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汝闻听微微一笑,“多谢王妃抬爱,让您费心了。我自幼没了父母,什么规矩礼法一律不知。如今二十多岁已然是老姑娘,哪里还有好人家能愿意找这样的媳妇儿进门?还是别让王妃您在中间坐蜡,我这辈子是打算一个人过了。”
    她说这话明明是云淡风轻,可幼仪还是嗅出一丝伤感来。动心的人触手可及,却偏偏要选择背道而驰。倘若仅仅是心动,那么错过不过是一种遗憾;可一旦认定对方是自己穷极一辈子都可遇不可求的真爱,这种错过就会变成彻骨的痛!
    虽然韦汝表现的一直都很冷静,但是幼仪觉得她受伤了。
    平南王妃闻听却有另外的想法,莫非真如三嫂猜测的那般,她是打算纠缠住三哥,做第二个庆国公二夫人!
    ☆、第一百三十七章 翻窗户
    平南王妃听见韦汝说自己要找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男子汉做夫君,不由得想到了自个的三哥——睿王爷。
    却不料,韦汝接着说道:“我不知道王妃是怎样理解这个独一无二,在我心里跟惊世骇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差不多。
    一间小木屋,不用太大,面对大海春暖花开;一个深爱的人,不用太多语言,相互对视一眼便能露出幸福的笑;春天踏青,夏天听雨,秋天赏花,冬天戏雪……平静的渡过每一天,当青春不在,我们渐渐老去,还是彼此眼中的宝!手牵着手,躺在摇椅上,笑着回忆年轻时候的往事,一幕一幕都是甜蜜。
    爱一个人,并不是爱慕美丽的容颜,并不是爱慕金钱和权势,而是两个灵魂水溶交融。试问这个世上有哪个男人能做到这些?一来是他们自诩是世间的主宰,视女人为附属物,根本就不屑在一个女人身上浪费这么多心思;二来是即便真有情种,他们最后大都向家族,向这个世道妥协。”
    王妃闻听点点头,她活了这么多年,反正是没看见哪个大户人家过一夫一妻式的生活。但凡家里有富余粮食,有富余银子,都会纳个妾室,美名其曰是为了绵延子嗣为家族开枝散叶。其实,哪个男人不爱年轻貌美的姑娘?
    她府中是没有妾室,可还是有两个通房丫头。那时她还没嫁进去,是老王爷赏赐下来的。后来她进了王府,这两个丫头就留了下来。一则是长辈赏赐得给两分脸面,二则她害怕旁人说自己善妒,用公主身份作威作福。
    好在王爷知道分寸,一般不去通房丫头房里去,除非赶上王妃小日子不方便。而且这些年王妃一直给她们喝避子汤,所以也没什么庶出惹她不消停。
    不过她跟王爷却也不似韦汝形容得那般,初婚时也曾情意绵绵,这么多年过去,日子越过越像白开水,怦然心动的感觉早就没有,只是觉得习惯了在一起过日子,越发得像亲人了。即便如此,多少贵妇羡慕她的生活,她也觉得自己的小日子过得舒坦,自己是个有福气的人。
    老了还能成为彼此眼中的宝贝,还能满是爱意的看着对方,说着让人难为情的情话。这听着像神话!世上真能有这样的夫妻?王妃是不相信,觉得韦汝这姑娘脑子多少有点问题。
    听着韦汝不像是胡言乱语在她跟前瞎说,难不成韦汝的择婿标准真是这样?倘若如此,那么这姑娘这辈子就嫁不出去了。
    “外面那些说书的嘴巴最不靠谱,没事少听。”王妃知道茶楼、酒楼之类的地方有说书人,为了吸引人,多爱说些奇闻趣事。要不说好人家的姑娘极少出入那样的场合,离谱的事情听多了人也不靠谱了。
    韦汝做买卖常年抛头露面,少不了出入那样的场合应酬。听多了,人也变得不切实际起来。
    听见王妃这样说,韦茹笑了笑,换个话题说起自己大江南北行走时候看见、遇见的奇闻怪事。这些可不是说书人编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王妃听得瞪圆了眼睛,觉得既新奇又惊讶。韦茹口里所描述的世界太陌生,有些不可思议。
    “王妃常年待在都城不曾出去,咱们大禹地大物博,对各种民风民俗又不曾约束,所以才会出现百家争鸣的现象。头年我跟着祖母下惠州,也是大开眼界了呢。”幼仪在一旁附和着,随即讲了些惠州的风土人情。她自然要挑有意思,有爆点的事情讲。
    听见她们二人说得这般活灵活现,王妃自然相信了。她虽然没有那么多算计人的心眼子,真假话还是能听出来的。
    王妃暗暗摇头道:难怪这韦茹丫头说出一辈子嫁不去的话,以她的心性和经历,怎会甘愿为了一个不能全身心爱她的男人相夫教子?看样子是三嫂过于忧虑了,别看三哥是堂堂大禹的亲王,却拴不住韦茹的心!
