要怎样来对付我”。
    “你这又是何必?”
    “要你管!”
    敖大人甩了花朵一大大的白眼,然后就拽拽地走开了。
    看着那人颀长俊挺的背影,花朵小声地叹了一口气,心中再难掩酸楚,似乎周围的人对她都太纵容了、太好了……
    等等……周围人……为何,这些能几乎决定三界各族命运的人,似乎都与她有那么或多或少的关系……为什么?
    突然想到这里的人,就愣愣地看着前面人的离去,说不出一句言语。
    那个人,到底是在针对她,还是在怕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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