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威的确已经收到了消息,他并没有像史弘肇那样暴跳如雷,也没有像杨玢那样咬牙切齿。在听到消息后,他先是一怔,然后就把郭荣连同自己的几个心腹叫了过来:“此事,你们怎么看?”
    知道是怎么回事后,郭荣等人集体失语,都有一种刘承佑疯了的感觉,他过去虽也胡闹,但这次闹的实在有些太过了,当下就有一人脱口道:“陛下可是得了癔症?”
    郭威咳嗽了一声:“陛下那边尚不去提,史将军那边,你们觉得会如何做?”
    众人面面相觑,史弘肇的性格他们是都知道的,平日为了与杨玢争权,还能把刘承佑训的像孙子似的,这次受了这样的冤枉,带兵杀到皇宫内都有可能。郭荣皱了下眉,道:“阿耶,我们是不是做一下准备?若史将军那边真有个什么,我们也能有个应对。”
    郭威一阵迟疑,他把众人招来,最重要的也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杨玢王章两个文臣,说句难听的,就算真做出了什么,也好应对。唯独那史弘肇不好拿捏,若真是带兵犯了天颜,却是要出乱子的。只是此时刘承佑并没有对他下旨,他这边若做了准备,却又可能落人口舌。
    “少将军错了!”他正想着,就听到幕下王峻的声音,抬起头,果然就见他已经站了起来,“今日,那史弘肇必不会做出任何事!将军,诸位,史弘肇是性格暴躁,但他从一小校出身到了今日,又岂是只是运气?早年他领雷州刺史时,秋毫不犯,先帝临终又托孤与他,在这个时候,他又会出这个差错?”
    郭荣道:“王院使的话有理,只是今日史弘肇不比往日,他若真犯了上……”
    王峻冷笑一声,带了几分不屑:“少将军放心,他还没傻。”
    郭荣暗暗咬了下牙,王峻虽然说的是史弘肇,却是冲着他来的。这两年,王峻对他越发不客气,厌恶已经到了明面上,哪怕他用心结好也没有丝毫用处,偏偏郭威还对他十分信服。郭威也的确如此,听了这话就若有所思了起来,王峻等了下,再次开口:“史弘肇现在最忌惮的就是将军,将军不动,他就不敢随意妄动,反而是将军若动了……恐怕倒有了变数。”
    郭威点了点头,郭荣道:“阿耶,若只是这样,万一那史弘肇做了什么,我们就完全被动了!”
    郭威心中一动,虽然他相信王峻的判断,可郭荣说的话也不得不防。早年的史弘肇的确心中有谱,这些年却是也的确越发妄为了,若真的头脑一热做出什么,上面那人也就罢了,他们这边恐怕也是要受牵连的,一个不好全家性命可能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他想了想,道:“大郎,府中亲兵今夜由你全权把握。”
    郭荣恭敬的应了声是,默不出声的站在了一边,旁边的王峻冷哼了一声,对郭威比了个眼色,郭威想了想,就把人撤了,只把王峻留了下来。郭荣跟着众人往外走,心中却是不快至极。早先他同王峻也没什么,这两年对方却越发看他不顺眼,他并没有得罪过对方,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他不是嫡子罢了。想到这里他目光一沉,其实他并不是十分在乎郭家长子的身份,他不是没上过战场,也不是没有能力,虽然没了这个身份他的发展必然不会像现在这么迅速,可顾着一家人却是没问题的。只是,若他离开了这里,他的母亲又当如何?下面的这几个孩子都不是他母亲所出,而且也没有认到他母亲膝下。
    他知道,郭威在世时,他母亲是不会受太大委屈的,可郭威百年之后呢?而且,哪怕不受委屈,他母亲心中也总是难过的……
    “大郎一直恪尽本分,你以后,莫要再针对他了。”他们离开后,郭威开口,王峻应了声是,神态中却不是太在意,郭威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对郭荣有感情吗?自然是有的,可说到底,郭荣同他并没有血缘关系,早先他没有自己的儿子也就罢了,现在有了,免不了就要更偏爱自己的孩子。可是郭荣为郭家付出了太多,人也能干勤奋,要他把他抛开,他也做不到,有时想想,也是烦恼。
    “将军,请将军早做准备!”
    “什么?”
    “陛下要动手了,还请将军早做准备!”
