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了然于心的苏云开和明月相视一眼,眼神交流中已经在彼此问话——直说了吧,直说了吧。
    秦放见两人神色不对,狐疑道,“你们要说什么?”
    苏云开稍想片刻,又往外面看看,确定没人,才说道,“你是给白水用的。”
    “……不是,他一个男的……”
    “我知道她是姑娘。”
    “她才不是……”秦放哑然,“你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南乐县的时候。”
    秦放差点没骂人,他竟然不是第一个知道的,他竟然比他姐夫还晚知道,亏他还洋洋得意就他一个人知晓。他的心顿时高悬,“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云开见他神色紧张,忽然想到了什么,也对,以秦放的性子,要想他从蛛丝马迹中知道白水是姑娘本身就不可能的。如此支支吾吾放不开,想必他是看见了白水的身子,才反应过来,这会紧张追问,只怕是也以为自己是那样看见的,毁了她的清白,“从各种细节里猜的。”
    “真的?”
    “真的。嗯?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法子?”
    秦放使劲摇头,末了觉得不够,又使劲晃了晃。他瞧见明月也不惊讶,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原来你们都知道了……我是最晚一个知道的。”
    亏他还那么得意,亏他还以为世间就他一人知道这个秘密。
    属于他和白水的秘密突然不见了,心里顿时空落,像是他和她之间的最后一点牵绊,也彻底消失了般。
    想着,他长长叹了口气。
    苏云开说道,“不要跟白水太过接近,如果你还没有承担后果的想法。”
    “我明白……刚才我们说起了这件事。”
    明月诧异道,“说?既然说到这种事的话,那你们……”
    已经彼此明说了?
    秦放隐约猜到她要说什么,说道,“她说她喜欢我。”
    明月又是一愣,她没想到白水竟然这样大胆。
    “她之所以挑明,是因为她想跟我说,她不能再喜欢我,让我别对她好,免得以后没法好好离开。”
    苏云开早已料到这个,只是没有想到会由白水先说出来。白水并没有聪慧到可以协助他破案,只能勤恳做事,不顾身体到处奔波,但却想到了喜欢秦放的后果。所以她先提了出来,这种事在世人眼中,只怕要被说成不守妇道的,可她还是说了,没有一点拖泥带水,没有因为羞涩不言。
    他以前还不理解身为女子的白水如何能做捕头这么多年,现在终于明白了。那白姑娘,绝非普通男子可比,“那你的做法就是在她挑明之后,离开了房间,来了这里?”
    秦放一时不解,“不然能怎么样,留在那里死缠烂打么?那样她会难堪吧。”
    苏云开不语,一会才道,“难道你没有想过,要留下来,和她面对这件事?难道除了离开,就没有更好的办法?”
    就算日后白水要去开封,但离开开封她还是能恢复女儿身。秦放如果能放下全部权贵,完全可以追随白水离去。可他却只想着逃避,没有想着解决和面对。苏云开想告诉他的是这点,可这种事告诉他的话,就太被动了。
    唯有秦放自己想明白,才能应对日后可能出现的阻碍。
    只是现在秦放一脸茫然,还是……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或许也是因为……用情不深吧。
    苏云开心中轻叹。
    ☆、第47章 杀人童谣(十一)
    第四十七章杀人童谣(十一)
    夜深人静,秦放还没有回去,也不打算去安家,趁着苏云开不注意,往他床上一倒,像粉团黏在床板上不下来了。
    等苏云开发现,他早已熟睡。明月过去将蚊帐放下,这里蚊子多,不放蚊帐半夜都能将人搬走。她见车夫久未进来,问道,“常叔呢?”
    “说怕吵了我办公,傍晚就说他去跟衙役挤一晚,反正也搭了不少帐篷。”苏云开又道,“他晚饭不是跟你们一起吃的么?”
