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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不久,何知渺就回来了。
    笼罩在夏秋身上的身影一出现,夏秋就急不可耐的回过头,见何知渺回来,怯怯地问:“你还回来做什么?”
    何知渺笑笑,扬了扬手里的红药水、棉签、水和一些面包:“你没走,我还能安心去哪儿?”
    夏秋不说话,低着头看自己打圈的手指,咕哝了句:“谁知道你干嘛去了。”
    何知渺无奈的摸了摸他身前的小脑袋,俯身蹲了下去,一条腿弓起,另一条腿低近地面,用沾湿了水的纸巾细细给夏秋擦着磕破皮的膝盖。
    再用棉签不轻不重的按,把水都疹干才行,夏秋不做声,闷闷的生着自己的气。她知道何知渺是好心,是好人,可能什么都不图,也乐意伸手帮她。
    但她心里就是躁得慌,像哭闹过后才得到心爱的玩具,却发现心心念念的玩具根本达不到自己的期待,甚至有些索然无味,配不上眼泪,也不值得祈求。
    “何知渺。”夏秋喜欢连名带姓喊他,只因知渺这个名字很好听——了天地之大,方觉只身渺小。
    就像何知渺的为人,内敛、温润,悄无声息的顾你周全,护你安稳,却从不多言。他极少生气,好似能包容以年轻为借口所犯下的所有冲动,如父。
    用过来人的感同身受去原谅,以自身吃过亏的底线来提醒身边的小姑娘,却从不居高临下,如兄。
    如父,如兄。这两个词对夏秋来说,都太重。
    夏秋想得入神,盯着何知渺上药的手舍不得挪眼,恍惚间又想起那日发生在荔湾的事——那是她第一次赤身出现在男人面前,仓皇失措却好似在心里酝了一颗种子,无关□□,却想到耳根红透。
    她声音有些飘渺:“我爸妈从小就没时间管我,钱赚得多了,房子换了一套又一套,连着我的学校也换了一次又一次。我没有固定的好朋友,小时候总是一个人。”
    “来了南枝,跟外婆住在一起,我才找到久违的温暖和快乐,我才觉得我是有人疼的。我开始有朋友了,我可以跟他们一起上课、玩闹,也不用担心很快要分别。”
    “可是现在外婆病了,林璇走了,丁知敏她们可能正在撸串拼酒吧,爸妈不知道在哪里……原来过了这么久,我还是一无所有,什么都没变。”
    夏秋的眼泪默默流淌,何知渺抬头想开口,却被夏秋握住了还拿着棉签的手。夏秋捏得很紧,她害怕何知渺会抽回,但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静默的对视着,何知渺蹲在夏秋跟前,像是过道病友眼中哄女朋友的好男人,他翻手反握住夏秋,眼带星辰,他说——
    “夏秋,你不会没人没疼的,外婆会好起来,好朋友也一定会有,你不要急。你想要的一切,时间都知道,你要对自己、对时间有耐心。”
    “就算努力得不到,那一定只是你没发现——你想要的,都在不起眼的时刻、地点实现了。”
    “何知渺。”夏秋心里暖暖的,却故意绷着脸唤他。
    “嗯?”何知渺起身,坐到夏秋身边,却没松开手,苦笑道:“我又啰嗦了,诶,你原谅一下老人家话多。以后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夏秋眼皮耷拉,努力挤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捏了捏何知渺的手说:“何知渺,你讲话真好听——”
    “特别特别特别好听的,那种好听。”
    何知渺笑而不语,搓暖夏秋的手,安静看着夏秋笑起来会向上弯的眼角,蓦地探过上身,在她印着泪痕的眼角,落下轻吻。
    ***
    当夜将近十一点半医生才结束手术,向家属长话短说介绍了一下满是晦涩术语的病情,夏秋听不明白,只得靠何知渺过后慢慢给她解释。
    情况算不上好,外婆脑中的淤血清除,但人还没有醒。由于年事已高,又患有糖尿病,后颈、脑后多处创伤,所以能不能醒过来,还是个未知数。
    但,总断还活着。活着,就是家人的全部希望。
    中间陈婶一大家子和刘婶都来过,陪夏秋哭了一阵,百般道歉后才走。夏秋应付完他们就已经很累了,但还是硬撑着守在重症监护室外。
    何知渺看在眼里,止不住心疼,打电话找铭子媳妇帮忙。林慧很快赶到,在医院打了声招呼,给夏秋找了张空着的床铺,先睡下了。
    林慧站在门边,看何知渺替夏秋掖被角,摸着她的额头、在她耳边说着悄悄话,惊得合不上嘴。
    她、王铭和何知渺是发小,自幼相识,她对何知渺的了解一点都比王铭少。
    但她从未见过这样温柔的何知渺,不是对待旁人的疏离、周全,而是眼里只此一人的偏爱。
    等了会儿,何知渺便要跟林慧客气,坚持太晚要送她回家,林慧知道他的性子,也不拦着。
    并肩走在路上,林慧性子直,敞开了问他:“之前听铭子和苏黎都说起过这丫头,我本来还不信,结果你们……”
    “他们怎么说?”何知渺点烟,饶有兴致。
    “呵,他们能怎么说。”林慧摆摆手,“苏黎对你的心思你又不是不清楚,这回非得闹得鸡犬不宁不可!”
