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便笑着抚他道:“你若是不说,才真是错了呢,不论有什么,我们夫妻都要一同面对才是。”
    “也是,我未说出来时,心里便一直如压着一块大石头一般,现在告诉了你,倒觉得轻松了。”
    “我也经历了许多,因此早知道,每次高兴时,大家在一处便会更加开心,但是伤心时,大家在一处,却会减轻了伤痛。所以,你再有什么都不许瞒着我的。”
    只要想到世上还有这么一个人,永远与自己在一处,多难的事便能会慢慢化为无形,汤玉瀚便点头,“我再不会瞒着你什么了。”
    两人索性不再睡了,并排躺在一处说话,云娘便讲些闲话给玉瀚听,给他解闷,“靖海侯夫人竟十分厉害,刚回府里时老夫人赏了靖海侯两个身边人,她连院门都不许进,直接带了两个人送了回去。”
    “那靖海侯老夫人怎么样了?”
    “自然是气坏了,可是靖海侯夫人却当着众人的面问,一句接一句的,‘难不成母亲不想儿子和儿媳好?’‘难不成母亲想儿子耽于女色掏空了身子?’‘难不成母亲盼着等侯爷身子不成了,再遇到海匪时出事?’将老夫人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靖海侯怎么说?”
    “他自然劝着母亲了,”云娘便笑,“因靖海侯夫人说了,如果他再与那些姨娘妾室在一处,她就带着两个儿子和家产与他和离!”
    “原来靖海侯是个怕老婆的,亏他在船上还向我说他是一家之主呢!”
    “靖海侯夫人是真下了决心,她早向我说如果这一次回侯府家里再闹什么,她都要打回去!不管是谁!”云娘又佩服,“她可真是女中豪杰!”
    “其实你才是女中豪杰呢!”
    “这我可不认,就说我什么时候与长辈争吵过?又什么时候在府里闹过?就是长辈们赐下人来,也好好地养在院子里。”
    “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才是攻城呢,”汤玉瀚笑道:“你所用的法子是上兵,从根子上将我制住了,靖海侯夫人用的是攻城之策,不得已而为之,没有办法的办法。”
    云娘还不想认,可是她却驳不过玉瀚,心里又想,恐怕真是如此吧!便噗地笑了,“我果真当得了女将军!”
    老武定侯之丧,后辈子孙甚重,所服孝期自然不同。
    汤峥是曾孙,又现任边塞武将,因此孝期三月一过,便要携家眷回辽东。
    因在孝中,不能置酒摆宴,便全家坐在一处饮茶代酒相送。眼下汤峥经过西南一战,已经是三品的卫指挥使了,在襄平独领一卫,因此从人惜别之时,玉瀚又晓谕了一番辽东守战之事。
    云娘等女眷别在另一席,李氏说了些告别的话,又将自己带给辽东诸位夫人的礼物交给她,见大嫂始终愀然不乐,亦只做看不到。
    原来云娘是同情大嫂的,但是这些年大嫂做的一桩桩事情早已经将她当初的同情磨得没了,特别是得知自己不在家中,大嫂竟然还想借着身份压制岚儿,便更满心不屑。
    也明白她再走不出心里执念,因此连劝也不劝一劝了。她既然认为自家抢了她儿子的爵位,自己挑唆峥儿扶正李氏等事,那就让她那样以为好了,总之不管她怎么样,却没有能力真正做出不利于自己的事情。
    又见李氏虽然亦不喜婆婆,却在面子上很是恭顺,也替她觉得为难。转念一想,李氏随汤峥回了辽东,便又是海阔天空,也无怪她一向不喜欢到京城来。
    正如此想着,突然听上面一席的大哥道:“峥儿,你带你母亲去辽东吧。”
    汤峥站起来道:“儿子早请母亲去了,只是母亲不情愿。”
    “这并非是情愿不情愿的事情,”大哥道:“过些日子我还要回东海王府,你母亲是不能跟我过去了,那么母随子居天经地义,再没有住在武定侯府里的道理。如今你不只成家,而且也已经立业了,正是接你母亲回去的时候。”
    汤峥便应道:“父亲有命,儿子岂不遵从?我与李氏这一次奉迎母亲去辽东,那里虽然比不了京城繁华,但是如今卫所也颇为富裕,衣食供给也皆佳。”
    云娘是惊了一惊的,但看李氏的神色却平常,便知道汤氏父子一定早已经商量好了,而且还告诉了李氏,但是大嫂是不知道的。
    果然大嫂呆住了,半晌后站起身道:“我不去辽东!”