    “倘若不能真心以待,相爱到白头,别说是王爷、皇上,就是天王老子都不成;若是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哪怕是贩夫走卒,乞丐花子,我也心甘情愿跟着他浪迹天涯!”
    看着韦茹决绝的神情,不仅是王妃,就连知她懂她的幼仪也不由得被震撼住。一时之间,屋子里一片寂静,王妃和幼仪都陷入了沉思中。
    片刻,王妃回过神来,脸上流露出一丝倦色。二人见状起身告退,相携着出来。
    待二人出了房间,从屏风后面转出个人来,正是睿王妃。
    “三嫂,你都听见了,汪姑娘不足为虑。”
    “哼,小小年纪说话太过轻狂,不知道王爷看中她什么了。”睿王妃一直躲在后面,方才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她觉得韦茹自视甚高,简直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就让韦茹这么张狂下去,以后有好果子吃!
    平南王妃不以为然的回道:“我倒觉得汪姑娘挺特别,说话也有趣的紧。倘若不是有这么一杠子,我还真想叫她常常过来。”
    “你还真别对她亲近,小心她看上你家王爷。狐狸精似的女人,有机会就会钻营,到时候有你哭的!”
    睿王妃是在说气话,可平南王妃的心里还是顿了一下,继而笑着回道:“三哥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就把所有的一切都抛弃,她又有自己一套标准。他们两个人注定到不了一块儿,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反正三哥也不是安分守己的人,明里暗里多少女人,还差这一个了?又不搭什么,也不影响她王妃的地位,何必钻牛角尖?
    这后半段话平南王妃没好意思说出来,毕竟是自己兄长的房中事,她这个做妹子的不好多言。
    “话是这么说,谁能相信?慢慢走着瞧,反正我不会像庆国公夫人那么好拿捏!”睿王妃打定主意要看紧王爷,不能给韦茹可趁之机。倘若果真像韦茹自己所言那般,她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如若不然,她必然会给韦茹一个深刻的教训。
    她堂堂一个亲王的王妃,不至于连个小小的商贾之女都整治不了!
    接连两天,不是王妃请大伙看戏,就是一品诰命夫人请众人吃茶。男人们都在中殿不得见,女眷们的日子过得倒是充实潇洒。大伙都不约而同不去提及敏感话题,可心中都在合计。
    紧接着下了一场大雨,众人被困在屋子里。平南王妃一个人无聊,打发人顶着雨来接幼仪过去。
    “姑娘先把这蓑衣和鞋子换上。”来得婆子拿出一套雨衣来,瞧着不似平常用的那种。
    摸着轻薄,上面跟打了蜡一般有光泽,鞋子更是新奇,薄薄一层软软的,套在自己的鞋子上面,管口的地方有抽绳,抽紧系好便一滴水都进不去了。
    另外有婆子打着一把大油纸伞,前面的丫头提着琉璃灯,唯恐天暗地滑摔了跤。这样一路到了平南王妃的住处,脱下外面的衣服、鞋子,里面竟一点都没淋着。婆子把蓑衣挂在廊下,用干净毛巾一擦,立马就没有雨水了。
    “这套雨衣是太后娘娘赏的,一共两套。大的给了玦儿,这一套还没有人穿过。方才看见你远远的过来,穿着倒正合适,就送给你吧。”王妃倚着窗坐着,外面下雨屋子里闷得慌,她叫人把窗户推开了。
    窗户根下面种着几株芭蕉,雨落在上面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倒别有一番情调。
    幼仪闻听这套雨衣竟有如此来历,忙不迭说了句谢谢,神情并不见有多受宠若惊。
    王妃见状心里越发多了几分喜爱,她觉得幼仪虽然出身小吏之家,却有股子贵女的气度。
    她让幼仪坐到自己身边,又命丫头端了热热的酒和小菜来,“外面天冷,喝一口驱驱寒气。这里还有你喜欢吃的杏干、香蕉片、油酥蚕豆……”
    幼仪端起酒杯一瞧,琥珀色的酒水在碧玉盏里泛着光泽。一股子特有的果香扑鼻而来,是葡萄酒。
    她最先喝这东西是在韦汝那里,后来自个儿回家也学着酿了。她觉得味道不错,便送了安家姐妹几瓶。没想到她们也都喜欢喝,还打发人来寻了方子去。这传来传去竟然传到王府去了,王妃喝了觉得挺好,适合女人饮用。
    幼仪本不善饮酒,可这葡萄酒度数低,喝一些没什么问题。她喝了一大口,只觉得一股暖流顺着喉咙一直到胃里,舒服极了。再捡一颗蚕豆吃下去,香酥可口,满口都是余香。
    “还是年轻好,听见你嚼得嘎嘣嘎嘣响,我都觉得牙直酸。”王妃笑着说道。
    “王妃雍容华贵,这份气度岂是我这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丫头能比拟的?岁月对于王妃来说是能加分,何来老一说?”
