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晴不知道言湛的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相信他是一个好人,因为连言朔那般不择手段的人斗到最后竟从没有动过言湛,便是最好的证明。
    言朔的对手有太多了,哪怕言湛有一丝弄权之心,言朔都会毫不犹豫地除掉他。
    “那个太子殿下,看着不像是心狠手辣之人,没想到竟也能做出这种事来。”浅春沏着茶,想起昨夜见着的那个人,虽说是偷听了她们讲话,却明显是好意。
    覃晴看了她一眼,凉凉道:“妄议皇子,你是嫌命太长吗?”
    浅春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
    “外面现在怎么样了?”覃晴问道。
    浅秋道:“这会儿人应该都在大帐之中,出了这样的事情,皇上肯定是要亲自审问太子的。”
    “哦。”覃晴垂眸应了一声,言湛虽然与世无争,可皇后却不是好相与的,扭转局势洗脱罪名,想来不会太艰难。
    春寒料峭,阳光虽暖,却是抵不住寒意森森,皇帝大帐中皇帝与皇后高坐上首,旁边陪侍的有淑贵妃德贵妃覃妃,两旁恭敬立着是几个重要的大臣包括大理寺卿覃沛与一众皇子于三公主言彤。
    下首言湛立在中心,神色间的淡然镇定不改,却是在皇帝的一通简单询问之下分辩无言。
    有太监看到前夜太子出现在晋王帐边的马槽边上,太子不认,可太子有何证据能够证明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当然太子身边跟随的内侍的话是不可以作为证据的。
    这不过是刑讯上最简单的例证问答,人人都能够问出来,有时却也是最难回答的问题。
    若是不曾注意过这些怎么办?是否默认了罪行?
    上首,皇后看着自己的儿子淡然地说了“没有”两个字便不再言语的模样,眉心紧皱,简直不敢去看皇帝的脸色,真真恨不得下去替了自己的儿子来说话。
    “母后……”一旁的言彤伸手握住了皇后快要掐断座椅扶手的手掌,担忧地出声劝慰,转头看向言湛,焦急道:“太子哥哥,你倒是再仔细想想,前日夜里你出去那么久,肯定是有人看到你的对不对?”
    出去那么久?一旁侍立的覃沛不由抬眸多看了言彤一眼,再转向皇帝,最后垂眸不语。
    皇后心急如焚,索性不再寄希望在儿子身上,转眸看向跪在地上的胜德,或许问他还有一些希望。
    “胜德,你替太子殿下想想,前夜你们出去,可有看见什么人没有!”
    胜德跪在地上,早已是瑟瑟发抖,叫皇后点名一问,惊了一下,脑中飞快一转,便想到了前夜见到的人。
    “回皇后娘娘,前夜……前夜太子殿下在外头散酒的时候,遇着一位姑娘!还有九皇子殿下!”
    “小九?”皇帝的眉心皱了皱,左右看了一眼,道:“小九人呢,召他前来问话!”
