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的衣裳虽然破破烂烂,可也是亲传弟子才穿的黑色。两个宗派之间若是一方到另一方的地方去交晤什么事情,自当有品阶相当的弟子出面。这就好比,两个国家讨论什么事,对方不会派个还没断奶的小孩子来跟另一个国家的高层会谈。刘小花是宗主的亲传弟子。那照理就该由国宗宗主的亲传弟子来跟她说话。怎么轮也轮不到一个辈分这么低的人。
    道理上确实是这样。
    可是这世界哪个人会真的认为,可以照这套规矩要求国宗的人?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一切都是凭实力讲话。别说她只是一个小宗派的弟子了,就算是宗主,只要实力不如人,人家就算是派一只猪来,她也只有认了。
    那弟子看着不可一世的刘小花,简直要笑出来。这世上竟然会有如此蠢人。认为世间什么事都是按表面上的规矩办的。
    看着这个女的,他虽然不悦中带着几分歧视,可也不敢随意接口,要是人家真因为这个理解就把这一队人打发回去了,岂不是他的过错。他身后的修士示意他退开,他连忙照办。
    那个中年修士上前一步,对刘小花说:“他年纪小,头一次跟尊长出门理事,难免不知道规矩,还请见谅。在下是赤炼子,照理这件事是应当由我师父前来主理,可家师正在闭关之中。宗主又分身乏术,便只好由我来了。若有怠慢之处,万勿见怪。”一个蠢货,跟她计较什么。重要的是计划。
    人家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刘小花也不能再揪着这一点穷追猛打。很满意的样子说:“原来如此。行了,你们冒犯我,我也不追究了”就好像她有本事追究一样。又问“你们见过我师父了吗”
    刘有容对国宗的成见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会见这些人。
    不过国宗的人,也不在意见不见得到刘有容。计划透过陈氏确定了目标之后,就打算用别的办法下手了。刘有容答应不答应没什么关系,他总不能有生之年把刘小花拴在腰上寸步不离吧。
    而经过了昨天夜上的事之后,这个计划几乎可以算是完成了第一步,人已经确定了,就是刘小花。那么今天就只需要在这里跟陈氏装装样子收个尾,再假做因为见不到刘有容,而怒离小蓬莱就行了。
    至于之后的事……就算刘小花失踪了,刘有容怀疑到他们头上,只要刘小花是自愿的,那刘有容也无可奈何。再没有帮她的立场。
    怎么让刘小花‘被自愿’?
    呵呵。根本不用逼迫刘小花说什么。
    就算刘有容问上门去,甚至也都不必让两个见面来自证清白。
    只须问,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虚荣女修士,竟然被堂堂国宗的翩翩少年郎弄出十里红绸花的派场来求亲,怎么可能不情愿?告诉刘有容,刘小花心悦于人,但因为违背了他的意愿,才不敢见他,他又能如何?
    赤炼子想到这点,便心平气和,说:“还未曾。”又说“我们诚心诚意而来,玄言仙上连面也不见,想必是不太赞同这桩亲事的。我们已经打算回山去了。”十分不忿的样子。
    可没想到刘小花却笑了笑,反而热情地挽留起他来:“我师父心情不好时不爱见客,也是常有的。到也未必是多反对这件事。我师父也懂,这女子终归是要嫁人才叫有了归宿。再说,你们连十里红绸花的喜气都弄出来以示诚意了,哪里能因为多等了几天就轻易放弃呢?”两眼发光“我听说,国宗财大气粗,与小蓬莱能有一比,而且青年俊才也不少?”
    这些话简直是粗俗。小蓬莱只是捏着一样国宗不得不忌惮的东西而已,也胆敢与国宗相提并论?赤炼子简直没见过这么滑稽的人,却点头谦虚:“谬赞!”
