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多里,杨樵谨小慎微,聚餐从不参与,超市都很少去,除了回过两次云州探亲,他没有离开过北京,日常活动范围就局限在朝阳区。
    此时大学已经放了暑假,薄韧也在居家中。
    他知道杨樵今天要回来,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以为杨樵该到家了,才发消息来问情况,得知杨樵被送到了隔离酒店。
    饼干大王:太可怜了,快点个外卖压压惊
    木头:哦,然后唧唧给我送来吗?
    饼干大王:那不能够,唧唧现在改送快递了
    邹大年的案子拖了很久,最终结果是判三缓一。无论如何,一家人还能在一起。
    因为小区逐渐不允许随意进出,成为了常态,外卖单量逐月锐减,邹冀看外卖不好跑了,又去送快递,送了几个月,有个菜鸟站点的老板不想干了,想转让出去,但这个时间还投资创业的人很少,他根本找不到人接手,邹冀一合计,抄底接了盘。
    在几次封控期间,邹冀还主动报名当志愿者,积极帮居民解决生活小问题,也协助社区各项基础工作,上下都很吃得开,八面玲珑、左右逢源。
    上一轮封控结束后,社区所属街道立刻给邹冀上报申请荣誉,还在公众号发了邹冀同志的先进事迹,号召全区党员向他学习。
    隔离酒店里,杨樵无奈地把情况和父母说了一声,父母虽很担心,却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安慰他,让他放宽心,七天也很快,当是放假了。
    志愿者送了盒饭来,菜品还过得去,杨樵也不挑食,吃得干干净净。
    他一进这个隔离点,就被拉进了通知群,刚吃完盒饭,又有位志愿者@了他,说有他的外卖,给他放在门口了。
    外卖吗?杨樵猜测大概是薄韧给他买了零食之类。
    他开门去拿,外面有一个很大的环保袋,拿进来打开,里面有一堆零食,还有一台任天堂掌机、附带充电器,是动森联名款,戴了透明保护壳。
    ——这游戏最火的时候,杨樵网购了两台,分别寄给了邹冀和薄韧。
    杨樵拿了手机,想问薄韧怎么回事,薄韧的电话打了过来。
    薄韧道:“你到窗边。”
    杨樵道:“什么?”
    他马上明白了,到窗边朝外面一看,他的房间在这家快捷酒店的高层,楼下隔着绿化带,外面就是马路。
    马路上有个人骑着辆电瓶车停在路边,正朝酒店楼上张望。
    杨樵把推拉窗打开,探出身去,朝那人挥了挥手,那人看到了,也朝他挥了挥手。
    电话里的薄韧说:“那个是你吗?你头发这么长了?”
    “是我,没时间剪啊。”杨樵的头发长过耳了,站在床边被风一吹,发丝纷飞,他问薄韧道,“你怎么骑辆电驴就来了?”
    这地方,离薄韧家有十几里。
    薄韧道:“我不知道这附近让不让车过,电驴更方便点。”
    杨樵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两人现在距离很远,又是晚上,看不清楚对方。
    “缺什么你说,我再给你送。”薄韧道,“我的游戏机只是借你玩一礼拜,等出来要还给我。”
    那不是我送你的吗?杨樵心道。
    杨樵说:“好,知道了,我会爱惜的。”
    薄韧抬头看着那窗边的人。
    “我走了,”薄韧道,“把窗户关好,有蚊子。”
    这是三年里,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都不能算作是真正见到了面。
    一周后杨樵离开隔离点,薄韧已经开学了,被关在了学校里。
    杨樵给父母买完房子,也回了北京。
    十二月中旬,杨樵在租住的房子里发着烧,烧得浑浑噩噩。
    他现在一个人住,租了套大两居的公寓,便宜居家和办公。
    如果他真的有一个男朋友,现在真的会更好一些,至少有人在他烧得眼冒金星时,能帮忙倒杯水。
    薄韧那一次说让他交个男朋友,后来两人都没提过这件事,他从不问薄韧的感情生活,薄韧也没问过他。
    只有一次,有一天夜里快十二点时,他们俩正在视频聊天,有个同事来找杨樵,有事想和他谈。
    这同事就住在杨樵的楼上,他们团队好几个小伙伴都住在这附近,这里步行就能到公司去。
    看同事穿着睡衣走进来,薄韧显然是误会了什么,但他什么也没问,只说“那我先挂了”,便结束了通话。那之后他也没有问起过这件事。
    杨樵烧了三天,薄韧这几天都没找他。第四天后,他渐渐好了起来。
    他才给薄韧发消息,告诉薄韧,他已经好了,问薄韧怎么样。
    薄韧告诉他自己没事,但是邹大年白肺,上了呼吸机,已经抢救好几天了。
    春节前,邹大年终于脱离了危险,活了下来。
    盼望中的春天,迟到了三年。
    三月份,杨樵回云州探亲,这次多待了两天,和薄韧一起去邹冀家里,看望了邹叔叔。
    以前邹冀说他父母长得像,杨樵还觉得他是亲子滤镜。三年不见,圆滚滚的邹大年成了一个
    瘦大叔,气色还不太好,但意外的,竟然是位老帅哥?