    “你这丫头就是嘴巴甜,说的人心里舒坦。人开始变老都是自己先知道,而且大都从牙齿开始。年轻的时候吃完热菜吃水果,冬天冻得邦硬的酸梨一下子能吃一大个,什么感觉都没有。可现在一想牙齿就倒,更别说吃了。”王妃只小口小口的喝葡萄酒,却不敢像幼仪那般吃蚕豆。
    这几日以来,她倒是越发喜欢跟幼仪说话。这丫头会找话题,却又不至于聒噪;善于察言观色,却又不阿谀奉承;能够宽慰人心,却又懂得点到为止。
    两个人正倚窗说话,突然耳边传来帘笼响动的声音,紧接着一股凉气裹挟着一个人进来了。
    高大的身影,深邃的目光瞧见幼仪闪了一下。
    “玦儿,你回来了!”王妃看清来人欢喜的站起来,往前紧走了两步。
    却见郝连玦退后一步,她的笑容僵在脸上,神情分明有些委屈和不悦。
    “郝先锋刚从雨地里回来,身上带着一股子凉气。王妃还是等先锋换了衣裳再说话不迟。”幼仪见状赶忙说着。
    郝连玦点点头,朝着母亲施了一礼然后大步进里面去了。王妃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不少,说道:“玦儿就是不爱说话,有什么都憋在心里。若是心有灵犀还好,不然就容易出误会。父母兄弟不记仇没什么关系,换做旁人怎么相处?”
    “先锋不是池中物,有句话说得好,‘燕雀岂知鸿鹄之志’。先锋怎么能为了不懂自己的人俯就?”
    王妃听了这话不由得笑了,春风满面的说道:“这话说得倒对,玦儿怎么能迁就他们?”
    不大一会儿,郝连玦就从里间出来,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他坐到王妃跟前,早有丫头过来伺候,倒了一杯热酒来。
    他一仰脖喝下去,王妃连忙说道:“慢点喝,仔细别呛着。”
    在没见到儿子之前,王妃满肚子的话想要问。眼下却什么都顾不上,先让儿子喝口热酒暖暖身子,再吩咐厨房去做好吃的。
    幼仪看见他们母子久别重逢,肯定要有很多话要说,便起身告辞。
    王妃看见外面天色已晚,刚想让人去送,郝连玦却站起来说道:“我有要事要回军营一趟,父王一会儿就回来了。母妃若是有什么疑问尽可问父王,我得空再过来细说。至于金姑娘,还是我顺便送一程吧。”
    “也好,她们送我还真有点不放心。你有军务在身,赶紧去忙吧。其他事情都不重要,你平安就好!”王妃知道儿子军营那边扔下百十号人,在中殿关了四五日,这一出来肯定要去安排安排。
    她心中就是有再多的问题,眼下也不是抓住儿子不放问个不停的时候。
    外面还有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两个人分别穿上雨衣和雨鞋,并肩走了出去。刚出回廊,幼仪脚下一滑,幸亏郝连玦手脚麻利,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谢谢。”幼仪朝着他笑了一下。
    他松开手,让前面打灯笼的婆子稍微慢一些,又吩咐人再去取一盏来。
    平南王妃一直站在窗口瞧着,旁边的嬷嬷笑着说道:“大少爷跟金姑娘这身打扮倒相配,好似渔翁渔婆。”
    “幼仪丫头脾气性子模样都是好的,过一二年长开了会越发明艳动人。”王妃闻听回着,“最难得是的她跟我有缘,玦儿似乎并不排斥她。只是……”她最知道自己的儿子,看见姑娘跟看见洪水猛兽一般。上两次娶妻,他心里是不情愿的,可到底是为了父母后代没说什么。所以后来接连没了两个未圆房的妻子,也不见他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方才瞧见他对幼仪的举动,王妃心中颇有些欣慰和雀跃。原来儿子也会怜香惜玉,只不过是之前没遇见能让他绕指柔的人罢了。原来她还生怕儿子不喜欢女人,现在藏在心底的那片乌云散了。她对幼仪越发多了一分喜欢,觉得那丫头就是她的福星。只要有幼仪在,总是让人心情舒畅。
    可一想到幼仪庶出的身份,王妃心中那点打算就少了几分。门第稍微低一些无所谓,王爷好歹拉扯一把,亲家的官阶升几级就解决了。她的玦儿将来是要承袭王位的,有个庶出的王妃面子上说不过去。若是做个侧妃还是可以的,可让幼仪屈居人下做小伏低,王妃又有些心疼。
    那嬷嬷是王妃从宫里面带出来的老人,打小就在王妃跟前侍候着,眼下帮忙打理王府内院事宜。她非常了解王妃,能从王妃的一举一动,只言片语中揣摩出王妃的想法。
    眼下听见这话,嬷嬷心里有了算计,看样子王妃是有些嫌弃金姑娘的出身。不过难得大少爷上心,这比什么都重要。她不知死活说句公道话,谁都希望找个体面拿得出手的儿媳妇,可满都城打听打听,哪个像样的人家肯把嫡女嫁到平南王府?