    刘小花一听十分失望,表情也冷淡起来,拿出高高在上的样子来说::“原来不是实情。我就说嘛。我师父这么好看,小蓬莱这么多弟子。哪里会有比小蓬莱更厉害的宗派。你们也是脸皮厚得很,既然不如小蓬莱,也敢来求亲?”万分嫌弃。
    果真是一般常识都没有。那个退开的弟子简直忍无可忍,说:“我师祖是谦虚一句罢了。我们堂堂国宗,岂是一般的宗派能比的?我宗中弟子千千万万!也不是你们小蓬莱能比的。”
    “原来是谦虚!讲话干嘛这么多弯弯绕绕!”刘小花到并不生气,而是眼睛一亮。小声问:“原来你们那里这么厉害?不知道你们是为哪个人来提亲,他来了这里没有?”眼睛在他们身后的几个弟子身上转来转去。
    赤炼子到有些糊涂。不知道这个丫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照他们得来的消息,不应该是这样才对。犹豫了一下便说:“是我座下弟子夜非。”到要看看这小丫头是个什么意思。
    “他?他资质如何?家世如何?在国宗排得上名号吗?将来前程如何?会不会做宗主啊?”刘小花立刻追问。一幅要为自己以后打算的样子。
    “他虽然辈份不高,但很得宗主喜欢,在年轻一辈中也是极为出众的。为人也不错,到不是我自卖自夸,他确实是前途无量的。”赤炼子脸上没事,心中却更孤疑。
    “噢。”刘小花喜不胜喜的样子,又问:“那你们国宗里面,可有和离弃妻的?”
    赤炼子越被问越觉得不对,却说:“若非女子犯下大错,不得休妻。”。
    刘小花听了果真相信,眼睛直发光,兴奋得不得了“如果那个女的没做错任何事,只是那个男的误会了她,算不算她犯了大错?”
    赤炼子也一头雾水,不知道这算是什么问题,还是故意顺着她答:“不算。”
    刘小花喜上眉梢。可又有些犹豫,走近了几步,神神秘秘地在她耳边问他:“可我听说你们国宗这次没安好心……不会是……真的吧?”目光盯着他不放。一幅好想吃这个蘑菇,却怕它有毒的样子。但只要这蘑菇自己答一句,我真的没有毒。她立刻就毫不犹豫地吞下去。那表情,即贪婪,又流露出些极力想掩饰的愚蠢。
    赤炼子到了突然明白,她为什么会问这些了。几乎有些确定。自己当真是差点被陈氏摆了一道!!
    刘小花不该出现在这里,却出现了,不该答应这门亲事,却想答应了。问的这些问题。这分明是意味着,陈氏和刘小花的关系跟本不是像他们以为的那样。
    这其中,肯定有诈!
    赤炼子这么想,不由得看了陈氏一眼。发现陈氏的脸色真的是差到了极点。心里到多了一丝肯定。认定了现在的发展,可能真的是两边合谋却中途反目。
    因为,如果刘小花真是陈氏亲生的女儿,听了自己阿娘昨天的话,就应该跑得远远的。回来送死还问这些有的没的,是疯了吗?
    怎么推断,都觉得刘小花之所以会有这么反常的举动,都只有一个可能。
    就是陈氏早知道国宗的意图,所以许给刘小花什么好处,让她和自己合谋演戏,想转移国宗的注意力,保护陈氏真正的女儿。可刘小花这个蠢妇,却反悔了。认为嫁进国宗才是更好的选择,反正她也不真的能做人鼎,到时候等国宗发现时,娶也娶了。
    她愚蠢地认为生米煮成熟饭后,国宗只能自认倒霉也不能拿她怎么样。所以才背信弃义地回来了。做着一步登天的春秋大梦。从她出现起的种种表现来看,能蠢成这样也不奇怪。
    简直要笑死人。堂堂国宗的人差点真的上了陈氏的当,连连离开小蓬莱之后去抓捕刘小花的人都准备好了。这蠢妇却又自己跑回来,还想嫁给国宗所谓‘青年俊才’,露了马脚,使得陈氏一败涂地…………
    赤炼子不知道是要谢老天爷,还是谢自己面前这个丫头够蠢。
    而陈氏看着场子中间的刘小花,到底品出些异样来了。在她的印象里,自己的‘女儿’虽然是性子糟糕,可只会在家里横,出去遇到稍微强势一点的人就畏畏缩缩。
    可现在,刘小花不止无视她这个做娘的警告不怕死回到小蓬莱来,还敢站在这么多人面前,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开口说话。这到让一向沉稳的陈氏有点心里没底。见刘小花越说越没边,再也忍不住,皱眉道:“阿花!不要胡闹!这种事只在师长、父母之言。你怎么能自己插手自己的婚事?”
