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爱妻亡逝,算来至今也快有二十个年头了,可九王爷一直孑然一身,既不续弦也不纳妾,身旁更是连个红颜知己都不曾有。
    都说九王爷不近女色,其实倒不尽然,他并非不爱女色,只是这些年来他也算见过各式各样的女子,可却从未有一个女子能让他动心。
    哪怕过去多年,他依旧清晰的记得亡妻的一颦一笑,任凭别的女子如何貌美如花娇媚似火,在他心中甚至也抵不过曾经爱人的一根发丝动人。
    就算守着亡妻的牌位度夜,也胜过拥着别的女子欢愉。
    可今日,他就这么冷不丁不经意的瞥见了席浅,本以为早已死了的那颗心,在望见席浅的那一刻突然狂跳不止,仿佛有一股热气钻了出来,不安分的上蹿下跳。
    若说貌美,其实席浅也算不得什么一等一的美人,可哪怕在沈顷绾这等惹眼的绝世美人身侧,她的风韵也没被掩盖。
    她身上,似乎是有种历经沧桑最终归于平静的淡泊,不受浮华喧闹所侵蚀的恬静,那是岁月独特的馈赠,也是林思慎乃至沈顷绾身上,都瞧不见的韵味。
    只是头一回见面就如此失礼,九王爷回过神后愈发局促,他在院门前踌躇许久,才终于一咬牙挺直了胸膛,不动声色的理了理衣领拽了拽衣摆,面上扯出一个自以为随和的笑容,大步流星的走上前来。
    他一走近前来,落座亭落的几人便跟着站起身来。
    沈顷绾施施然欠身,垂眸唤了声父王,一旁的林思慎捂着痛腿,也尴尬的起身行礼问好。
    九王爷扫了她们一眼,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满门心思都放在了席浅身上,可他又不能再明目张胆的盯着人家看,只能时不时偷偷用眼角余光瞥上一眼。
    “草民席浅拜见王爷。”
    席浅从容不迫的缓缓欠身行礼,面上神色平静的瞧不出一丝波澜,语气亦是不卑不亢,丝毫没有小民见到显贵时的惶恐。
    席浅,九王爷在心底默默念了遍她的名字,而后伸出手想要虚扶起席浅,又怕这般过于显得殷切,手伸了一半又装作一拂袖缩了回去,点了点头故作镇定道:“无需多礼,起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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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一说完,九王爷就暗自觉着,自己这语气似乎有些过于冷淡,怕不是要让人家以为自己正端着王爷的架子呢。
    九王爷有些懊恼,心下筹措起用词,好显得自己随和一些又不能殷切的过了分,犹豫了一会后,他好不容易想开口与人套套近乎,一旁的林思慎便笑嘻嘻的走了过来,似乎要说些什么,也正巧将九王爷还没开口的话堵在了嘴里。
    九王爷没好脸色的瞥了林思慎一眼,正要不满,就见林思慎笑意盈盈的走到席浅身旁,亲昵的拉着她的手介绍道:“王爷,这位乃是下官的乳母,亦是家母的义妹。”
    听林思慎这么一说,九王爷心顿时沉了下去,想来也是,这般年岁的女子应当早就成亲有了孩子,哪会像他这般孑然一身。
    九王爷面上一散而过的失落,林思慎看得真真切切,她暗笑这偷偷用手指戳了戳席浅的手臂,揶揄的冲她使了个眼神,不出意料被席浅一击眼刀瞪了回去。
    林思慎轻咳了一声,意有所指的对九王爷道:“王爷,乳娘她常年独自在外游历,因与郡主同好医术,两人便皆为忘年之交,这些日子想要在王府中借住一段日子,还请王爷通融。”
    平日九王爷最不喜有人说话拐弯抹角,可这回他听出林思慎话语中的暗示,心下顿时了然,便接着话头装作随口问道:“一个女子常年在外独自游历,难道家中夫君孩儿就不担忧么?”m.