    在她看来,辽东是个再荒僻不过的地方,她根本不能接受。
    可是大哥便冷冷地问道上:“东海王府你不肯去,辽东你也不肯去,难道你要回娘吗?”女子未嫁从父而居,既嫁从夫,有子便可以从子,但是若是再回娘家,只能是和离或者被休了。
    自然不可能同意被休或者和离,她只固执地道:“我就留在武定侯府!”
    大哥神态十分地坚决,“你有夫有子,没有跟着弟弟一家在一处住的道理!”
    从礼法来讲,大嫂果真再不应该住在武定侯了,可是她早把侯府当成了她的,因此怎么也不肯离开。先前玉瀚和云娘一直都容着她,可大哥却再不想忍了,他这一次回来应该是想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
    果然大哥又道:“我们房里的人,只除了没成亲的女孩还留在京中,交给你们六叔六婶教养,将来再许了人家,其余的或是跟着我去东海王府,或者跟着你们的大哥去辽东,都不许再留在武定侯府里!”
    大哥到东海王府之后,并没有再添身边人,自然也没添子女,显然所以他只要将侯府里的子女安排好,便再无牵挂。
    玉瀚也是第一次听到大哥有如此的想法,因此便出来拦道:“大哥,你又何苦如此呢?府里又不缺房舍日用,长房的人完全不必走,就是大哥,这一次也就留在京城里吧,毕竟是从小长大的地方。”
    大哥显然早深思熟虑过了,因此笑道:“六弟,你的好意我都明白,但是想想我们武定侯府这些走过的路,再想想祖父、姑姑、父亲所做的一切,如今到我们这一代人当家做主的时候,我们也正该拿出魄力来!”
    “当年峥儿便是你做主送到辽东,现在看岂不完全正确?峥哥儿果真出息了,你侄子们跟着他过去,将来未必就不如在京城好。”
    又大笑道:“再过几十年,我们长房也未必不成!我在东海王府也一样能知道!”
    汤玉瀚能说什么,只得也笑了,“大哥所言不错!”
    汤峥如今三十多岁,就已经有了三品的武职,正可以传之子孙。且辽东一向是久战之地,如果再有战功,便还能再进一步,就是得到封爵亦非完全无望。
    只是大哥却一定还要回到东海王府,他一定要那里终老了,也许是因为他果真对东海王一片忠心,也许是为了子孙,因为皇上固然不会再顾及汤峥这样的小辈,但是对于当年一直在太子身边的大哥却很难能心平气和,他不去辽东正是为了汤峥的前途。大哥从来不说,可他心里却对嫡长子非常看重。
    玉瀚是完全明了的。
    就连云娘也暗中猜测,也许大哥听了祖父的临终之语,最后下定了如此的决心?
    每个家族,甚至每个人都有自己选的道路,别人是无法干涉的。而且,平心而论,大哥令大嫂随着汤峥去辽东,其实并非坏事,跟着自己嫡亲的儿子,总比与已经闹崩了的丈夫要好,比在小叔子府上尴尬地住着好,更比这个年龄回到娘家要好。
    至于大哥的几个庶子,跟着长兄从军,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自然也都有出路,至于留在京城里的,玉瀚和自己还会不照顾?