    “随她吧,能帮她的我都做了。”
    “敢情你这是认定这个小丫头了?”
    何知渺不答,嘴里含着烟,虚揽了林慧笑道:“平时老念叨我是老光棍的事,现在怎么反倒不太乐意了。”
    “嘿,你倒是会给我扣屎盆子。”林慧也笑,“你啊,也不想想人家才十几岁,等上了大学,那些小伙子不得天天围着她转啊。”
    “那我就跟她一起去,反正我是没家的人。听她的。”
    “出息!”林慧打心底里替他高兴,却还是隐隐担忧:“你们在一起当然好,只求苏黎别再给你惹麻烦了。”
    夜色沉沉,何知渺目光悠远、柔和,他开始期待明天的好天气了,雨过天晴。
    ☆、第13章 南枝(13)
    南枝(13)
    之后几日果然天气大好,阳光一大早就明晃晃的印进门窗。芒种一过,南枝的夏天就被盼来了。
    日界线被拉长,暮色悠远,夏秋和急匆匆赶回来的父母一起,一连几日守在外婆的病床前。何知渺不便只身看望,借着林慧的由头来过一次。
    同夏秋只是隔床继续看了两眼,连话都没能说上,等他走后,夏母倒是破天荒的主动称赞他有心。
    夏秋听着心里高兴,还想和夏母多聊聊心事,但夏母却兴致缺缺,最后还恍惚的说了句:“那人长得跟我一个生意伙伴的儿子挺像,年纪不大,看着倒沉稳。是个做大事的人。”
    夏秋听了,索然无味,顿时没了想聊的欲望,不再搭话,只是同父母客气的处着。
    她父母原想就着给外婆治病的机会,结束了南枝的一切,好带他们一同回荔湾去。
    但医生不许,就只好作罢,在荔湾给他们祖孙俩找了个比夏秋还小两岁的保姆,叫杨梅。虽然话多,但手脚勤快,看着也舒服。
    但大多时候都是夏秋亲自给外婆擦身,就连倒尿壶这样的事也自己来。话多机灵的小保姆反倒乐得清闲,但她为人不错,闲着就爱和夏秋搭话。
    上午陈若愚和童老师他们来了一趟,除了看望夏秋外婆,还顺带给她带来了厚厚一本往年的报考指南,和一张捏皱了的估分表。
    夏秋一整天拿着估分表看了又看,却始终没能下笔,倒不是被估分填志愿难住了,只是有些无从下手。
    她不是个有野心的人,也没有情有独钟的大学或是城市,没遇见何知渺前她想回荔湾读大学,接外婆过去便能继续同吃同住。
    但现在不同了,夏秋迫切的想知道何知渺对她的未来,有没有想法,或者说,他到底有没有顾虑到他们的事。
    夏秋拂过耳边的头发,停在耳廓撑住下巴,痴迷的看着窗外浮云遮落日的美景,突然很想何知渺。已经四天没见到何知渺了,她都记着呢。
    小保姆坐在床边用mp4看韩剧,耳朵被耳机塞疼了才取下,走到窗边对夏秋说:“小姐姐你真好看,皮肤白嫩嫩的,眼睛也亮。”
    夏秋舒服的笑笑,脸上枕着还透着温暖的余晖,说:“你看着也漂亮呀,我妈昨天还夸你声音甜。”
    “那是夏妈妈客气,我要是有你这么漂亮,我早就回南枝嫁人了嘞。”杨梅眼里满是羡慕,夏秋看得出来,她并非有意恭维东家。
    于是接话:“嫁人有什么好啊,我们还年轻着呢。”
    “我跟你不一样呐,小姐姐你马上就要读大学了,到时候在城里什么好男人都有。我家里条件差,弟弟还没供出来,又是做保姆的,没学问,就会点家务事。”
    “你别这么说,杨梅你吃了不少苦,以后肯定有好日子等着你。”夏秋替她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况且读书啊,以后晚上睡前看看就是了,不难的。”
    杨梅点头,“诶,我也盼着呢。”
    夏秋往杨梅身边靠了靠,笑得温婉,突然想起那晚何知渺同她说过的话,便悉数转达给了杨梅,当作鼓励。
    夏秋说:“杨梅我跟你说,不管现在多难,我们都要坚持下去。我们想要的一切,其实都在那些不起眼的时刻、地点,慢慢实现了。”
