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号的都不是易与之辈啊!”
    拿着王森送上来的报告,刘灿发出轻轻的感叹。宋子辰与杨玢的人接触他们是早就知道了,当时还很有些欣喜。不比李业,杨玢早就是刘知远身边用得着的红人。刘灿早年想往他那里安插人手也插不进得力,等到后来有能力了,也差不多是同样的情况。
    杨玢是朝中真正有实力的,有能力的人跟着他,不会觉得没有前途,轻易不会背叛,至于想要得过且过的,也入不了他的眼。所以刘灿也许能知道杨玢早上吃了什么,晚上同哪个小妾一起睡了,却很难知道他同王章同自己的谋主说了什么,商议了什么。
    知己知彼,虽然有历史的帮助,但早年的经历早让刘灿明白,历史在很多时候只会显示结果。而结果和真相,其实是不一样的。当然,就算有了宋子辰,他们也不可能掌握杨玢的全部,不过,总能知道一部分了。
    宋子辰知道刘家经营茶馆,所以他去的是一家由杨玢在背后支持的茶馆,这个茶馆的确没什么问题,起码对于他来说没什么问题,但他不知道不仅是开封,整个中原,乃至江南很多地方的茶馆的说书先生都同密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密州的茶馆风靡之后,自然有很多跟风的,可要茶馆经营的好,不仅要布置装修乃至茶点茶叶跟得上去,最紧要的,是要说书先生好。可不管说书先生有怎样的功力,总要有好故事,而这一点,密州在这个时代,就是无敌的!
    当然,故事可以偷听可以抄袭可以山寨,可那些经过千锤百炼脍炙人口的故事,却不是一时的山寨能相比的,而其中的一些技巧更不是此时的人能轻易学的会的,这不是此时人的智商问题,更是技术积累的碾压。于是偷师拜师也就是很自然的问题了。
    大多数说书先生都是不知情的,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在为密州办事,也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有什么不好,不过是留意一两个人,之后说一下他的行踪罢了——这样的事当然说不上光明正大,可也说不上为非作歹,特别是当那人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的时候。有那龌龊的还会想,说不定是这小子偷了谁家的妻子呢!
    宋子辰不知道自己被监视,更不知道正堂在之后做了一系列的布置,所以他没有什么顾虑就说出了杨玢的计划——虽然他自己坚持那是他的谋略。不过在刘灿拿到这个计划后还是叹服了。就在不久前刘灿还很仔细的分析了郭威的心理。
    她知道刘承佑将来会杀人,郭威知道吗?不可能知道,除非刘承佑的这次杀人是他策划的,不过根据她所掌握的情况以及后世的诸多研究,就算到了后期郭威的一些行为很难说“正义”,但在最初期,他还是没有这种迹象的——如果真是他做的,那郭威简直魔化了。
    所以,郭威不知道刘承佑会杀人,他也不会知道自己有成为帝王的机会,他到邺城也就只有两个解释了:一,被排挤出去的;二,自己主动避开的。历史上的真相不重要,现在的情况却很明显,郭威是主动避开的,他这种避不是逃避,更多的是一种坐山观虎斗的姿态,等刘承佑和杨玢斗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再出来收拾残局。
    这个用意杨玢看出来了,但他不能拒绝——郭威在这里的确碍事,可他也不是好相与的,他把李成思给拉了进来。李成思是个没本事的,但他的身份注定了不可能和郭威站在一条线上,当然,最好的结局是郭威和刘承佑站在一起,从此全心全意辅佐这位帝王——可要真能如此发展,郭威又怎么会等到今天!
    所以,郭威是注定还要和刘承佑斗的,虽然他的对手很弱小,可要想完全的脱身而出,基本就是不可能了。
    这,也是阳谋!
    郭威要调开,用的是阳谋,这个诱惑杨玢等人抵御不了;推出李思成,用的是阳谋,这个诱惑李业和刘承佑抵御不了!
    想到这里刘灿一笑,这两个大手过招,她却是基本被无视了,朝中这几位大佬还真是不重视他们啊。不过再一次这么想的时候,刘灿没有那种讽刺的感觉了,虽然这几个人的确轻视了他们,轻视了密州,但在他们的立场上,他们的确是有资本这么做的。
    郭威抽身一退,令刘承佑纠结不已;杨玢轻轻一推,又会令刘承佑欣喜不已。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也不怪他们看不起这位年轻的帝王了——更不怪他们会忽略刘家了。
    杨玢在朝上吵的如同痴汉,可他自有手段左右朝廷;郭威一直沉默,很少出声,可他也自有姿态表达意愿。而且他们一过招,还把他们刘家给扫了,刘承佑正对她有疑虑,宋子辰的这个意见一上去一定是会被采纳的,而她,还无法拒绝。
    这,同样是阳谋!