    大哥总归是一家之长,他确定下来的事情再不会改了,便是大嫂这一次也没有任何理由反对。几日之后他们一家便离京远赴辽东,自此之后,辽东便是汤家长房的家了。
    到了一年齐衰期满,大哥先去栖霞宫磕了头,然后孓然一身离京南下。
    第227章 提亲
    玉瀚送了大哥,着实伤心了一阵子,可是他心里毕竟明白,大哥为他自己选定的路,不论对错都一定要坚持走下去。
    再想开一些,真将大哥留在京城,他恐怕更不会快乐,反不比在那遥远的东海王府里倒自在一些。
    而听了祖父临终的话,大哥更不可能留在京城,成为汤家的累赘,他甚至连家小都一一安顿好了,而这样也未必不是最好的。
    武定侯府守三年斩衰之服,其实为两年又三个月。这期间,虽然小辈的孝先满了,但是武定侯及夫人有孝在身,他们自然也不好随意出门走动,因此这两年多的时间侯府在京城竟然默默无闻,也慢慢被许多新贵们遮住了光华。
    孝满之时,正傎孟春,侯府的园子这两年虽然未加精心修整,但这时节早自然而然地万紫千红开了满满一园子的花。云娘又吩咐了下去将满府里雪白的装饰皆换了,虽然也只是素色的,却也觉得眼前一亮。又过了一个月的素服之期,方再将素色的换成了寻常用的。
    孩子们在府里闷了这么久,早忍不住要出去走走,因此接了太子和寿安公主的邀请,岚儿和崑儿便都兴高采烈去了太子的别院。云娘再不忍拦着的,又想,这几年在府里早已经将皇家、侯府的利害关系向他们说明了,也应该让他们自己去体会这其间的三味。
    汤玉瀚与云娘一同看着两个孩子走得没影了,便瞧着两个小的笑,“幸而我们还有崙儿岑儿。”
    云娘便也笑,“他们才四岁,每日里在园子里到处跑着玩便十分地满足,还不知道外面的大千世界有多好呢。到了那个时候,也会如岚儿和崑儿一般急匆匆地出门离开我们了。”
    “那我们正好再生几个,等崙儿岑儿长大了,身边还有小儿女们陪着。”
    云娘脸便红了,这两年多为了守礼,夫妻间再没有先前的亲密,最近的日子玉瀚甚至搬到了外院住,只怕是忍不住了,便低了头轻声道:“你今晚便回来住吧。”
    汤玉瀚点头,却笑,“为什么要等到晚上?”便叫了丫头婆子们过来,将小儿女们送过去,“带他们去园子里玩吧。”
    云娘知他生了旁的心思,斜了一眼,“你以为如此便能清闲?”
    一语未了,早有管事们进来回话,“外面有人来拜,又有送贴子的。”
    云娘接了贴子笑,“我说的原不错吧。”
    汤玉瀚将贴子拿了过去,也不看,只扔到了一旁,“待明日再说。”
    不料,却又有管事的跑了进来,“靖海侯夫妻直接上门,说是一定要见侯爷和夫人。”
    云娘笑得弯了腰,因一早已经换了新装,也适合见客,便率先出了门迎了过去。
    先前在船上同行了数月,早就熟了,也不必避嫌,因此将靖海侯夫妇带到了花厅,上了茶说话。
    这两年靖海侯夫妇依旧在京外,还是年前方才回来,自祖父丧礼之后他们还是第一次见面。
    靖海侯大笑着拍了拍玉瀚道:“这一次你总要复出了吧!”
    玉瀚在家养伤几个月,又逢祖父过世,前前后后加起来已经闲居三年了。可是他却摇摇头笑道:“居家的日子过得惯了,便更不喜欢做官了。”
    “就算你不想,皇上也不会让你一直赋闲下去!”
    “眼下四海宁静,我为什么不能赋闲?”
    云娘与靖海侯夫人听他们几句话说到了朝廷内外的形势,便携手在一旁坐下说起了女人们的悄悄话,相互问候了几句,靖海侯夫人便有些不大自在地笑道:“我们家老大的亲事,都是他的祖母一力促成,我想不许,倒底还是顾着儿子的名声忍了。”
    靖海侯世子已经定了亲,婚期应该就在眼前了,云娘也听了些风言风语,靖海侯老夫人为了让长孙娶娘家侄孙女,竟不不顾两府的脸面,在春节两家人见面时闹了些绯闻,才定下的亲事,因此就笑劝,“门第也相当,听说那孩子也是好的,又是亲上加亲,正是喜事。”
    当初的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靖海侯夫妇带了两个儿子见玉瀚和云娘,便有意思为孩子们结亲。他们家两个儿子,大小也相差无多,按寻常人的想法,长幼有序,且靖海侯长子是世子,将来会承袭爵位,而岚儿也是武定侯府的嫡长女,因此他们倒更相配一些。
    玉瀚和云娘心里也有此意,在船上时也免不了多相看了靖海侯世子几回,觉得那孩子果真是个好的,便有意让岚儿、崑儿多与靖海侯府的两个孩子往来。