    “虽说很多事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但既然来了人间一趟,总得看看日出日落,大声哭,放肆笑,找到一个心爱的人,好好腻在一起。
    抱紧他,亲吻他,告诉他——我的梦想不大,我的生活也不复杂,有你就刚刚好。”
    ***
    晚上夏秋父母临时接到电话,赶回荔湾去了,不过到底不放心,留了杨梅和他们公司的一个法务——
    杨梅负责照顾夏秋和外婆的饮食起居,住进了夏秋父母给他们安排的房间,在南枝镇北新开发的酒店四楼面向琴湖,风光开阔。
    法务小刘是刚大学毕业的学生,荔湾人,司法考试还没过,脸上挂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平日里总是一脸没睡醒的样子,话也极少。
    夏秋跟他统共只说了一句话,好像还是她递给小刘一瓶矿泉水,小刘说“谢谢”。不过这样也好,夏秋的性子不冷不淡的,也不太会跟人打交道。
    况且小刘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住同一层楼都见不着他人影,夏秋听杨梅洗漱的时候提了几句,说他在卖外婆的老房子,还有保险赔偿什么的。
    杨梅听不大懂,夏秋也就没多问。
    熬到周二,何知渺还没来,夏秋才想起来:认识这么久了,她居然都没问过何知渺手机号。就连陈若愚家里的座机,她也弄丢了。
    越见不着,就越是想他。夏秋懒得套外套,伸头看了看窗外的夜空,对正在洗澡的杨梅喊:“我出去一下,你等下直接去医院吧,后半夜我去换你。”
    杨梅清亮的应了声,夏秋带上门。
    一出酒店,凉风就从她裸着的双臂间滑过,浮汗在初夏的夜晚被起层层的鸡皮疙瘩。夏秋拢着手臂,近乎一路往热闹的地方小跑。
    多日没露面的苏黎突然出现在何知渺的店门口,束起马尾,穿着黑色齐脚踝的长开衫,底下是一条紧身牛仔,整个人看起来很不一样。
    跟以往浓妆艳抹不同,此刻很清纯,练眼神也是干净的,但又因此更加性感、诱人。
    何知渺与她对视了一会儿,问:“最近还好吗?”
    苏黎耸肩,“还那样,自由自在一个人。”
    何知渺倒了杯冰镇果汁放在桌上,没招呼苏黎,低低咳嗽几声。苏黎急着问:“这么些天了还没好?”
    “嗯,小感冒。”何知渺声音还没恢复。
    “你说你这人,劝起别人来是一套又一套的,道理多得肚子都塞不下,一到轮到自己身上,得,全是放屁!
    劝我善待自己,结果呢,你自己反倒最不注意,感冒怕传染别人哪儿都不去,药也不吃真当自己是铁打的啊。”
    “好些日子没见,你的脾气倒是收敛了不少。”何知渺又推把果汁往前推了推,“还以为你要跟我闹。”
    “我倒是想闹。”苏黎捏着吸管,嘴凑上去猛吸了一口:“我就是真跟你闹,你也不会挂在心上。”
    “苏黎。”何知渺在她对面坐下,神情严肃,米色长袖衬得他格外年轻。苏黎觉得他有话要说,或者说,他终于要为了他的小姑娘,而跟她做个了断了。
    “我先说。”
    何知渺点头。
    苏黎:“我不是来跟你叙旧的,也不想再管你的事了,你和夏秋以后怎么样,我苏黎都不会祝福。”
    何知渺点烟,递给苏黎一根,她凑过头想从他点燃的烟上取火,何知渺却还是撇过头去,拂了她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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