    “没有呀,我还以为他是去跟许大人他们一块吃了。”明月看看外头,都亥时了,外面已无人声。初夏的晚风渐晚渐凉,到了半夜还需盖上薄被吧,“我去问问许大人他们有没看见常叔。”
    苏云开起身道,“晚了,我去吧。”
    明月笑道,“不争了,一起吧。”
    苏云开也笑笑,去拿了灯笼来,和她一起去寻人。
    常德是大名府衙的车夫,这次巡视一路同行。许是伺候惯了官家老爷,所以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总是对苏云开他们毕恭毕敬,十分疏离。路上也只是赶车,没有多做交谈,因此感情也很浅淡。但毕竟这是陌生的村落,不确认他是否跟其他人一起,两人也不安心。
    以祝家来分方向的话,县衙人的帐篷在左手边,镖局的人在右手边,两人出门就往左边走去。这还是两人第一回走这路,路倒是平坦,不过岔路多,拐错了几条小路,又得折回来。好在是两人同行,一路低声说话调侃,走错了路也不急躁。
    村路狭窄,明月走在前面,那灯笼由苏云开在后头打着,灯火恰好就在她脚下,照得地面明亮。见快到帐篷那,明月也走快了几步,想着快点回去,好让他能多睡一会。
    谁想脚下突然踩空,整个人往前扑去。苏云开眼疾手快,一手捞住她,那灯笼滚落在旁,灯油溢出,火势迅速将灯笼烧成火球。火光四照,映得明月瞬间惨白的脸色都显得红润了。等她发现自己几乎全身窝在苏云开怀中,面颊就真的绯红起来,“我没事,踩了个空。”
    苏云开扶稳她,借着越来越弱的火光将她打量一番,“真的没事?”
    “嗯。”
    苏云开见她离身,忽然想起方才捞得太急好像捞的不是腰,软得很……他蓦地把手别到身后,尴尬得没话,寻了话题说道,“晚上走路小心些。”
    一瞬间的“袭胸”在明月刹那的惊慌掩盖了,完全没察觉到,这会比他淡定多了。听他说起这事,便用脚后跟擦了擦地上那一丛草,“不是我不小心,是这堆草长得太好了,完全将那水坑给隐藏了起来。”
    苏云开也往那看去,果然,就算现在灯笼火光还在,但那绿草青葱翠绿,长势喜人,唯有拨开绿草,才能看见那水坑。路只能容一人过去,就算是白天,没有走过这条路的人,也要被“坑”一次吧。
    明月拍拍衣裙站起身,转了转脚腕,“还好没事。”
    苏云开见她的确是不疼的模样,说道,“现在灯笼没了,只能借着月色走,我走前面,你跟着。”说罢他想了想,伸了手给她,“抓着吧。”
    明月瞧瞧那在月下伸来的手,只抓了他一角衣袖提着。
    前面的人走得很慢,明月几乎是踩着他的脚印走,每一步都走得踏实安稳。
    时而抬眼,便能看见他的颀长背影。
    真像他小时候打跑了恶狗,抓住她的手带她跑时留下的背影。
    那时候泪眼朦胧,看不清那小小少年。如今无灯无火,只借着点点浅淡月光,还是看不清,但踏实的感觉却一如既往。
    营帐那边还有点在外面的小灯,在风中扑闪,几乎没在煤油里。苏云开俯身拾起地上石子往远处丢去,石子抨击出声响,在静夜中敲出并不算小的动静,但无人起来。他又重复了一遍,仍是无人出来。他还要做第三遍,见明月看自己,问道,“怎么了?”
    明月摇头叹道,“斯文人呀……”她清了清嗓子,用力咳了一声。
    账内立刻有人惊坐而起的声音,片刻就有人撩开帘子来看,手中还不忘拿刀,出来一瞧是苏云开和明月,便要请安,被苏云开低声拦住,问道,“和我那一起的车夫你可看见了?”
    衙役睡眼惺忪,脑子也糊涂着,想了一会才道,“没有。”
    “他没有和你们一起用晚饭,也没有一起在这里睡?”
    “有没一起吃小人不知道,但肯定没一块睡,除了大人您喊走的三个人,我们四个帐篷每个帐篷睡五个人,都是一个衙门里的,有外人在肯定知道。”
    苏云开忽觉不安,明月也不安起来。一个人从傍晚开始就失踪了,到半夜都还没回来,那实在是让人觉得蹊跷。
    衙役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可是人不见了?我们许大人当初也说了……这地方邪乎得很,大人您偏不信……”
    苏云开轻斥,“衙门中人,怎么也说这种话。你去叫他们起来,一起去找。”
    衙役忙转身回账内将人喊醒,一时怨声四起,但听说是苏大人喊话,便没人敢再说,慌忙起身。
    苏云开拿了帐外的灯笼先和明月出去找,快到半路,却见远处有人影走来,那人没有提灯,只是模模糊糊一个影子。两人顿时停住脚步,等到了跟前,才看清原来是杨安。
    许是一路跑来,杨安气还没喘顺,说道,“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苏云开皱眉,“你怎么来了这里?”
    “我刚要睡,就见这边亮起了灯火。我爹说可能是出了什么事,让我过来瞧瞧,其他人还在穿衣,慢了一步,等会就来了。”
    “杨公子这个时辰还没就寝?”