    “是不好相与。”听到她的话,王森虽有些不解,还是笑嘻嘻的道,“不过我想杨玢那老儿做梦也不会想到,咱们早把宋子辰给瞄上了。”
    刘灿摇摇头:“他不见得想不到,宋子辰的来历也不难查,更何况他自己说不定也会说,他想不到的恐怕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被咱们察觉了。”
    王森笑的更欢畅了:“那下面就安排宋子辰暴露?”
    刘灿想了想道:“这件事最好让李业自己发现才最没有破绽,若过几天他还是发现不了,咱们再说。”
    李业很纠结,宋子辰的这个建议受益最大的无疑是他,是他们李家。可万一宋子辰的身份有问题,他就成了笑话!虽然他和刘承佑关系不一般,真闹出这种事他也不好看,而且,随着刘承佑这个皇帝越做越久,他们过去的情分也越来越淡,他越来越不像一个舅舅,而更像一个臣子。
    他找人监视着宋子辰,可这几日宋子辰表现的都很正常。虽然也出去与友人见过面,但都是很正常的会友,而且还都有府中的其他谋主参与。如果王崔二人不是府里的老人并且一向老实,他简直就要怀疑这是因妒忌对宋子辰的诬告了,但就是这样,他也准备把这个建议说给刘承佑了——朝中局势越来越紧张,他们必须拿出一个意见了。
    而在同时,王森等人也准备行动了,虽然这会令他们的计划有些瑕疵,但在此时也顾不得了。可就在这一天,在很久以后,王森还记得这是一个很晴朗的早上,天有点凉,但太阳很好。刘灿做完早上的活动后与他们一起吃饭,自从同郭崇一起吃过驴肉火烧后,刘灿就没再喝过驴肉汤,而在他们把周围的大小胡同都走了个遍后,刘灿也就结束了这种探险,所以他们的早饭就是府里做得鸡蛋米粥和烙饼。
    这种东西对他们来说现在都不稀奇了,不过因为早上做过运动,吃的也和香甜,正吃着,周东旺说他的手下急着见他,他当时还有些疑惑,走出去后就听说,宋子辰死了——被人杀死的!
    宋子辰是在李业家附近被人杀死的,一剑穿心,连杀手是谁都没人看得清,宋子辰的脸上还带着奇怪的微笑,一直到死,他都不知道自己被人杀了!
    ……
    宋子辰只是一个小人物,虽然他曾在李蒙面前指点江山,虽然他很得李业的重视,虽然他还暗自为阴了刘灿一把而得意,但他还是一个小人物,很多人就算知道他也不是太放在眼中,但这一次,几乎所有人都未他的死震惊了。
    “宋子辰死了,谁杀得?”杨玢皱起了眉。
    “计划泄露了?”王章的眉皱的更紧。
    “宋子辰怎么会死?”刘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宋子辰,死了?!”
    如果说其他人是疑惑是不解是震惊,那李业除了拥有全部的情绪外,还有害怕!宋子辰是他最看重的谋主,是他马上就要采纳的一个意见的谋主,而现在他竟然死了?还死在他家门口?这是谁做的?谁对他有这么大的仇恨?还是他知道了什么?
    几乎就在第一时间他就赶到了宫里,然后在自己的姐姐李太后面前哭了个稀里哗啦:“那宋子辰就是个小人物,没半分权势,平时也不过与一些文人喝酒喝茶,了不起了去听个故事,他妻子儿女还在老家,也没有什么仇家。这就是冲着我来的,阿姐,你再不管我就要被人杀死了!”
    李太后轻轻叹了口气:“你莫哭了。”
    李业哭的更大声了:“你在这宫中尊贵无比,却不想你弟弟我就要被人欺负死了。阿姐阿姐,咱们李家可只有你我两人了,阿娘去的时候你可是答应过要照顾我的!”
    此时的李业没有丝毫国舅风范,哭的像个孩子,李太后见了也不由得有些动容,这个弟弟比她小了好几岁,可以说是她亲手带大的,后来她富贵了,就把他接到了身边,在刘知远为战事权势奔跑的时候,是这个弟弟一直陪伴着她,帮助着她。
    “你放心吧,不会有人要杀你的。”
    “已经死了两个啊,阿姐,两个了啊!”
