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平王退后两步:“都看我干什么?跟我没关系。”
    楚岸:“有人做了这初一,可惜我早做好十五,提前备了两份,拿走的那份是假的。”
    楚珵:“......”敢呈伪造之物,知道你是欺君之罪么?
    “圣上放心,被偷走的只是拓本而已,并非伪造。”湘安王深谙圣意,看着楚珵眼睛,解释来得很及时:“臣并非欺君。”
    话都被湘安王讲了,楚珵只剩下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朕知道。即便是,也能情有可原,恕皇叔无罪。”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台下众人表情各异。
    邵郁柳眉蹙成疙瘩。
    这便是今上堂而皇之护着两王之一了,公开给湘安王拉仇恨了。
    与那顶明晃晃的“专宠”之轿,怕是有异曲同工之嫌。
    “六弟,既是跟你没关系。那你就莫再废话。方才种种,我可以既往不咎,权当你在发酒疯。”
    湘安王毫不气地直接拨开康平王,愣是将人推开,上前两步,恭敬摊着那东西示给楚珵:“请圣上过目。此乃妙芃姑娘生辰八字。”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恨不得脖子再长长些才好,甚至有人屁/股都离了宴位。
    邵郁心内五味杂陈,轻易便红了眼眶。
    见到邵家存放脉案左侧书脊特有的红绸带,邵郁惊疑转向她三哥。
    楚岸沉重点头。
    楚珵不止看了,还叫小太监当众宣读,不止读了,还宣读两回。
    众人支起耳朵聆听,不免开始揣测圣意。
    有些人不免已经嘀嘀咕咕:“皇上开始有所松动,这是准备支持他的三皇叔了?”
    议声虽小,却被楚淞听到。
    若是叫湘安王轻易得逞,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死无对证。你拿出这东西又有何用。”楚淞嗤了一声:“湘安王真是好打算,先散出流言说妙芃与死去的定北将军相像,再一把拿出数年前不知从哪里淘来的陈旧脉案说是便是,招阴阁主摇身一变成了死而复生的忠烈之女。”
    “邵老将军早已作古,年少骁勇的定北将军亦身殒沙场,邵家一门忠烈竟没留下后代可以滴血验亲,只凭三哥一张嘴,如何证明!你说妙芃是邵老将军遗女便是遗女了?”
    “你既知死无对症,如何又能知道这东西是假非真?”湘安王表情讥诮,目光刀冷剑削:“你拿出不是的物证来。圣上便信你,我便信你,宗亲便信你!”
    “你!”康平王上前两步,目眦尽裂:“简直──”
    “够了。”楚珵表情似乎被两王吵得头疼,这时候折衷道:“两位皇叔莫要争辩了。各自让一步,坐下,都坐下。”
    同时给两侧近侍眼色。
    众宗亲不免面面相觑,胆子大的甚至咬起了耳朵:圣上这是不打算细查妙芃的身世了?
    这邵老将军的遗女,说是就是了?
    怎么死的?又如何死而复生的?
    湘安王又是如何得知妙芃身世的?
    圣上这是打算彻彻底底给他三皇叔面子了?自这妙芃出现在云蓉园起,圣上连微末的反对都不曾表露。
    近侍一挥拂尘,两侧卫兵垂头退下,两王亦被心思活络有眼力的宗亲拉着退至案后坐下。
    老乐王似是察觉自己这时候出来正好,便起身道:“圣上,说了这许久,口渴了罢?听说太皇太后陈坛地下许久的杏花酿前些日子给从土里起出来了,还托人嘱咐过来提醒我,一定请圣上尝尝。看我这记性,竟是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年纪大了,不中用了啊。还请圣上赎罪。”
    “乐王何罪之有。”楚珵一个眼色,马上有眼力佳的小太监过去扶着老乐王:“有劳乐王了。朕等下席散了,便去给老祖宗请安谢赠。”
    “太皇太后可是亲口说了,谢赠就不必了。”乐王晃手,乐呵呵道:“有口谕,老祖宗讲她年纪大了,又喝不得酒,这些东西正好留着给年轻人们热闹便好。”
    楚珵道:“那便多谢老祖宗了。”
    被乐王这一岔开话题,云蓉园内方才亮剑煌戟的紧张氛围缓和了两分,却被楚珵下一句话陡然挑高三分。
    “三皇叔。”
    “圣上。”楚岸从案头立起。
    “你今日所求,当真只是妙芃姑娘替皇叔接了短车辕赏赐并谢恩,别无其他?”