    一旁的内侍总管闻言,忙禀道:“回皇上的话,昨儿晋王殿下堕马的时候九皇子殿下就在旁边,叫惊了马,差点也从马上摔下来,这会儿还在帐里头休养呢。”
    话音方落,皇帝还没反应,便听大帐的帘子一掀,言沂大步走了进来。
    “父皇,儿臣参见父皇。”言沂跪下行礼,抬起的脸上面色憔悴唇色发白,似是受了什么惊吓过后一般,偏生中又倔强地强撑着坚定,颤颤巍巍,只叫人一眼看去就觉着心疼。
    “平身。”皇帝的心中不忍,立即便免了礼,嗓音也缓了一些,道:“小九,你前夜可有在林场附近见过你的太子哥哥。”
    言沂抿着泛白的唇直直地看着上面的皇帝和紧提着心的皇后,点了点头,“回父皇的话,儿臣见过太子哥,不仅见过,还说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话。太子哥还吹箫给我听了。”
    闻言,高高提着心的皇后不由大松了一口气,下首的言湛面色未变,只是眸光却落在了言沂的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后转开。
    仿佛案情一下便解开了,皇帝正要问罪做伪证的太监,却是听一旁的覃妃忽然道:“可是前夜九皇子不是同人出去玩耍了吗,怎么忽然就就遇上了太子殿下了。”
    嗯?皇帝的眸光一转,瞬间锐利的眸光直落在言沂身上。
    言沂面不改色,“回父皇的话,前夜儿臣的确贪玩偷偷出去玩了,约的人乃是大理寺卿覃大人的女儿,儿臣小时候便常常和覃姑娘一共玩耍,只是后来老宁国公死了,覃姑娘要守制,儿臣便没再去找覃姑娘,但心中却甚是挂念,正好得知覃姑娘也来了这回春猎,是以儿臣一时贪玩,便将覃姑娘叫了过来,正好在小林场的附近遇见了太子哥吹箫解闷,宫中的先生总说儿臣在音律上一窍不通没有天分,是以儿臣见太子哥吹箫吹得那么好,就同太子哥讨教了一番。”
    “你说是不是,太子哥。”
    言沂笑着转过头去,可言湛却是反应木然。
    “太子哥哥,你可要实话实说啊!”言彤的神色焦急担忧,眸中又带着点点希冀,仿佛鼓励一般。
    言湛顿了一会儿,抬眸看着皇后急切的神色又看向言沂灿烂的笑脸,终于点了点头。
    皇后的心中石头落下,转过身便对皇帝痛心疾首道:“皇上,真相已经大白,是有人心怀不轨,蓄意谋害太子啊!”
    “父皇,请您为太子哥哥做主!”言彤几步跑到下手跪下,一头磕在地上,眸光喊泪。
    皇帝的面色冷然,“来人,把那个太监带下去,交给刑部严加审问!”
    “是。”
    乾平三十六年春猎,有内监构陷太子残害手足,九皇子言沂,大理寺卿覃沛之女,力证太子清白,案结,内监畏罪自杀。
    ……
    刑部拿人,作伪证的太监服毒自尽,短短半日,这案子便算是破了,却也是无头公案,照例的有刑部的人来问了覃晴的口供,覃晴自是随着言沂的话咬定了证词。
    春花含苞,万物将苏,本将成为帝国栋梁的晋王却因为这一场针对旁人的杀局,永远坐在了轮椅上面,皇帝心中郁结,便草草结束了春猎回京。
    三月下旬,天气日暖,阳光明媚,覃晴回到京中覃府,却是缠绵病榻,当日覃妃陷害她与晋王,她匆忙逃出衣衫单薄,岂能够抵挡春夜寒凉?又是这样惊心动魄的事情,在围场的时候提着心还犯不出病来,如今回京松懈下来,便是病来如山倒,一连病了七日才见了好转,只是身体虚弱面色憔悴,也没有力气下床,人比黄花瘦。
    ☆、第102章
    “姑娘,这药都凉了,您就喝一口吧。”
    铜制熏炉的馨香淡淡,却是掩不住屋中的药香清苦,炭盆烧得温暖,却也使得屋中的药味盘旋不去,吊着藕荷色鲛绡帐的拔步床边,浅夏端着药碗站着,眉头皱得简直能打结,这药已经来来回回热了两遍了,再热下去,这药还有什么用呢?
    覃晴病怏怏地靠在床上,小巧的下颌尖尖,恹恹道:“我不想喝,端出去。”
    “姑娘,”浅夏真是想跪下了,“您早晨的药也没有喝,这一碗是大夫开的补气的药,你可一定要喝啊!”
    鼻尖汤药清苦涩然的味道萦绕,覃晴不由得皱了眉,不耐地斥道:“调理,补气,补血,一天到晚得吃多少药,你们把我当药罐子吗!”