    郭荣面色一僵,久久无语。
    第230章 玉米羹 (二)
    儿臂粗的大白蜡烛将室内照的灯火通亮,王峻和郭威四目相视。郭威的脸色是难看的僵硬的,王峻的神态是爽朗的无谓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起风了,吹的院子里的竹林沙沙作响,仿佛在催促着什么。啪的一下,蜡烛跳出一个火花,光线顿时摇曳了起来。
    “你先下去吧。”郭威终于开口了,王峻应了声是,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长长作了个揖,“将军忠心耿耿,堪比日月,只是就算以诸葛武侯的能耐,最后也不过是累死七星坡。”
    “……此话休提了……”他说着,长长的叹了口气。
    “是。”这一次王峻没有再说什么,行了个礼真的退了下去。一出门,就迎来一阵风,此时已是深秋,凉意逼人,从温暖的房间里出来更觉得这风吹的渗骨,王峻却是一笑,就让这风,再冷一些吧!
    这一晚,各方都在准备,各方都在堤防,不过这一晚,到底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第二天人们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该出摊的出摊,该练拳的练拳,该喝驴肉汤的依然在喝驴肉汤——刘灿又一次同那个老者遇上了,现在她已经知道了这老者的身份,就是郭子允的父亲郭崇,她也能确定,这人就是冲着她来的,不过既然对方不提,她也装作不知道。
    两人一起喝了驴肉汤,到要分开时,郭崇状似无意道:“天越发凉了啊。”
    刘灿点点头:“是啊。”
    “小哥可想好怎么避寒了吗?”
    刘灿一笑:“年年如此,多穿两件衣服吧。”
    郭崇点点头,又道:“只是今年恐怕会格外冷,只是增添衣服恐怕是不行的了。”
    “那依老丈来说,又该如何?”
    “老夫也不知道啊,只是听说外面总有暖和的地方,想着要去避避。”郭崇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带着自己的仆人离去了,刘灿看着他的背影,眯了下眼。
    “大郎,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他一走远,王森就趴了过来,刘灿摇摇头,没有说话。
    “这老头神神叨叨的,真不令人喜欢。”
    刘灿应了一声,王森还要再说什么,旁边的赵匡胤突然道:“你吃饱了吗?”
    “啊?”
    “是不是再添点饼,我觉得今天他家的饼格外酥脆。”
    被他这么一说,王森也觉得今天的饼好像更好吃些,正要点头,忽然发现赵匡胤面前的竹筐还有一半的饼没有动,当下就觉得不对劲了:“你的不还没吃完吗?”
    “哦,你说这个啊,有些凉了,就觉得没有早先的好吃,所以才问是不是再要些新的。”
    他话音一落,刘灿就看了过来,虽然她刚才大半注意力都放在了郭崇身上,可也注意到赵匡胤刚才并没有吃多少东西,其实不说赵匡胤,就是她,对这驴肉汤也没多少兴趣了,再好吃的东西,经常吃也就那么回事了,特别是像驴肉汤这样还比较油腻的东西,对于一般人也许还能正好补充点油水,对于他们这种已经不缺油水的来说,经常吃,就会觉得腻歪了。若不是因为郭崇,她今天更愿意在家喝小米粥。
    收到她的目光,赵匡胤立刻露出自己的一口白牙,刘灿默默的转过了头,旁边王森的疑虑更深了,为什么他有一种赵二郎不太想让他接近大郎君的感觉?是他的错觉吧,一定是吧,一定的吧……否则他赵二郎凭什么这么想啊!
    “我们回去吧。”就在王森准备引申愤怒的时候,刘灿说着站了起来。
    “大郎君不再四处看看了?”
    “不了,今日不知还会有什么事,宫中那边要随时留意。”
    “是。”王森立刻道,虽然已经做好了各方面的准备,但他也知道这事轻忽不得。
    刘灿两眼一眯,向远方看去,此时,街上依然热闹,今年收成不错,没有太大的天灾,表现出来就是卖东西和买东西的都多了不少,只从市面上来看,却是要比当年石敬瑭在位时更好上几分。其实石敬瑭在内政上相当下功夫,自己也节俭,但他毕竟是儿皇帝,虽然很多百姓可能不能理解是什么意思,但他们能感受的到。相比之下,刘承佑就错了很多,对朝政的掌控力也差了不少,但从刘知远开始就对契丹表现的异常强势,而且契丹这两年也表现的不比当年,所以整个国民精神真的大张,特别是在开封这里就更显得不同。
    “大郎?”
    “走吧。”刘灿回过神,向前走去。赵匡胤看了王森一眼,拉了他一下,后者回过头,“做什么?”
    “大郎君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儿,你这边多仔细一些。”
    王森皱了下眉,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不过心中已经在狂吼了——这还用你交代?这还用你交代?这还用你交代!
