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应苔茫然看着上空,右手捏住招财的脖颈,断断续续地说:“……那你要一辈子陪在我身边。”
    他的脸因为生病而烧得通红,正如崇善当时笑过的模样。
    邢应苔的声音沙哑,却将那人言语的腔调学了七八分。崇善曾经和他说了什么,原来邢应苔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邢应苔揽住怀里的猫,闭上眼睛。
    有细密的雨滴打在窗户上,声音好似撞在挡风玻璃上的飞虫,数量庞大,震人心魄。
    仅有的一丝光线完全被阴云遮住,屋里漆黑一片。
    邢应苔的呼吸越来越艰难,到后来几乎要失去意识。
    不知何时,他突然感觉身上一重,手上毛茸茸的触感变得光滑冰凉,滑不留手。
    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一道闪电恰好在此时划过,邢应苔在自己几乎要闭合的眼缝里看见了一双黄澄澄的眼睛,眼睛下有两颗极浅的泪痣。那是他熟悉的相貌,什么都很熟悉,唯独不该出现在这里。
    邢应苔却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是了,他想,他……这是快要死了。
    浑身赤裸、急得快要喷火的男人用手轻轻托住邢应苔的后颈,邢应苔终于闭上了眼睛,心想,崇善死的时候,他想的都是些什么?
    和自己是不是一样?
    再次睁开眼睛时,邢应苔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胸口闷痛,恶心的感觉让他又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头去看周围的环境。
    一片碧蓝的隔帘,身上盖着整洁干净的白色厚被,邢应苔抬手一看,果然,手背上挂着一袋透明的液。
    邢应苔的动作惊到了坐在旁边的男人,他放下手中的东西,轻声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看到那男人的脸,邢应苔的瞳孔猛地一缩,抿着唇,像是没听到一样,一声不吭。
    只见那男人身材高瘦,穿着一件邢应苔的长袖毛衣,眉眼尽数舒展,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让人忍不住想和他说一说话。
    邢应苔却紧紧盯着男人的眼,脖颈紧绷。
    ——崇善!竟然是崇善!
    他果然没死。
    崇善见邢应苔表情戒备,本来站着,此时又坐了回去。他托着自己的下巴,说:“既然醒了那就证明暂时没事。我猜你有很多话想跟我说,我就不去叫医生了,免得杂人过来打扰我们叙旧。”
    “……”
    邢应苔用单手撑着,微微起身,向后挪了挪,同时左右巡视,想看看周围有没有其他人。
    崇善也不怒,他的脾气比之前可是好的太多了,就这样看着邢应苔,等他不动后,催促道:“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邢应苔看着崇善,终于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觉得这样不对劲了。
    原来,尽管崇善和记忆中的相貌如出一辙,可他的眼睛并不是黑的,而是一种透亮的黄,非要说的话,和招财很是相似。
    见邢应苔闭口不谈,崇善笑了笑,抬起右腿搭在左腿上,换了一个轻松的坐姿,口中说道:“你不和我说话,我却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应苔,想知道我为什么还在这儿吗?”
    “……”
    “当然是因为我爱——”
    “……你别说了。”邢应苔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打断崇善的话,问,“你没通知我的家里人?”
    被打断话的崇善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他反问:“为什么要通知他们?”
    邢应苔盯着崇善,十分戒备,仔细打量面前的男人。
    他看到崇善脖颈上有几道清晰的血痕,泛着青紫,突然就明白了。
    崇善见邢应苔一直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本来轻松的心情不由得越来越向下沉。他向前伸手,慢慢碰到邢应苔的发边,为他整理一下头发。
    欣赏着邢应苔紧张的神情,崇善缩回手,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他眨眨那双颜色怪异的眼,说:“病这么重,也不去看医生,不然你以为我愿意被你发现吗?”
    邢应苔看着崇善的脖子,点点头,说:“你真是什么都能干得出来。崇善,你太厉害了。”
    崇善‘哈’的一声,嘲讽道:“你高看我了,其实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变成那副样子。”
    “……”
    “所以呢,”崇善保持着双腿交叉的姿势,向后靠,然而呼吸急促,也有些紧张,问,“你是怎么想的?”