    “姑娘……”治风寒的药早就断了,可人却一直缠绵病榻下不了床,精神气也时好时坏,一直往虚弱了去,竟是仿佛那油尽灯枯之势……
    覃晴冷声呵斥:“端出去……咳咳咳……”话道最后,又是一连串止不住的咳嗽。
    “好好好……”浅夏连忙松了口安抚生怕再引的覃晴咳嗽,“奴婢再去将药热热,姑娘您待会儿再喝,浅春去厨房取饭了,姑娘可有什么想吃的,奴婢叫她一同取来。”
    “咳咳……”覃晴掩住了唇,整个身子都咳得缩了起来,“我不想吃……”
    “那……那奴婢叫浅春拿些清口开胃的小菜来。”
    人是铁,饭是钢,闹着不吃药缓缓再吃就是,可是饭却是不能省的,浅夏选择性地听不见覃晴的话,生怕覃晴又斥责,端着药匆忙出了屋去。
    大约是病情始终反复的原因,屋里的主子自从这回病了,可是突然变得难伺候得紧。
    屋里的人都退出去了,一片清净,覃晴缩着身子靠在背后的那床锦被上,小声地喘着气,整个身子都提不起一点力气。
    病去如抽丝,她已是连着病了七日,七日里头的汤药不断,她早就喝的怕了,叫那药味儿搅和了肠胃,吃什么东西都没胃口,勉强吃几口,也是味同嚼蜡,就好像……
    就好像要一病不起了似的……
    覃晴抬起头来,看向床边吊着的那盏纸灯笼,暗中紧紧咬唇。
    门边传来帘子落下的悉索声音,还有碗盘相撞的轻微瓷器碰撞声,是浅春送饭进来了。
    覃晴的心中一阵烦躁,身子往下一缩,拿被子就捂了脑袋,露出了一点缝隙好出声,道:“出去,我不想吃。”
    碗盘碰撞的声音在床边的小几上顿下,覃晴蒙在被子里头索性闭上了眼睛,不去多理会,可不过安静了一会儿,便觉着被子上传来了拉扯的力道。
    真是愈发大胆了!
    覃晴冷斥道:“出去!我要睡了,别再进来。”
    闻言,被子上的力道一松,覃晴听着,只当是人要出去了,等了一会儿,却是没听着人出去的声音,正要发火,却听:
    “经年未见,阿晴真要本王出去?”
    低沉清越的嗓音中多了一抹粗粝冷峭,却依旧与心中魂牵梦萦的嗓音所契合,覃晴攥着被子的手一僵,继而浑身一怔。
    微微的凉气沁身,怔然的眼前忽然重见光明,锦被叫一股大力掀开,覃晴一动不动地睁眼看着眼前的身影,恍然如梦。
    床边,玄色衣衫的青年笑容浅淡柔和,伸手将缩下床的覃晴半抱而起靠在床头的锦被之上,扯了被子小心地掩住胸口。
    “瞧你病弱地上期接不了下气的模样,再捂在被子里头可是想出事?”
    覃晴的身子仿若木偶,任言朔随意摆弄着,只是清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在言朔的脸上,喃喃问道:“怎么……是你……”
    言朔的眸光在覃晴的面容上一点一点划过,仿佛要将她重新印刻如眼中,与最初记忆中的那个姑娘重叠融合,“本王听说有个人日日药不肯吃,饭也不肯好好用,生生将自己折腾地憔悴不堪,是以本王便来瞧上一瞧,果然是成了个病美人。”
    眼角眉梢,一语一调,莫不是记忆中最熟悉最惦念的样子,几时午夜梦回便如虚影消散,如今终是真真切切地在自己眼前。
    覃晴的眸光轻轻颤抖,“你……你怎么回来了?”