    第251章 烈酒 (十)
    李业是真的怕了。
    郑赛和宋子辰的死让他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如果郑赛是在战场上死的,那很正常;如果宋子辰是得病死的,那也很正常。可现在,这两人都是被暗杀死的!这让他不由得会想,下一个是不是就是他了?他们的对手已经完全不按理出牌了。
    “阿姐,这次你一定要帮我,否则说不定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他的脸上露出浓烈的恐惧,“他们能杀我,也能杀了陛下啊!”
    李太后的神色一僵,同时僵住的,还有走到门边的刘承佑,他停了一下,才咳嗽了一声,李太后抬起头:“二郎来了。”
    李业也向这边看来:“陛下。”
    刘承佑冲他点点头,李太后道:“二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是太清楚,正要听舅爷仔细说一下呢。”
    李业也说不出更多,无非就是宋子辰是在什么时候出的门,然后在什么时候被人发现了尸体,他倒还知道是被剑刺伤的:“我请人看过了,说是高手,一剑从后面贯穿了心脏,宋先生都不知道,自己就死了!也没人看见那凶手的样子。陛下,这些人实在是太过了啊!”
    他说着又哭了起来,刘承佑脸色难看,他的手微微的颤抖着,他咬了下牙:“母后,你看到了吧。”
    李太后皱了下眉,向左右看了一眼,见屋内只有一个自己的心腹,那心腹收到她的目光默不出声的向外走去,站在了门边。见都妥当了,李太后才道:“你们莫急,此事,还不见得就是杨相等人做的。杨相虽然严厉,可还是遵守规矩之人……”
    “不是他们还能是谁?”不待刘承佑开口,李业就道,“阿姐,不是杨玢也必是王章史弘肇,他们三个就算看起来不是一条心,其实还是一丘之貉!不说别的,耿夫人早先不就是他们下的手?”
    “耿夫人之事不要再提。”
    “阿姐!”
    李太后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了刘承佑:“二郎,我知道你不喜欢朝中几位,但先不提他们都是你父皇给你留下的辅佐之臣,就是早先,也没出过这种事。”
    刘承佑面无表情:“母后是什么意思?”
    李太后叹了口气:“二郎,人心叵测,有的人看着对你忠心,不见得就是真的忠心。就拿这次的事来说,死了个什么宋先生对朝中的那几位有什么好处?可是对另外的人来说,却会令你同杨相等人更生份了。”
    若是早先李太后说这话,刘承佑必定甩手而去,但是现在他想了想,慢慢的点点头:“母后说的有理,那以母后来看又当如何?”
    没想到他竟能听进自己的意思,李太后也有些惊喜,她差点就要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不过总算忍住了,她想了想道:“在朝中,还有谁是二郎相信而又有些能力的人?这人必要和这次的事完全没有关联!”
    刘承佑想了片刻:“朕相信郭将军与此事没有关联。”
    “郭将军?”
    “是的,郭威郭将军。”
    李太后有些失望,但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不如就由郭将军来调查此事,我相信以郭将军的能力必能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二郎也正好看出谁忠谁奸。”
    刘承佑面无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慢慢地点了下头。
    虽然采纳了李太后的意思,但和这个母亲,刘承佑现在是越来越没话了。李太后也不知同这个儿子说什么,不过是问一些吃了没,吃了什么,睡的怎么样之类的话,所以坐了一会儿刘承佑就起身了,李业也跟着走了出来。两人走到一处桃花树下,刘承佑挥手屏退了身边人:“舅爷来找母后,是不相信朕了吧。”
    “陛下这说的什么?臣、臣……”
    “是啊,连朕自己都快要不相信自己了,满朝文武,竟找不到可用之人了。”他说着轻轻一笑,转身而走,竟是不再理会李业了,李业满脸惊慌,想要追上去,却又抬不起脚步——他来到皇宫,直奔的就是李太后这边,根本就没有想到刘承佑,从内心来说,他的确是不太相信这个外甥皇帝。
    而离开李业之后,刘承佑又一次来到了耿夫人这边,此时耿夫人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再有差不多一个月她就要生了,刘承佑躺在她腿上,往自己嘴里灌着酒,她轻轻的摸着他的头发:“陛下,喝酒伤身呢。”
    她的声音很低很轻很柔,与其说是劝说更像是一种呢喃,刘承佑仰面朝天:“伤身怕什么,三娘,只要不伤心!只要不伤心啊!这酒太淡了!太淡了!朕要烈酒!要烈酒!”
