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色的梦境里,朱红色的宫墙隐约透着萧索,熟悉的玄衣身影孤零零的立于楼阁之上,四周一个人都没有,显得分外孤寂,莫名的有些令人心疼。
    良久,有声音响起,是轻问:“王,殿下已落葬,可否前去……”
    彼时寒风拂过,天际隐约小雪轻飘而落,颇有些沁人心脾意味。
    我蹙眉思索,这殿下二字,论的该是我一个熟悉的故人。
    褚钰微微抬手,止住了侍从的话。
    唰的一声,冷刀出鞘,我注意到那好像是允济的刀。
    褚钰将那柄刀抽出来,迎着天空看去,眸光深沉又冷冽。
    他低声吐了一句:“你的仇,孤会为你报。”
    可允济不是……
    此时寒风乍起,我被迫捂着眼睛,再一回神,场景便转换了,是温暖的屋子里。
    环顾四周,发觉屋子制式是金国惯有的,猜测这里多半是大都的王宫。
    有玄衣男孩跪倒在地上,闷咳两声,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不要以为跟着王上打了几仗,便可在浚儿面前耀武扬威,今日听说你又欺负他了?”
    我转头看去,发觉是年轻的太后,她梳着钿子头,眉眼之中尽是刻薄阴寒之意,单是大人瞧了都觉得骇人,更何况一个小孩子。
    “呵,父王说小孩子之间的打闹不算欺负,他骂我我打他,很公平。”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男孩的脸被扇过另一边,我得以看清他的眉眼,发觉神似年幼的褚钰。
    所以,这是他吗?
    坊间传闻,太后不喜褚钰,竟如此苛待他?
    “你要知道,本宫留你一条性命已是最大的仁慈。”太后阴沉的眯着眼眸瞧他:“而现在,你这个祸患倒是要早点解决了。”
    话音刚落,旁边的侍女端过来一碗黑黢黢的汤药,光是看着就很令人害怕。
    我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想要去打翻那碗药,可我一奔过去,就瞬间惊醒了。
    我揉了揉额角,侧头看向窗边。
    此时夕阳西下时分,褚钰着青衣站在窗边,阳光打在他的侧脸处,显得很温和。
    他微微侧过头来,淡声道:“又做噩梦了?”
    我看着他,说道:“我梦见了你。”
    “哦?”
    我抿紧唇角,对他讲:“我梦见太后苛待你。”
    褚钰对此表情淡淡的,好像并不惊讶,神色也没什么起伏。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她的亲生儿子。”
    我承认这件事情是震惊到我了。
    褚钰薄唇微勾,嘲讽神情一闪而过:“不过知道这件事的除了我和她,再没有别人了,就连父王也不晓得。”
    我张口欲问,却又止住了话头。
    直觉这件事是宫廷秘闻,与现在已无关紧要,揭褚钰的伤疤委实不好。
    晚上同褚钰出门,进了扬州一家地道的食馆。
    我们挑了一个临窗的位子,刚刚点好了菜,窗外便零星飘了雨。
    心中正感慨天公不作美的时候,褚钰却突然对我说:“今晚我们有客,或许他来了,雨就停了。”
    我一听,好奇问道:“此人我可见过?”
    褚钰喝了杯水,淡然道:“此人你我都认得,而且他还欠你一个说法。”
    我说:“那我们可得好好等等他。”
    不多时,菜便上全。
    我们两个人点了七八个菜,我看了看褚钰,说:“我这样是不是浪费了些?吃不完怎么办?”
    褚钰说:“没关系,你吃不完的有我呢。”
    我一边吃着松鼠桂鱼,一边给褚钰夹菜:“这个好吃,诶,这个也不错。”
    褚钰虽不喜甜食,但我夹得东西他也都吃了下去,只是看得出来他心思有些沉闷。
    屋外,天空中小雨淅淅沥沥,渐渐地越下越大,转变为大雨滂沱,我心道我们的“客人”还真是倒霉,遭遇这样坏的天气。
    将将要吃完的当口,一个青衣人走了上来,袖口衣摆皆湿了,一把素色的油纸伞正滴着雨水。
    他见了我们,轻步走了过来。
    我本以为客人是杜凤,却未料来的人是谷之颂。
    “真巧。”我冷淡道。
    谷之颂落座,周身的寒气慢慢消散。
    “不巧不巧,谷某是来还人情的。”
    “哦?那你想怎么还?”
    谷之颂淡淡的笑着:“夫人身上的毒谷某倒是有些办法,不知道金老爷敢不敢让谷某一试?”