    这一天,和昨天晚上一样的平静,不仅没有真的发生任何事,连宫中也非常平稳。刘承佑看了一天的歌舞,李太后在佛堂念了半天的金刚经,在刘承佑的吩咐下,医正给耿夫人请了脉,脉象平稳,除了掉了几朵花,落了几片叶,宫中竟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不过这种平静,都让人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赵匡胤甚至劝刘灿先到船上躲避了。
    “到不了那种程度。”听了这话,刘灿笑着摇摇头。
    “大郎君莫要大意了,虽说已调来了两个中队,到底人数还是太少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应该还不到时间吧。”
    赵匡胤有些莫名的看着她,刘灿却没有再解释。刘承佑做出这种脑残事,史弘肇本来一定是要有反应的,现在竟然没有,怎么看都不对劲——若是史弘肇闯入皇宫,大骂他一通也就罢了。史弘肇什么都没做,这就让人怀疑他会做出更过激的事情,按照常理,她是应该避一避的,就连郭崇也这么说了……想到这里,早先的疑惑又浮上了心头,郭崇为什么要提醒她呢?怎么看,这都是郭崇在对她示好,可是,郭崇又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呢?刘承佑的进一步信任?那不是应该从郭子允那边开始更方便一些吗?
    想来想去,对于这一点刘灿还是想不太通,她摇摇头,就把这问题放在了一边。
    “大郎君?”见她摇头,赵匡胤连忙问,刘灿回过神,“哦,没什么,再看看吧,现在还不是时候。何况,这一避,也许就前功尽弃了。”
    躲到船上是安全,但若只是为了躲起来,她又何必来开封?她知道赵匡胤的意思,是让她先避一下,他和王森还驻守在这里,可是在这个时候她真的不能离开。而且,她总觉得其实还没有那么危险,离那个爆发点,还差着什么东西。
    这个晚上,依然平静。到了第二天,不说刘灿,就是刘承佑自己都松了口气。拿史弘肇做筏子,做之前李业就反对,但他就是一意孤行了,做的时候他也没有丝毫后悔,做完后,特别是刘灿提点了之后,他就免不了的……害怕了。
    是的,害怕。不管刘承佑说的再硬实,胸脯拍的再响,对杨玢史弘肇等人,他也是有一种免不了的惧怕的。这就像中二期的少年,自诩为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当他老子一拿出当年的扫把,就算嘴再硬,心中免不了还是要怯气的。不仅是他,就是李业也怕的厉害,对着自己的儿子,不知说了多少遍悔不当初的话了,可事到如今他们也没什么办法,只有一边做着准备,一边提心吊胆的看着。
    一夜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天过去了,依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又是一夜,依然太平!
    “佛祖保佑!佛祖保佑!”李太后在佛堂中不知念了多少遍。
    “那刘大郎说的竟还真有用?”李业又是惊愕又是佩服。虽然刘承佑已经十分信任刘灿了,但在他心中,最值得信任的还是李业,所以刘灿走后,刘承佑就同李业商量了一番——后者一直就在宫里。
    李业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不过总算年龄到了,当身边有人提出靠谱建议的时候还知道好歹,也还不会一意孤行,所以当天晚上刘承佑就大开歌舞晚会,一直闹腾了二十来个时辰!
    “原来,他们也不能真的把朕怎么样!”当第二个晚上也平安度过后,刘承佑蓦地有了这样的想法。这就像中二少年在外面犯了错,本以为会被痛打一番,谁知竟能安然睡觉,第二天醒来还没有任何惩罚,不免就会有一种老子就是这么牛的错觉。
    不过错觉到底是错觉,当有一个早上来临,刘承佑带着半醉的状态去上朝的时候,面对的就是杨玢劈头盖脸的痛斥。早先杨玢对刘承佑也不怎么客气,但好歹总是私下里——最最起码不会当着这么多官员的面,而这一次,却是丝毫情面都没有留,直把刘承佑骂成了猪头。刘承佑早先是做了挨骂的准备的,刘灿甚至对他说,若杨玢骂了他一通,倒是好事。但经过这一天两夜,他这方面的准备已经少了很多,再被这么骂,就有些受不了,更何况这一次骂的又格外厉害,早先只会说他胡闹不懂事,这一次直接就是他不孝了!
    第231章 玉米羹 (三)
    不知好歹,不懂是非,拿一国大将军做筏子,对臣下没有丝毫尊重……君王若对自己的臣下没有丝毫的尊敬,又怎么能让自己的臣下对自己尊重?而若一个国家的君王和臣子互相都不尊重,那这个国家还有什么前途?还有什么发展?现在群狼环饲,刘承佑还这么不知上进,就是在拿整个国家开玩笑,就是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刘知远,就是浪费他当年的心血,败坏他的江山,就是不孝!