    宗亲们耳朵立刻支起,不免揣测起圣意来。
    康平王此时压根看不得楚岸得意满满,别开脸,掌中酒杯都要捏碎。
    宫人们此时鱼贯而入,按照尊卑座次,依次给天家贵胄们倒下琼浆玉液。近百年老酿,名不虚立,厅内簌然一股沁脾酿香。
    咔吧。
    康平王手中酒杯玉碎声几乎与楚珵语调同时落下。
    “既所求无其他,那便应了皇叔所请。两王,还是需要和睦如初的。”
    楚岸眉毛快要扬到天上,扫了袍摆郑重行礼。
    “多谢圣上。”
    楚岸早意料到了少年天子会如此反应。
    楚珵怕是一直在苦寻安插在湘安王府内的眼线,如今,怕是把眼睛瞄在了这新鲜出炉的邵将军遗女身上。
    该来的早晚会来,楚岸意料到了邵郁一旦身世揭发出来,会有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楚岸再直起身来,却一语惊四座。
    “臣怎么又会跟六弟一般见识。从小便吵,吵完还能一个碗里吃饭。都习惯了。至于六弟什么时候不愿与我一个碗里吃饭了,随他。弟弟年纪大了,想另寻一个碗,太正常了。”
    明明是影射兄弟间早晚阋墙的荤/话,被湘安王不甚在意一般插科打诨,细细听来,竟他娘的有几分道理。
    楚淞:“......”
    宗亲们:“......”
    邵郁:“......”
    小太监一声尖嗓惊叫彻底搅乱一池湖涟,“哎呀,王爷,您流血了!”
    楚珵:“速宣太医。”
    正在专心给宗亲倒酒目不斜视的小宫女吓得手里酒坛脱手,哗啦碎裂,丝线精致的蟒袍被毁,那宗亲脸色自是好不到哪里去,训斥自是少不了的。
    一时厅内喝骂声,议论声音不绝于耳,啁啾不止,好不热闹。
    ......
    邵郁从赐宴下来,小月站在走廊下,跟邵郁招手。
    小月塞过来一张字条。
    邵郁蹙眉,“薄......那薄玉漠竟没有上钩?他没有如约去康平王府后门见你?”
    “何止没有。”小月道:“我一直小心跟着他,没叫他发现。拐了两道弯,他将用来连信的那个羽毛都扔了。”
    “扔了?”邵郁心里一梗,“像是有意做给你看的。”
    “那没必要啊。”小月摊开两手:“我们试图调查背后之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那该死的薄玉漠该早有察觉,没有一次丢了联系用的羽毛过。”
    “凤觞阁阁主所用的羽毛有多重要姑娘你是知道的。如今他丢掉羽毛,这是否暗示什么?”
    邵郁一张手轻轻敲着掌心下的栏杆,“他是在用此法,叫我们知道他不是康平王的人。又或是,以此误导我们他与康平王、凤觞阁与康平王,都没有关系。”
    “之前他不屑给我们提示,是因为我背后没有倚仗。”
    “如今我常住湘安王府,薄玉漠许是觉得这是湘安王的意思在试探他。”
    “两个王爷都是摄政王,私下酣斗早已人尽皆知。薄玉漠为乌纱计,不想再趟这浑水,便用这个法子将自己撇得干净,不想搅进两王斗争中。”
    “姑娘,那我们怎么办?”小月低声,瞧了瞧左右。
    远处三两宫人看向这边,反而加快脚下步伐,很快消失不见。
    邵郁眸子骤然一缩,“必要时,我会直接去问薄玉漠。周旋了这许久,我有些乏了。”
    小月微急,“姑娘这样不好吧?薄玉漠是什么人?”
    “那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这样慢磨着似对我们没有坏处。若一切摊开了讲......那,那姑娘这许多年的忍辱负重又算什么?”
    “我最怕的是。”小月心口狠狠一疼,警惕如林间惶怕狩猎者就为饮一口清泉的小鹿左右环顾,“最怕的是这薄玉漠豁出去了,直接绕过他背后的人,对接当今圣上可又该如何?他本就是侍御史,能见皇上的机会多的是。”
    当今圣上楚珵,乃永王嫡长子。
    而永王一众残余部下,为十年前的往事计,都是对邵郁恨之入骨的。
    永王一众都认为是邵郁将军害得他们主子没了成为储君继皇位的可能,甚至怀疑永王之死与邵将军脱不了干系。
    有句话小月没提,如此危险诡谲的皇宫之中,有些话不好讲出口──薄玉漠是否知晓如今的妙芃就是十年前的邵郁。
    这是他们暂不确定的。
    若是知晓了,怕是薄玉漠头一个雷早炸到了邵郁头上。
    薄玉漠曾为永王幕僚,自是也极恨邵郁的。
    还有一码,少年天子楚珵如今安然不动,到底是因楚珵全然不清楚当初永王之事,还是不知真正的“邵郁”如今尚在人间,想要发作替父报仇却无从下手。
    原因为何,邵郁需要去搞清楚。
    毕竟,邵郁掌管着凤觞阁,多少回着人暗里细细打探,探听到的消息便是,当初楚先皇有御诏,凡是涉及永王之事,勿议勿传勿训,违诏者视同谋反,对外一致的说法便是──
    永王薨逝于骤疾,先皇着令永王嫡长子楚珵继位大统,两王摄政。
    薄玉漠和楚珵两道雷顶在邵郁头上,叫邵郁时刻遍体生寒、心口痛嚣长达十年。
    她掌管着凤觞阁,为便探听消息,为避难所。
    同样道理,在薄玉漠眼皮子底下谋生存,又何尝不是火中取栗?
    小月不忍地瞧着邵郁:“姑娘。我能猜到你为何着急了。就不能再忍一下么?十年了你都忍了。再者,湘安王如今贵为摄政王,位高权重,不但能护着自己,还能护着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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