    第31章
    “所以呢,”崇善保持着双腿交叉的姿势,向后靠,然而呼吸急促,也有些紧张,问,“你是怎么想的?”
    邢应苔胸口发热,他看着崇善的眼睛,然后说:“……我能五年不见你,就能五十年不见你。”
    崇善的表情骤然扭曲,他愤怒地喊了一声,然后压在邢应苔的身上,双手用力掐住他的脖子。
    邢应苔一惊之下向后闪躲,可不知为何动弹不得,很快被扼得呼吸困难,他的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连崇善的眼睛也看不清楚了。
    邢应苔被推倒在一片碧绿平静、无边无际的湖水中,湖水味道奇特,好似浸泡尸体的福尔马林,邢应苔清晰地感受到身体被一点一点浸泡下去,无法挣扎。湖水没过鼻梁,胸口陡然一痛,痛得几欲发狂。而后邢应苔呼吸突然就顺畅起来。他深深吸了口气,挣扎一阵,再一次睁开眼睛。
    这次睁眼比刚刚更有实际感,他能感受到眼球干涩的转动,脑袋浑浑噩噩,浑身无处不痛。
    邢应苔扭着头,先看见了自己输液的左手,然后是左边两个穿着病号服的男病人。
    这里是医院,但只有自己一个人。
    邢应苔咳了两声,忍受着喉咙刀割般的疼痛,看到身边没人,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刚刚是做了个梦。
    梦里见到了一个早已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偏偏梦的还这样真实,还把他按在了招财的头上……
    如果崇善地下有知,知道邢应苔拿他和一只丑陋而肥胖的公猫相提并论,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跑出来。
    自崇善死后,邢应苔经常会做有关崇善复活后的梦。梦中崇善形态各异,但最后一定会以他扼死自己为结尾,所以邢应苔一点都不吃惊。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天天和招财相处,所以梦里也就有它,这也不稀奇。
    邢应苔回想了一会儿后,暗自评价,这次的梦最逼真,直到现在还能想起崇善到底穿的是哪件衣服。他从床上坐起,找了找,摸到自己的手机。即使是这么几步的动作,他都有些头晕目眩,心想这次真是托大了,为什么不去医院?他刚二十几岁,难道真的想死?
    肯定是不想的,不然邢应苔不会这样后悔。他撑着手,如同老年人一样缓缓躺到病床上,打开手机翻看时间,想:谁送自己来的医院?昨晚自己给陈半肖打过电话,一定是陈半肖来过后看到他这幅样子,把他送到医院来。可陈半肖为什么不在这里?是不是在照顾招财脖子上的伤?
    邢应苔想应该给陈半肖打个电话,问问情况。他轻轻咳嗽几声,只觉得胸闷的感觉有所好转,但痛楚更加明显了,于是一只手捂住胸口,一只手摸着手机。刚要打电话,突然听到门开的声音,一个清朗但听在邢应苔耳中如轰雷般的男声道:“你醒了?”
    邢应苔手一抖,连手机都落在床上。
    什么?
    那男人一步步走向邢应苔,他手里拿着一个杯子,走近后随手放到桌上,坦然地用自己苍白而冰凉的右手,撩起邢应苔的额发,崇善摸着他的额头,说:“你烧得有些厉害,喝点水吧。”
    崇善……崇善!邢应苔喉咙一紧,触电一般震了一下,震惊地想,自己到底是不是还在做梦?