    她回京的时候便得从言沂那里得到消息,说是言朔的事物繁忙,要等着大军换防之时一同回来,边关遥远,又是大军同行,起码也得个把月,若中途遇着境内什么山洪涝灾,便有可能临时叫皇帝调去救灾,这般年关前都回不来了。
    她也就是听了这个,心中愈发郁结。
    言朔的唇角浅浅勾起,伸出手指轻轻刮过覃晴的鼻尖,“因为本王要回来娶你为妻呀。”
    “当年本王临走之时许下的承诺,如今到了该践行的时候了。”
    从含苞欲放青涩稚嫩,再到如今花蕊初放欲绽还羞,到了该回到花儿身旁的时候,撷取娇花,让她在自己的掌心下完全盛开。
    言朔伸手拉过床边的小几,盛了一碗粥出来,舀了一勺递到覃晴的唇边,“本王不过晚回来了几日,你便成了这副模样,可不准再耍小性子,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不过晚回来几日?
    她日日的相思担忧,便这般轻巧地叫他一笔带过?不提缘由,不问她安好,嬉皮笑脸哄逗她两句就这样揭过,他当她是什么!
    “走开!”覃晴撇开头,一把推在言朔喂饭的手上,“王爷不是说平安勿念吗?臣女的确是不该念着王爷!臣女耍不耍小性子又与王爷有什么想干,王爷路途劳顿,还是先回王府去吧,不必在这里看着臣女耍小性子,没的心烦!”
    她在温氏面前想法儿挡着议亲的事情时他在哪里?她被覃妃还得大晚上逃出帐篷在外头吹冷风的时候他在哪里?她病得起不来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不在的时候一封信上四个字就将她打发了,突然回来的时候只嬉皮笑脸地没有一个正经神色,他当她是什么,随他王爷摆弄来去的无知闺阁小少女吗?
    言朔叫覃晴忽然发难推得将粥撒在了锦被上头,幸而拿得稳被把勺子丢出去,覃晴厉声控诉着,言朔只是垂眸不语,拿着碗,又舀了一勺粥到覃晴的唇边。
    “你走开!”
    覃晴伸了双手扑上去推言朔,可言朔却是仿若磐石一般坐在床沿,只将碗勺放了,任覃晴使尽了力气又推又打,只是受着,不动分毫。
    覃晴的大病初愈,哪里有多的力气,凭着一腔升起的怒意发泄了,便后继无力,大喘着气,额头上冒出来细细一层汗来,苍白的面上倒是浮上一点红润来。
    “阿晴……”言朔抬起手,指尖轻触上覃晴耳畔滑落的发丝,却是叫覃晴倔强躲开。
    “阿晴。”言朔不依不饶,继续抚上覃晴的面庞,消瘦的丝毫不见圆润地方的小脸一个巴掌都不够捏的。
    “今年冬季的时候,边关很冷,契丹人的牛羊冻死了不少,所以便出来劫掠边境那些村落的百姓……当然每年这个时候,契丹人出来劫掠的也很多,只是这一回更加变本加厉了,烧杀劫掠,死伤许多,我身为天子监军,自是不能坐视不理的,东奔西走间,便余不出给你写信的空档,总不能让我当着那些将军部下面给家信给你,只能匆匆一句便送来了……”
    言朔的嗓音柔柔,仿佛是在给闹别扭的孩子耐心开解一般,覃晴垂着眸咬唇,不说话也不抬头。
    “你及笄的时候我没有回来,也没有音讯给你,我知道你肯定生气了,我又断了两个月的书信,我知道你肯定更加生气了,我知道你现在不仅气我,更加怨我……”
    “怨我没有在你及笄的时候回来,怨我让你独自一人阻断议亲之事,怨我没有及时求亲而让覃妃有机会陷害与你,更怨我在你重病难起之时还了无音讯,甚至从来不对你提归期……是不是这样,阿晴。”
    覃晴的唇角凉凉勾了勾,“既然王爷知道我心存怨气,还来做什么,不如借此……”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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