    在汤玉瀚和云娘的心中,岚儿的亲事一定要安置齐全,对方家世要好,人品要好,容貌才学更要好——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他们的宝贝岚儿。
    可是,靖海侯夫妇虽然愿意,可是靖海侯府里其他的人却非如此想,从靖海侯府老夫人起,靖海侯府上上下下不知有多少心思盯上了世子的亲事。
    偏巧从辽东起,清海侯世子便与岚儿错过了,直到西南战事了了,方才见面,接着武定侯府就出了丧事,事情一直拖了许久。
    现在靖海侯世子定了亲,又要结亲了,云娘说起来多少也有些遗憾,毕竟与靖海侯一家相处数月,又亲眼见了那孩子是个能干懂事的。但是她却不会后悔,更不打算努力挽回。
    所谓婚姻,是需要一些缘分的,靖海侯世子虽好,但是他和岚儿就是缺乏缘分,一次次地错过就是明证,那便做罢好了。是以云娘并不纠结,反真心祝愿靖第侯府。
    靖海侯夫人见武定侯夫人全不在意,越加地羞愧,却又无法将家里的乱事一一向外说,她再是能干,将府里打理得再好,但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且老夫人又是丈夫的亲娘,她的侄孙女也是丈夫喜欢的小辈,非要将亲事搅散了,那孩子怕再难嫁了,自己儿子的名声也坏了。
    这其间又有丈夫的面子。
    她再忍不下气的人如今也只得忍下了。
    靖海侯夫人因此更佩服起武定侯夫人了,再看汤家,她嫁过来时明明人更杂事更多,又经历了多少风雨,武定侯夫人又瞧着文文弱弱弱的,可诺大的侯府,竟然从来都一丝不乱。
    而且武定侯夫人不在府中时,便是她那只有十几岁的嫡长女管家,竟不比她的母亲差,在京城里一向有口碑的。心里暗叹靖海侯府失去了如此能干的未来侯夫人,不知道是多大的损失呢,至少影响三代子孙。
    婆婆永远也弄不清这道理,丈夫虽然屈从于婆婆,但也悔得什么似的,与自己商量一大早就到武定侯府来,这一次总要先将话说明,再不能犯先前的错了!
    于是靖海侯夫人便陪笑道:“按说我不该开口的,且我亦知现在永昌侯、准南侯等许多人家都打算为嫡长子嫡长孙向你们府上的大小姐提亲,但是还是请夫人考虑考虑我们家的老二。”不待云娘说话便又急忙补充道:“若是侯爷和夫人愿意,除了爵位不能给他的,别的什么都不比世子差。”
    云娘见她说得直白,反倒笑了。“你的性子倒不改,给儿子提亲竟亲自上门了。”
    “我不是怕托了人说得不明白吗?而且我若不早些来,各府的媒人们就都来了!”
    云娘和玉瀚并不是不能接受靖海侯府的次子,他们原没一定要岚儿将来做侯夫人,固然门第不能差,但亲事最重要的还是人,何况靖海侯世子也有世袭武官的职位,尽管略逊于爵位,但亦不差多少,而今又有靖海侯夫人的话在这里。
    因此笑答,“让孩子们在一处看看怎么样?总要你情我愿的才好。”其实就是靖海侯夫人为的是世子来提亲,云娘也会如此回答。
    不料靖海侯夫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世人皆重身份,老二只因不是世子就比老大倒底差上一层,但武定侯夫妇果然与众不同,便笑道:“若是我们家的老二不好,我定然也不敢来说的。”她对自己家的孩子十分自信,“说起老二,比老大做事要机灵,长得也更好。”
    云娘听她自夸,早知她正是直爽的人,也不反驳,但亦不能赞同,只笑道:“今日他们都去了太子的别宛,应该能见到吧。”
    靖海侯夫人当然知道,而且昨日她没少嘱咐儿子,因此点头笑道:“孩子们还小,由着他们多玩玩,等成了亲就是大人了。”说着又再三表白,“我的两个儿子,房里都没有放人,所以再不会弄出什么庶出子女、小妾的惹人讨厌,你只管放心。”
    云娘一笑,“若非如此,我们再不会考虑的。”
    “我们自己身为女子,最懂得女人的心思,只说我家的那个庶女,从小吃穿用度我都没亏待过她的,就是成亲时的陪嫁也不比别的侯府嫡女差,可是说实话,我每见了她心里就不自在。难道我是个小气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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