    我被这声金老爷逗笑,本来严肃的气氛被我扑哧一声搅乱。
    褚钰冷眼瞧着他,说道:“蓟州一事我已然晓得,所以我凭什么相信你。”
    谷之颂为自己倒了杯热茶:“就因为蓟州的事情,所以你才可以相信我。”
    我微微蹙眉,这两句哑谜打的我开始听不懂了。
    我说:“停,你先解释解释蓟州到底什么事情。”
    谷之颂状似惊讶的瞧着我:“夫人还不知晓吗?”
    我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哎呀呀,说起来小生实在惭愧。”
    我对他这种好不走心的惭愧觉得头疼,将他止住:“你好好说话。”
    “谷某之前欠了祁夙一个人情,夫人也晓得这世间唯有人情二字是最难还清的一种东西,故而谷某在蓟州帮了祁夙一下。”
    哦,我算是听懂了,感情在蓟州的那件事里,和祁夙狼狈为奸的是谷之颂。
    我听了他的话之后,其实并不怪他。
    我对他讲:“你要帮谁的忙,要还谁的人情,其实我并不在乎,因为那是你的事,但是我的侍女却因为你的缘故而失踪,至今生死未卜,如果她死了,我便要你的命。”
    彼时我尚未晓得自己的这番说辞,语气中透着的森寒意味有多令人害怕,直到很多年之后某人对我讲起,我才恍然。
    大家纷纷陷入沉默,良久谷之颂点了点头:“夫人说的极是,谷某并不想请夫人原谅,来扬州不过是偿还罪孽。”
    我皮笑肉不笑道:“你倒是算得清楚。”
    他亦淡笑:“夫人过奖。”
    我们谈完,最后商定谷之颂为我想办法解毒,不过子母蛊是没法子解了。
    走出食馆,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味。
    谷之颂连夜离开扬州,不知道去哪里给我找解药,我其实对此一点也不担心。
    祁夙给我下的毒不是致命的,他舍不得让我这么死,非要折磨着我,让我给他低头才算完呢,我很了解他。
    我握了握褚钰的手,笑道:“找到了人给我解毒,你不用为我担心了。”
    褚钰低头瞧了瞧我,眸光里藏着深沉:“平珺,你还是受苦了,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我摇了摇头,对他说:“我不苦,是我识人不清,上天给的惩罚,也理当受着。”
    褚钰没有说话,我便故作轻快,又道:“扬州总是下雨,咱们去乌衣吧。”
    褚钰拉着我的手莫名收紧了:“回到乌衣,这场仗就得打了。”
    我说:“我知道。”
    “两地百姓必受牵连。”
    我点头:“我也知道。”
    长久以来褚钰是个运筹帷幄的君王,或许是顾及我的感受,他不愿意让我看见战争的残酷。可两地兴兵,怎么可能不死人。
    即便我们托着不回乌衣,这场仗该打也绝对躲不过。
    我仰着脸,借着月色看清褚钰清俊的容貌,心口咚咚的跳:“这场战争,你一定要赢得漂亮。”
    褚钰轻拥住我,在我耳边沉声:“好,孤答应你。”
    ——
    乌衣在滁州,时地水路发达,气候宜人,离金陵不远,快马奔袭当日便到。
    因着两地欲打仗的缘故,这里的百姓早已迁居比邻州府,褚钰一贯爱护自己百姓,想必安置情况应该有条不紊的。
    城里百姓虽然已经撤离,但官员还在,并不敢走。
    因着我怀有身孕,虽没有显怀,但褚钰还是担忧我的身体,即便要多走几天,也还是选择坐了马车。
    抵达乌衣的时候,风和日丽,天气极好。
    然而意外的是,迎接我们的是杜凤。
    彼时他穿着一身金国惯常的官服,玄色衬得他脸色些微苍白,一副没睡好的疲惫样子。
    我微微笑着:“杜先生,好久不见。”
    他对我拱手:“这声先生委实不敢当。”
    我不晓得他为何做了金国的官,因着谷之颂的缘故,所以此时也不大信任他。
    或许也是瞧出我不信任他,杜凤极有眼色的将我们迎进府邸,便离开了。
    我和褚钰走在回廊上,往屋子里去。
    “你任用了杜凤?”
    褚钰微微颔首,淡声道:“只是任他做了参军。”
    参军便是军队里给将领们参谋军务的,多为文武双全的人来担当,虽然官职并不大,但看杜凤文绉绉的样子,我以为褚钰顶多会让他做主簿的。
    褚钰一回乌衣,便开始忙碌起来。
    我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心中终于真切的感受到,这场战争真的要开始打了。
    即便忙碌,褚钰仍旧每天晚上都来陪我吃饭,然后抱着一堆折子在案几后面看,有时候杜凤会来跟他讲些什么,而我能做的,只是为他煮一壶茶,安静的陪伴。
    佛说,善恶终有报。我在心底祈祷,恶人得到报应的这一日,最好能快点到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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