    杨玢口沫横飞,只差指着鼻子骂了,刘承佑脸色难看,脸色变了几变,几次都想大骂回去——他不尊敬臣子?那这些臣子可有尊敬过他这个帝王?不应该是他们这些臣子更尊敬他这个做帝王的吗?可他杨玢现在在做什么?在当着全朝文武的面教训他!就算他是托孤大臣,就算他负有教导他的责任,也没资格这么做!人家真正教导帝王的臣子,哪个不是私底下和风煦雨?凡是那种对帝王大吼大叫的,凡是当着众人面训斥君王的,个个都是奸臣权臣,全都该杀!
    刘承佑咬牙切齿,很想大吼一声拖出去,不过他到底忍住了。脑中拼命的回想刘灿早先说的话:“陛下这次真是鲁莽的很,那史弘肇若发起狠了,带兵闯入宫中,真是危险至极!”
    刘承佑早先再铁齿,听了这话心中也是怕的,想说一声他不敢,可在心中也知道,那史弘肇……恐怕还是敢的。
    “为今之计,我们有两条路:一,陛下立即下令,将杨史等人捉拿,但就像我刚才说的,这样一来时间恐怕是来不及了,二来……不知陛下可调动多少兵马?”
    刘承佑脸一黑:“御林军,大半还是可以的,国舅那边也有一支亲兵,还有郭崇将军那边……那第二条路又是什么?”
    刘承佑到底不蠢,知道凭这些人,若是杀个措手不及,也许还能起些作用,现在自己已经打草惊蛇你了,再只靠着这些人,不过是去送死。
    “把这事变成一场闹剧,一场玩笑。”
    “怎么说?”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在那些人眼中,陛下一直是胡闹的,不务正业的,那陛下不如就加深他们的这个印象。比如过会儿,陛下就可以招来歌舞,将来面对杨玢等人的时候,陛下也可以惫懒应对。”
    ……
    “惫懒!惫懒!惫懒!”刘承佑在心中连念了几遍,眼见杨玢上前一步,准备继续说的时候,打了个哈欠,“杨相说的太过了,我哪里有不尊重史大将军?不过是开个小玩笑吗,你看史将军自己还没意见呢,是不是史将军?”
    旁边的史弘肇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下嘴角,先看了一眼郭威,又看了一眼杨玢——这两人讨厌至极,早晚要把他们都干掉,特别是杨玢,此事又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倒是一副不依不挠的样子,不过是趁机揽权罢了!
    杨玢也注意到史弘肇看自己了,他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眼史弘肇,又上前了一步:“陛下,此等事情怎么能说是玩笑?就算史大将军不在意,此事也不能就此姑息!”
    “那你说怎么办吧,反正这个玩笑朕已经开了,真不行……你就把朕杀了吧!”
    这话一出,朝上人的脸色齐齐一变,杨玢也不敢托大,连忙跪了下来:“陛下,臣惶恐。”
    “杨相,你这是……哎哟,惶恐什么啊,不过就是开个玩笑,试探一下我身边的那些人,看他们是不是真的怕死,有不怕的,很好。对了,那个死了的叫什么?重赏!一定要好好的重赏!这一次,不怕死的,朕都要好好赏,不过这个事不用急,慢慢来就行。好了好了,没什么事就散了吧,朕累的很,还要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陛下!”
    “杨相,朕错了,朕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你就饶了朕这次吧。”
    他说着,拱拱手,已经从皇位上站起,向里面走去,杨玢眯了下眼,脸色阴沉了起来,刘承佑这个表现,看起来是越发不堪了,但到底是故意的还是别的什么呢?他正想着,就听到一声冷笑,回过头就看到脸色难看的史弘肇正盯着自己,当下他抬了下眼:“史大将军?”
    “杨相。”史弘肇扯了下嘴角,“杨相今日真是好风光好威风啊!”
    “不敢,只是此事陛下做的太过了,我深受先皇重恩,不敢有丝毫懈怠。这件事,让将军受委屈了!”
    “杨相真是高手,高手,高高手!”
    “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杨相自己心中清楚,只是有些事,自己做了就认了吧,别再推在别人身上,我史弘肇虽说不上什么大人物,但一些女人家的小手段我是向来不屑的!杨相,再怎么说,也深受先皇重托啊……”后一句,拉了长音,格外的意味深长,杨玢脸色一变,正要说什么,那边史弘肇已冷笑了两声,转身离去了,杨玢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此时,王章来到了他身边,“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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