    这二十多岁的人了,身边连个知疼知热暖被窝的人都没有,实在是不像话,尤其是像王府这样的门第。现如今什么嫡庶都不是最重要的,大少爷早早成亲开枝散叶才重要!
    况且金姑娘通身的气派,即便是站在贵女堆里也丝毫不逊色。这人没有十全十美,或许这缺上一角才能立住!
    不过这些话嬷嬷只敢装在心中,可不敢说出来。虽然她资格老,在王妃面前又有几分脸面,可她自己明白,这不过是王妃抬举罢了。身为奴才,一定要知道深浅!
    外面的雨越下越小,月亮竟然从云层里钻出来。
    幼仪跟郝连玦一路无话,到了院门口,幼仪站住说道:“多谢郝先锋相送,你有公事在身就不耽搁你宝贵的时间了。”
    郝连玦负手而立,看看远处还黑压压的乌云,说道:“这几日天不好,没事就在屋子里待着,千万别四处乱走!”说完扭身去了。
    听见这话幼仪眉头微蹙,看着他的背影如有所思。
    “姑娘,姑娘。”有丫头看见院门口有亮光寻了过来,正瞧见幼仪站着发愣。
    幼仪这才回过神来,请王妃跟前的婆子、丫头回去。
    她回了房间,看见韦茹正在喝茶,旁边还放着一个茶杯。想必是商雀才走不久,她祖父和兄长回来,肯定要过去说话。
    看见幼仪脱雨衣和鞋子,韦茹笑着说道:“看样子那位王妃还真是疼你,这样的好东西都给了你。”
    “姐姐若是喜欢拿去便是。”
    “我若拿了去恐怕有人会不满意,这渔翁渔婆可是一对,呵呵呵呵!”韦茹方才看得清楚,两个人明晃晃站在院门口说话,一副难舍难分的模样。
    幼仪闻听脸一红,韦茹见状又笑着说道:“往常开玩笑你最是大方,今个儿怎么害羞了?可见你把玩笑当了真。”
    “好感是有。”幼仪并不隐瞒,尤其是在韦茹面前,“他是堂堂王府的嫡长子,又是漠北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先锋,接连两次救我于危难之间。有勇,有谋,有魄力,有担当,是男人中的翘楚!抛开身份不提,单是这骨子男人味就吸引人。可这又能怎么样?我一个小小六品官的庶女,终归是上不去台面。
    况且我上面有祖母、老爷、太太,小事都做不得主,更何况是婚姻大事!而且我才十三,等到及笄还有一年多,平南王府嫡长媳的位置早就有人了。
    不瞒姐姐,王妃对我是有几分喜欢。倘若我有心经营,一个贵妾还是能当上的。可那又有什么意思?我宁可给不相识的人做妾,也不会给郝连玦做偏房!”
    “听起来你对郝连玦不仅仅是好感!”韦茹能明白幼仪的心。
    只有真正喜欢一个人,才不能容忍他身边有其他女人。韦茹知道幼仪跟自己不同,不能像自己这般潇洒。她最终会嫁人,而且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逃脱不了,她骨子里根深蒂固的观念也不允许她逃。
    心里装着一个人,却要嫁给另外一个人,这日子怕是要难过啊!
    韦茹爱怜的把她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说道:“跟我认识倒是害了你。”
    虽然她不像韦茹那般离经叛道,可到底受了韦茹的影响。在她心里,种下了冲破封建束缚的种子。可她又不能彻底摆脱这种束缚,自由思想的觉醒让她陷入矛盾痛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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