    杨樵和薄韧一致同意,邹大年和对他不离不弃的大美人老婆,确实很有夫妻相。
    他们一家现在住在城中村,这是邹冀爷爷奶奶留下的老房子,和豪华毫无关系,但还算舒服,邹冀妈妈把这里收拾得很干净,一个非常狭窄的院子,停一辆老头乐,种了点蔬菜,还种了一棵月季,就满了,走路要小心被月季扎到。
    晚上吃过饭,邹大年夫妻俩早早休息了。
    杨樵和薄韧被邹冀带着上了屋顶,那里有个小平台,原本用来晒粮食,现在早就没农田了,空着用来晾衣服。
    那里铺着邹冀捡回来又洗干净的一张大野餐垫。
    三个人并排躺在上面,谈天说地。
    说到杨樵现在有多少钱。
    杨樵拿出手机,给他们看自己的余额。
    薄韧:“……”
    邹冀道:“我给你当小蜜好不好啊?”
    三人笑起来。
    杨樵望着夜空。
    月柔似水,星河如覆。
    杨樵有点茫然,说:“我经常不知道,我现在是谁。”
    薄韧道:“你觉得你是谁,你就是谁。”
    “我是邹冀,”邹冀道,“姓邹的邹,重新充满希望的冀。”
    第48章 呵呵
    自己究竟是谁,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个永恒的课题。
    在面对荒芜废墟,如何重建内心世界的这一件事上,邹冀无疑是非常值得学习的对象。
    “邹冀同志现在是我的偶像了。”薄韧在和杨樵的日常视频聊天里,如此说道。
    他还发给杨樵一个链接,说:“唧唧作为云州最美劳动者的代表,在云州电视台的五一晚会上,为我们倾情献歌一首,真是余音绕梁,你也来听听。”
    杨樵用电脑端点开了那个链接。
    视频里,邹冀穿了一身不太合体的西服,发胶打了有两斤,脸部阴影打得有点脏,幸亏他底子好,看起来还是有几分帅气。
    他站在家乡电视台简陋的演播厅舞台上,激情澎湃地唱着:灯火里的中国,青春!婀娜!
    杨樵一边笑一边听完了,中肯地点评道:“他唱歌还是很好听啊,居然还是真唱。”
    薄韧道:“全能爱豆邹唧唧。”
    杨樵又说:“那你也是我的爱豆,之一。”
    “又想取笑我什么?”薄韧警惕道,“你现在真的有点毒舌,我又不是你的素材。”
    杨樵道:“不要妄自菲薄,你现在是咱们这伙人里,学历最高的那个了。”
    薄韧不由得笑了下,对这件事还有一点羞涩。
    杨樵接着说:“你还是我们之中,唯一一个实现了儿时梦想的人!”
    薄韧:“……”
    杨樵在视频这端,啪啪鼓掌道:“恭喜你!薄师傅!”
    “……”薄韧道,“就知道你最后还是要取笑我。”
    他在国网四月份的招聘笔试中,取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硕士答辩也已顺利过关。
    马上,薄韧就是一位电气工程硕士,也即将成为一位真正的电工师傅。
    毕业典礼那一天,杨樵和邹冀都去了。
    学院院长为薄韧拨转了穗子,为他授予了学位证书。
    薄韧鞠躬致谢,又转过身,对在台下等着拍照的学校摄影师,露出一个英俊而端庄的官方微笑。
    他的家人和朋友,坐在观众席中间靠后排的位置,参与了他的这个重要时刻。
    相邻座位的杨樵和邹冀对视一眼。邹冀小声说出了两人此时共同的心声:“好他妈羡慕啊!”
    两年前他们本科毕业,没有毕业典礼,也没有拍毕业照,连学士服都没穿过,就这样默默结束了大学生涯,都没有来得及和老师、和同学们好好道一声再见,就从此散落在了天涯各处。
    杨樵今天特意带了云台相机来,全程在拍摄,他要为薄韧记录下这非常有意义的一天。
    拍过台上完成仪式的薄韧,杨樵又来拍自己身旁的邹冀,邹冀还在疯狂地鼓掌。
    邹冀旁边的薄维文和何静娟也在鼓掌。何静娟很高兴,薄维文则表现得更激动,两眼饱含泪水,在发现杨樵在拍他后,忙对着云台镜头露出笑容,还比了个大拇指。
    典礼结束后,父母和薄韧合过影,就先离开了学校,留下几个年轻人在京华电力大学的校园里玩。
    这也是薄韧做男大的最后一天了,他明显有点不舍和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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