    他大喊大叫着,耿夫人只有让人给他换更烈的酒,然后看他喝的撕心裂肺,几次她都想开口,随便他们吧。杨玢也好史弘肇也好,哪怕是郭威刘灿呢?不管是谁,他们想要争,就让他们去争好了,不管他们斗得怎么死去活来,只要他们能平安的过自己的生活就行——随着她的肚子越来越大,这个念头在她心中越来越深。
    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怀中的男人实在不适合做一个皇帝。他天真幼稚吃不得苦,总以为自己能名垂千古,可这些,哪一个不是千锤百炼出来的?受到挫折只是喝酒,这样又能做成什么事呢?若是她早年受到挫折只知道哭泣,现在已不知飘落到什么地方了,是不是还能活着,都很难说。
    但她也知道,这些话她不能说,这个男人虽然疼惜她宠爱她,但那是建立在她符合他要求的基础上,若她试图劝说,恐怕他立刻就要变脸了。这么想着,她的脸上也不免带出一丝唏嘘。
    第二天还带着几分醉意的刘承佑任命由郭威调查宋子辰之死的事件,听到这个命令,就算郭威在朝上一直很少展现表情,也不由得呆了一下,下意识的他就想退却——就算他还没有想明白,也知道这是个麻烦事,可刘承佑的目光却是咄咄的,杨玢等人竟也破天荒的赞同了起来,郭威推辞了两下,最后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了。回去和王峻等人商量,都觉得此事透着蹊跷。
    “杨玢王章同意将军调查,恐怕此事还真不是他们做的。”王峻分析着,“史弘肇虽然大大咧咧,但他做事一向没有遮掩,对将军还有几分忌惮,若是他做的今日在朝中恐也会有所表达,而且,郑赛之事还不远,现在又没有别的情况,这事是他的可能性也不大。”
    郭威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王峻想了想道:“莫不真是那一位?”
    “刘家的那个?”郭威摇了摇头,“若真是她,那也未免太不智了。这些日子宫中的变化你也知道,她若在这个时候做这种事,那就是自绝死路!”
    王峻在宫中并没有太深厚的资源,但总能听到一些消息,何况他还能从郭威这边知道情况。所以他非常清楚,不仅是刘承佑,包括李太后这段时间对刘灿的看法都有些变化。对此,他非常叹服,不是叹服王峻等人在宫中的根据,而是叹服郭威对大势的把握——照这个趋势发展,郭威是一定能出开封的!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从结果来说,这的确是对刘灿最有利,可也是最容易让人怀疑的,哪怕没有任何证据呢。他们、杨王,包括刘承佑都会想这是不是她做得,这一次刘承佑的任命没有任何阻碍就是因为这个。
    “当然,这也可能是他一时昏了头,让我们好好查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郭威说着,带着几分笑意,虽然这是一个麻烦事,但他觉得有些意思。其实在他心中他也有些偏向这是刘灿做的,虽然这和刘灿一贯的表现不符,但就像王峻说的,这对她的好处最大。再聪明的人,有时候也会失算,刘灿就算少年老成,但毕竟还是少年,也许这一段时间的经历令她飘飘然了呢?
    ……
    “这件事不是我们做的,所以不怕郭威查。”杨玢同王章道,“若是查出是刘家做的,那就好看了。”
    “其实就算查不出来,陛下应该也会怀疑她了,以后陛下应该就会成熟些了。”
    “但愿吧。”杨玢一笑,带着几分不屑。
    ……
    “我就说这些文人最是虚伪,平时装的道貌岸然的样子,看看,还不是什么手段都会用,前一段时间杨玢还来指责我,也不看看他自己做的什么事!”面对自己的谋主,史弘肇大言不惭,下面的谋主都有些尴尬——认真来说,他们也都是文人啊!不过这些年他们也习惯了史弘肇的粗鲁,此时只是彼此看看也不多说什么。有一个跟着他久了,等了一会儿道:“这也不见得就是杨相做的,看起来还更像密州那边的多些。”
    “密州那边就不是文人了?一样是!看见她那小白脸的样子我就烦!这一次就让她长些见识!”
    众人再次无言,刘家实打实的以武功起家,刘成是节度使,刘灿是指使,不管哪个都和文官没丝毫瓜葛……
    众人议论着等待着看着,刘灿,则在思忖着,如果她没弄错的话,这应该……是第二次了吧。
    第252章 烈酒 (十一)
    “没有人知道那一天宋子辰早上去干什么,他对他的丫头说的是去喝早茶,但他死的地方和最近的茶楼却是相反的方向。”
    “宋子辰死的时候,前后没有人附近也没有人,没有人看到是谁杀了他,也没有人发现有可疑人物。”
    “宋子辰在京城除了李家的那些谋主外,另外有十一个有联系的朋友,其中三个经常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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