    杨安笑道,“我妻子上个月刚生了个娃儿,大人没成家,不知道那孩子十二个时辰里都是睡了醒醒了睡的,我都是在夜里等他睡下了才能去偏房睡,他不睡我也别想睡,久了作息也乱了,刚才才起了困意,正要躺下就见这边亮了灯。”
    苏云开恍然,“杨公子倒是个顾家的人。”
    杨安笑笑,没有多话。在他来的路上果然也有镖局的人陆续到来的声音,苏云开没有再多问,只是说道,“我的车夫不见了,几位既然来了,那就有劳一起找寻。”
    “举手之劳,我们走镖的常年奔波,这点事不算什么,我这就去跟他们说,让他们找人去。”
    说完他便回头去喊那些镖局的人,让他们不要来了,一块去找人。
    明月说道,“他真是个热心肠的人,所以正是因为这样,山贼抢花瓶的时候,才只有他一个人受伤吧,护得太紧要了,他要是跟其他镖师一样不理会不抵抗,那也不会受伤了。”
    苏云开轻点了头,表示认同。两人又小行一段路,明月心有警惕,见了那一丛绿草水坑,轻步跨了过去,再不着它的道。苏云开跨步而过时,走了几步若有所思,回头往那看去,又看看明月的鞋子,因一脚踩了个结实,鞋已经湿了。
    本就因为他请郎中疾跑而变得有些残破的鞋,现在更是破旧了。
    “啊——”
    一声惊叫阻断他的思绪,苏云开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那尾随而来的衙役也齐齐停下脚步,听出声响来自村口。
    那是男子的声音,但却异常凄厉,传遍整个半个村落。苏云开疾步往那边跑去,还能听见咿咿呀呀的惊叫声。离村口比较近的地方已经有村民过去瞧看,等苏云开到了那里,只见一个汉子脸色惨白地在地上发抖,一身的酒气,许是半夜从外面喝酒回来的人。他一瞧见那带刀衙役,几乎是扑了过去,两腿还在哆嗦,“大、大人,死人了,死人了!”
    众人顺着他手指所指的方向看去,那茂盛阴暗的榕树上,赫然倒挂着一个人。
    苏云开愣了愣,许是因为伤口在脖子上,导致血流满了整张脸,在众人稀零的晦暗灯火下看着着实恐怖。
    这时已经有人拿了高灯笼来,照得四方明朗,胆子小的瞧了急忙遮眼,不敢多看。
    明月没有退开半步,可是看清那人,却惊得往后一退,“常叔。”
    那长绳环首,散发垂落,将半张脸都遮掩住了。等她一说,才有人再次细看,纷纷认出这人正是苏云开的随从。一时村民中炸开了锅,说的,却是官家人得罪了邪祟,遭报应了——
    “大人说鬼姐姐不曾杀人,现在大人还不收手吗?”
    苏云开要上前看尸体,已有人站出来拦住,激动道,“查案查案,就没有像大人这样冒犯老榕树的,你将它的衣服扒了,还掏空了这窟窿,又说有宝贝藏着,可是什么都没有。领了那么多人进村,闹得鸡犬不宁,大人收手吧,您不怕死,我们怕!”
    苏云开顿觉诧异,“这里发生了命案,你们不想着追查凶手,反而造谣迷信。”
    “大人就是过客,当然不怕榕树村遭什么报应,但我们怕,我们怕啊。”
    村民心中恐惧,已经胜过对官府的惧怕,有人领头,自然有人跟从,加之童谣一事的确影响太大,这一鼓动,就有人过来阻拦,不许他靠前。许大人见势不妙,喊了衙役上前护他,这才将刁民挡住。
    苏云开心觉愤怒,一条鲜活的人命竟然比不过一个鬼姐姐,让人觉得恐惧的,分明是愚昧蛮横的村民!
    明月深知这夏日时节每过一个时辰尸体就会有一分变化,现在得赶快把常德的尸体从树上“解救”下来,才能更精准地找到他死去的时辰,或许也能更快地找到凶手,可那些村民根本不让他们过去,为榕树围出人墙。
    “住手!”一声大喝,祝长荣拨开衙役,走到那堵人墙面前,喝声,“阻碍官差办事,你们胆子肥了啊!”
    村长出面,辈分又高,一时众人气弱,祝长荣再往前一步,怒目圆瞪,这才有人让步,人墙顿时散开,苏云开得以从那缺口进去。
    恰好一阵晚风吹起,吹得树上那人发动身动,血眼直盯,更令人骇然。一如童谣所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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