    可周围的病人反应那样真实,邢应苔浑身僵硬,思索时大脑空白,一时间没法避开崇善的手。
    反应过来后,邢应苔便觉得碰到自己的手如同蛇鳞一般细腻,又好似僵尸一样冰凉。这种联想令他后背汗毛竖起,邢应苔的视线本来对着男人的锁骨,仰头一看,映入他眼帘的是男人苍白而瘦削的脸。他眼神平静,漆黑若谷底冰潭,眼睛下有两颗浅色的痣。
    邢应苔看到他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顿时也不在乎是不是在做梦,他头皮发麻地向后一退,用力拔下手背上的针,逃命一样从床上跳下来,但撞到了附近的座椅,跪着摔倒在地。
    “啊……”
    邢应苔从喉咙里发出吼声,因为他表现的太过恐惧,崇善面色不好,他没想到邢应苔再次见到自己会是这种反应,本想上前搀扶,见他这样,也不能过去了。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旁边的病人,有一年轻男子本来在吃家人递过来的苹果,此时也忘记吃了,张大嘴惊讶地看着面前的情况。只见邢应苔坐在地上,贴在墙角,不敢置信地盯着面前的男人,神情慌张得十分夸张。
    而被邢应苔死死盯着的男人静静站在阳光下,脸色阴沉,过了一会儿,崇善突然抓住病房中用于隔离的帘子,用力一拉,‘刷!’的一声,挡住其他人的视线。
    本来有些好奇的人也就不好再看过来了,年轻病人继续啃他的东西。尽管谁都听到邢应苔惊恐的声音,也没人过来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崇善拉了帘子后,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向前几步,蹲在邢应苔面前。
    邢应苔见崇善越靠越近,自己无处可躲,便沙哑地喊了几声。见没人过来,而崇善又逐渐靠近,邢应苔伸手抓住崇善的头发,很用力的阻止那人靠近,毫不掩饰自己的惊恐,声音沙哑地问:“你……你是人是鬼?”
    当邢应苔确信现在是现实而不是梦境后,就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崇善仰头笑了两声,说:“你怕我,哈哈,你竟然怕我?!”
    邢应苔喉咙做出吞咽的动作,他松开手,无法遏制地剧烈咳嗽起来。
    崇善可以称得上是狰狞的表情缓和一番,他握住邢应苔的手臂,把他从地上提起来,然后说:“你爸妈马上就来,你还是躺在床上的好。”
    邢应苔一怔,听他提起自己父母,手臂一震,甩开崇善,边咳边说:“你又骗我。”
    崇善手臂颤抖,他看着邢应苔原本输液的手背上冒出的血滴,深吸口气后,道:“……怎么会?我从来不骗你。”
    第32章
    听到父母会来,邢应苔咳了几声,总算彻底清醒了。他避开没看崇善的眼睛,缓缓从地上爬起来,重新躺回床上。
    崇善僵硬地站在原地,没上前去扶,而是走出病房,不知道去了哪里。
    没过多久,两个护士匆匆走进来,站在邢应苔病床边,看着他肿起的手背,抱怨一句:“怎么把针管给拔了?”
    这话是问邢应苔的,两个女生的眼睛却盯着崇善,崇善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其中一个高个子的护士便重新给邢应苔扎针,临走时叮嘱道:“让病人多喝水,有事再来叫我们。”
    崇善点头,等护士走后,便扶起刚刚绊倒邢应苔的椅子,坐在上面。
    他的膝盖就贴在邢应苔的病床处,两人距离不足一米,而且邢应苔是躺着的姿势,无形中增添了不少压力,所以他的脖子一直是紧绷的。
    崇善故意装作没看到,他用刚刚拿来装热水的水瓶,倒了些在杯子里,吹吹后抵到邢应苔唇边,说:“护士让你多喝水。”
    邢应苔没说话,也没张口。
    崇善等了一会儿,也不生气,拿了个银勺子,洗干净后,舀浅浅一点水,又碰到邢应苔唇边。
    好似邢应苔是个闹脾气不肯吃药的小孩,而他是溺爱小孩的父亲,亲自过来喂药。
    邢应苔也无法忍受崇善这般温柔缱绻的动作,他扭头避开后,直起身子,然后接过水杯,喝了两口。
    崇善说:“多喝点。你……昨晚烧得很厉害,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不好。邢应苔没说话,问:“我爸妈什么时候来?”
    崇善下意识抬手,似乎想看手表。但他手腕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于是他过于大方地拿了邢应苔的手机,打开看看,说:“再过半个小时吧。”
    邢应苔看着崇善身上的衣服,惊讶地发现他穿的正是自己梦中梦见过的长袖毛衣,再一低头,发现崇善不仅穿自己的衣服,还有裤子和鞋子。说不定袜子内裤也是邢应苔的。
    邢应苔沉默了一会儿,仔细看崇善的眼睛,还有脖子。当他发现崇善眼睛颜色正常、脖子上没有明显的伤痕后,开口问:“……我的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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