    刘小花到真有些佩服她。‘假装不是自己亲女儿,来达到让别人认为这个真是她亲女儿的目地’这么曲折的剧情,是得要有多么高深的演技才能表现得如此到位?而到这个时候,还在垂死挣扎。这是有多么澎湃的母爱才行?
    她看着向自己走过来的陈氏。真觉得这张脸陌生得很。就好像盯着一个熟悉的字久了,渐渐的却又觉得这个字好像并不是自己记忆中那个字。
    便收回目光,拂了拂袖上不存在的灰,用戏谑的口吻对陈氏说:“阿娘也知道。我就是这样的性子。毕竟是我的终生大事,说不好就决定我这一辈子跟什么人相处一世。我想给自己挑个合意的郎君,过过舒坦日子,何错之有?就是师父也由得我,阿娘又何必阻挠?”
    即入了宗门,先得听从师长的话,然后才是俗世血亲。师父宗门大过天。这听上去虽然无情,可是修仙界千万年来沿用至今的规矩。
    她一句话,帮把陈氏堵得无话可说。也不好再拿‘亲人长辈’来压她。
    陈氏被堵了一句,脸色更加难看几分。不过她已经走到了刘小花面前,背对着国宗的人,压低了声音对刘小花道:“你疯了吗?我做这些还不是为了你脱身?你这样怎么能脱得了身?”
    刘小花这时候却抬眸一笑,道:“阿娘不来帮我,我到也过得太平着。恐怕阿娘现在是越帮忙,我越是脱不了身吧?阿娘你说对不对?”
    陈氏从来没想过刘小花能看得这么清楚,一下子就僵住。看着自己面前的少女,竟然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难道她真的知道了?
    可她怎么看,刘小花都是那个刘小花没错。
    那为什么,她却觉得自己面前这个人,从头到尾都好像不再是那个又蠢又自以为是的村里丫头了?
    一想到这个小丫头竟然能这么些年不动声色地掩饰得那么好,连自己都骗过去,她震惊得不能自已。嘴唇微微嗡动:“你……”却说不出别的话来。表情十分复杂。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她在关键时刻坑一把。
    陈氏一想到自己曾经的遭遇,想到自己过的那些不见天日的生活,就一阵胆寒。她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女儿,步自己后尘。
    她心中又燃起了一线希望,觉得自己完全是多想了,刘小花怎么可能想得这么明白?
    “阿娘没有害你的心。”陈氏拉着刘小花的手,脸上露出悲切之意小声急道:“你怎么能这样曲解我对你的心意?难道是谁在你面前胡说,要离间我们母女吗?你宁愿相信别人,去送死。也不相信自己阿娘?你可记得在村里,那年没有吃的,是谁大雪的天跑到山里去了,为了挖野菜煮给你吃差点被不知道哪里跑来的异兽咬死?为了养活你,是谁差点冻掉脚,站在山泉里洗朱果?那年,你抱着我哭,说,阿娘,我以后一定让你过好日子。哭得多么伤心难过,你忘记了吗?阿娘不要你让我过什么好日子,阿娘只求你平安。处处为你思量。你却这样疑心阿娘?”
    刘小花到有些怅然,原装的刘小花脾气再不好,到底还是有点良心的。否则也不可能说出这么心疼自己阿娘的话。“从昨天到今天,我一直在想。除了你不是我亲娘这一件事,这些年来你对我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的。阿娘对我也不是没有半点真心。所以我也不能不没有良心,不报答你养育我的恩情。”
    刘小花说着,抬眸看向陈氏。她面前的妇人,虽然华裳在身,珠玉满头,可因为多年的困苦生活,难掩风霜,手也不再纤细,到像一棵棵小萝卜,掌心满了厚茧。正又惊又疑地注视着她。
    听到刘小花说要报恩,陈氏终于难掩激动之情。完全不去理会,刘小花说她并不是自己亲娘的事,她关心的,只是后半句。一脸欣喜道:“我就知道你不是无情无义之人,总算没有白疼你。”痛痛快快地就承认了自己养着刘小花这些年的用意。
    代替她亲生的女儿去吃苦甚至去送死,在她看来,才是刘小花有情有义的证明。
    ☆、第104章 刘阿娇(二十)
    大师兄很胖,但是五官细看起来却非常的深邃。特别是那双眼睛,好像能看透人心似的。
    他扭头看过来时,刘小花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慢动作了,她的心脏砰砰地发出巨大的回响,血脉之中的血液沸腾着奔涌着,像要挤爆她的头似的,疯狂地向上涌。
    她几乎以为自已要爆炸了。
    可是突然之间。
    一切反抗与恐惧的情绪又消失了。
    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刚才只不过是她的幻觉。
    “你怎么了?”大师兄习惯性地皱起眉头。
    刘小花猛地松了口气,摇头:“没什么。”却不敢再耽误一秒钟,生怕下一个瞬间,她又失去了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的意志,立刻开口问题:“大师兄,你有没有见过一种会附身的东西?”