    话头是林思慎挑起的,可当九王爷问及席浅的夫君孩子,林思慎却又脸色一变,面上笑意也瞬间淡去。
    见林思慎迟迟没有作答,一旁的席浅倒反倒面色平静的开口道:“启禀王爷,草民的夫君早年离世,八月怀胎的孩儿不等出世也夭折了。”
    此是席浅心中痛处,再提及心中难免不好过,可早已过去多年,放不下也该放下了,所以她才能平静提起。
    九王爷闻言并未觉着欢喜,反倒有些黯然失落,许是想起了逝去的亡妻,他歉意的垂眸道:“本王唐突冒犯了,还请姑娘节哀顺变。”
    都快年过半百了,还听着九王爷一口一个姑娘的称呼,席浅心下有些别扭,却也不好说些什么,也就默默认下了。
    今日林思慎这般,倒也不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虽然九王爷一直与她不对付,可九王爷的为人她是清楚的。
    九王爷胸无城府,为人鲁莽性急,但却不畏强权不欺凌弱小,不失为一个刚正清廉之人,且还是个实打实的长情好男人。
    乳娘孑然一身多年,身旁又无人照料,随着她年岁渐长林思慎终归是不放心的,倘若九王爷真的老树开花一眼相中了乳娘,她也想成人之美撮合二人。
    虽是好意,可方才是她挑起话头,才让九王爷提起了席浅的亡夫,还有席浅那个都快要出世,却可怜胎死腹中的孩子,无疑于是她亲手揭开了席浅的旧伤。
    林思慎深知席浅会因此神伤,心下顿时愧疚不已,也就不敢再开口多说什么,只是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席浅的神色。
    席浅面上看不出丝毫悲痛,可眼底却掩不住一丝落寞,林思慎见状更是悔恨,无地自容的耷拉下脑袋。
    沈顷绾抱着居安旁观一切,轻而易举的就猜到林思慎此时在想些什么,只是碍于九王爷和席浅在场,也不好当面说什么。
    倒是九王爷,为怕席浅思及旧事坏了心情,竟是厚起脸皮主动提议道:“席浅姑娘,本王为绾儿在后花园建了座药庐,方才听慎儿说姑娘与绾儿同好医术,不知姑娘可有兴趣随本王去见见药庐风光。”
    药庐的确是九王爷雇人修缮的,可他嫌药味重从未去过,今日为了讨好席浅,竟是主动提议陪她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不好拂了九王爷的面子,席浅偏头扫了眼身旁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林思慎,欠身应下了:“既然如此,那就有劳王爷带路。”
    九王爷领着席浅走后,沈顷绾便将居安交给了绿荫,吩咐她带着居安去书房待上一会。
    待亭落只剩林思慎和沈顷绾两人后,沈顷绾这才不疾不徐的走到林思慎身旁,语气轻松的戏谑道:“方才还见你生龙活虎,怎么突然就没了精气神?”
    林思慎闻言神色沉重的长叹了口气,望着沈顷绾犹豫问道:“郡主,我方才那般可是有些太过分了?”
    沈顷绾眉尖一挑不置可否,自口中悠悠吐出一句话:“急功近利,昭然若揭。”
    林思慎神色一黯,暗恨自己又做了错事,越想越自责抬手便想给自己一巴掌:“我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巴掌没落在脸上,就被沈顷绾截住了,她轻轻拉着林思慎的手腕,柔声道:“虽说有些不妥,可念在一片你好意,想必前辈也不会怪你。”
    林思慎摇了摇头,闷闷道:“可我终究揭了乳娘的旧伤,我知道乳娘不会怪我,可我怪我自己蠢。”
    沈顷绾没有顺着林思慎的话安慰她,而是转移了话题:“父王瞧上去似乎的确对前辈有意,我从未见他对人如此失礼,可见他是情难自控。”
    林思慎闻言问道:“那郡主如何想?”
    沈顷绾淡淡一笑:“娘亲走后,父王就一直执拗的拒绝旁人靠近,我虽陪伴在他身旁,可往后也只会聚少离多。同你一般,我也希望有知心人能陪在他身侧,与他恩爱扶持,不至让他孤独终老。”
    林思慎思忖片刻双眼一亮:“那郡主也要当红娘?”
    沈顷绾无奈摇了摇头,风轻云淡道:“此事你我二人都不要妄加干涉,就任它顺其自然吧。”
    林思慎闻言怔了怔,而后蹙眉长叹了口气,感慨道:“郡主看的通透,倒是我愚钝,明知此事不能强求只待看乳娘心意,却还是妄图撮合。”
    沈顷绾颔首,若有所思的问道:“慎儿,你今日可要回将军府?”
    提起回府一事,林思慎神色顿时凝重了不少,她沉声道:“今日四皇子又重提让我尽早偷换兵符一事,想来二皇子也等不及了,一旦他收到风声知晓我回了将军府,就一定会联络我碰面。”
    沈顷绾眸光一闪,淡淡启唇道:“那你可有收到风声,二哥藏在龙岭的叛军已经倾巢而出,为避人耳目,他们分散各地一同往京城方向赶来。那些叛军白日修整夜间赶路,应当不出半月就会齐聚城外,到时他们定会藏匿起来,只待二哥一声令下攻城逼宫。”
    林思慎点了点头,蹙眉道:“我已经收到了从各处传来的消息,益州、禹州、丰州、衢州都有散落的叛军踪迹,他们颇为小心谨慎,哪怕绕路也只往人迹罕至的山林中钻,一路行来并未惊动地方百姓。”
    沈顷绾唇角笑意冷了几分:“只怕惊动了他们也会先杀人灭口,只要等他们汇聚京城,到时就算有人察觉也来不及了。”
    林思慎深吸一口气,悄然握紧了拳头:“所以兵符至关重要,若父亲没了兵符,单凭京城的守军压根就拦不住叛军,一旦攻破城门二皇子的叛军长驱直入,一切皆成定数。到那时,狡兔死走狗烹,二皇子势必会清算将军府。”
    说到这,林思慎突然苦笑着摇了摇头,叹息感慨道:“我总以为当今的皇帝只会玩弄权术猜忌臣下,并非一位贤明的君主,可若与那两位皇子相比,至少他在位尚且能平衡多方势力,天下不至于大乱。”
    沈顷绾闻言面无表情的坐下,随手执起桌上的白玉盏,凝望着杯盏之中微微荡漾的水面,清冽的眸中突然乍现一道寒芒:“皇伯父并未庸君可也并非明君,随着年岁渐长他愈发喜怒无常猜忌无度。为巩固权势,他如今正打算放权宦官,若任他继续掌权,只怕离宦官专政天下大乱的日子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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