    “什么东西?”大师兄对于她并不严谨的用词感到非常不满“鬼怪妖兽,还是树木花草?”
    “我说不清是什么。”刘小花看着他的脸,又有些犹豫起来。真的要告诉他吗?可是万一……如果万一……
    “你说不清是什么,那我要怎么知道我有没有见过?”大师兄大概觉得她这个话说得太蠢,再不耐烦跟她多讲,转身就向大殿去了。
    刘小花大步跟在他身后。决定自已还是去问师父的好。
    这次一定要顶住,不论怎么样都要讲!不能忘记!不被分散注意力!进门就说!
    师兄妹两个进门,便看到大殿外的台阶上停了一辆青篷车。看上去十分简朴,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
    刘小花看到那辆车,立刻下意识地加快了步子,走到侧面,看到驾车的是个陌生的男人才慢下来。
    大师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表情到是深沉了一些,似乎是认出那辆车来了。
    刘小花便立刻问他:“师兄?这是什么人?”
    大师兄没答,反道斥责:“多事。”
    刘小花说:“噢~”。便不问了。可是经过那匹马身边的时候,原本乖乖呆着不动的马,突然扭头向刘小花鸣叫起来。
    刘小花吓了一跳。立刻向后退。才发现马并不是要咬她,只是伸头在她身上蹭了蹭。
    车夫眼神带着探究看着刘小花,从头打量到脚,然后转身拿起鞭子来狠狠地抽了它两下。马嗷地叫了几声,乖乖退回去了。眼睛大而温润,很是可怜。
    刘小花往车上看了看,笑问车夫:“这是什么马呀?”
    车夫冷声冷气敷衍她:“沧洲的宛马。”
    这一会儿大师兄已经走到台阶上去了,回头冷冷瞥了车夫一声,皱眉对刘小花:“还不过来!”
    “噢。”刘小花对车夫笑笑,转头乖乖跑向大师兄去,低声问他:“师兄,那个是不是肥遗?”
    “多事!”大师兄还是那两个字。
    “我觉得是肥遗。不过我方才在车上也没看到符纸,它怎么能看上去跟普通的马一样呢?难道是贴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大师兄懒得理会。只管匆匆迈步。
    刘小花仿佛不懂看人脸色,迈着短腿,小跑跟在他身边问:“师兄,你说这世上有多少肥遗?”
    一大一小,一前一后进了穿过大殿向后去,才进到院子大师兄就突然停下来,拦住了刘小花。
    院子里有人声传来。
    刘小花把头从大师兄胳膊底下钻过去,伸长脖子看,刘有容正在院子里晒太阳。歪在美人靠上,手里拿着一本书。
    他对面站着个青衣打扮的人。从背影看不出年纪来。那声音,尖细尖细的,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似的“奴婢此次前来,是奉圣帝之令,想请问仙上几件事。”
    原来是新圣帝派来的人。
    那外面的车子就是他的坐驾了?如果拉车的真是那只肥遗,姬长春岂不是已经沦落到了连马车都没有的地步?他要是逃跑了,一定跑得很匆忙。刘小花不由自主地想,他那病歪歪的样子,怎么过得了寻常人过的日子,吃得了什么苦头呢?
    可她立刻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算之前姬安说的是对的。不论过程如何,结果上来讲姬长春确实是帮助了自已,可自已也已经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两不相欠了,干嘛还替他担心。说不定他根本现在没有苦头可吃,早就被圣帝卸磨杀驴了呢,只是不肯往外说,怕别人骂自已无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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