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嬷嬷之所以来了这么多次,不过是因为徐太后想要元槿还未听到旁人的说辞之前先听了她的辩解,催促着单嬷嬷趁了元槿刚醒的时候就来解释解释。
    元槿没料到徐太后如今对她这般的小心翼翼,微笑道:“嬷嬷放心,这事儿我一早就让人办妥了。即便她去,也碍不着什么。”
    沈千兰去了蔺时谦那里不只一趟。不过她每次回去后,心情都不算太好。
    徐太后看她面色不悦,可旁敲侧击怎么着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这才愈发担心了,来看看元槿的意思。却没料到元槿一早就有了准备。
    单嬷嬷终是彻底放下了心,走的时候脸上带着笑意,连脚步都比来的时候轻快了不少。
    元槿其实让人做的事情也算简单。那就是无论沈千兰什么时候去玄和宫,都让蔺时谦和她在玄和宫的厅里说话。且,两人之间隔着两扇并行搁着的一人多高的屏风。那屏风上绣了山水,有巍峨的高山和潺潺溪水,点缀着草木和行人,更有欢腾的鸟雀与烈日。
    总而言之,就是屏风上的绣纹十分繁密。基本上一前一后的隔了屏风坐着,即便两人都只离屏风仅仅两三尺的距离,互相之间也是看不清对方的。更何况元槿还特意叮嘱过,给沈千兰搬椅子的时候,务必要确保她的椅子距离屏风有两丈以上的距离?
    这般一来,沈千兰顶多能够和蔺时谦说些干巴巴的话了。断然没法去留意到蔺时谦的眼睛究竟如何。
    元槿做这样的安排也是有考虑的。虽然对着沈家人的时候她和蔺君泓说的好似心中有数十分有底气,实则她们并不知晓蔺时谦的眼睛如今竟是能够看到一些了。之前蔺时谦未曾告诉过她们细节,未免王爷的眼睛未曾完全康复被沈千兰发现破绽,故而元槿做此打算。
    看看天色也已经不早了。听闻蔺君泓一时半刻的也回不来,元槿就打算去看蔺时谦。
    玄和宫里一片宁静。宫人们都行色匆匆,低头默走,半点儿声响也无。若是仔细去辨,甚至都能听到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元槿瞧着稀奇,唤住了莺歌细问。
    莺歌正捧着针线盒子在做绣品。元槿过来的时候,她听到了唱和声才赶紧将绷子搁在了一旁起身行礼。听了元槿的问话,莺歌茫然的四顾看了看,忽地反应过来,屈膝答道:“回娘娘话。许是因为刚才王爷发了脾气所致。”
    “王爷?发脾气?”元槿暗道蔺时谦性子那么好的竟是还会发脾气不成?由秋实扶着往里行进,问道:“王爷缘何不高兴?”
    莺歌这就低着头不说话了,朝着徐太后的静明宫方向看了眼,好半晌才答道:“许是和客人有关系。其实婢子也不知晓。”
    恐怕不是不知晓,而是不知该怎么说吧!毕竟沈千兰是定北王妃的姐姐。她和蔺时谦不和,宫人们哪敢多话?
    孟嬷嬷在旁问道:“是因了什么事情?”
    莺歌有些不太确定,“或许是因为客人来的次数太多了些?”
    看她真的是什么都说不清,元槿就歇了问她的心思。莺歌都不知晓,玄和宫里的其他人就更不必问了。
    进屋的时候,蔺时谦正在听人念书。
    灵犀不在了,平日里蔺时谦想要看书的时候没甚法子,蔺君泓就特意寻了宫里一位姓谷的公公来给蔺时谦念书。
    这位谷公公识的字不少,当年的时候曾经给先帝爷当过伺候笔墨的小太监。如今年岁大了,就管着内务府的仓库。平日里闲暇无事的时候,依旧会拿着几本书看看。
    蔺君泓让岳公公寻这么一个踏实稳重的识字之人的时候,不需要多问旁人,岳公公当先就想起了谷公公来,向蔺君泓引荐了。看他衣衫整齐谈吐举止得体,又让他试了一回给蔺时谦读书,蔺时谦也满意。这事儿就敲定了。
    元槿进屋的时候,谷公公正给蔺时谦读书。
    见元槿来了,谷公公将书小心快速的搁到了桌子上,敛衽行礼。看元槿往那本书望了过去,他道:“今儿有客人来,耽误了王爷听书的时候。小的就将白日里没有读完的补上,免得王爷听不够睡不着。”
    元槿恍然大悟,笑问蔺时谦:“敢情王爷不喜沈千兰时时来,是因了她耽搁了听书?”
    蔺时谦早就知道元槿定然要问他眼睛的事情,却没料到一开始竟是说起了这个事儿。先前紧绷的身体和神经就放松了许多,朗朗一笑道:“正是如此。原本读到了要紧之处,正等着听下文,偏她没玩没了总是过来。我不耐烦搭理她却又不得不搭理她,故而压不住脾气发作了一回。”
    元槿亲手端了一盏茶递到了蔺时谦的跟前。
    蔺时谦顿了顿,知晓元槿这是在看他视力如何,心里竟是开始有些紧张。不过,终是抬手接了。抿了一口茶后,他低声道:“能看到轮廓,但是太细致的东西看不清。”
    即便如此,元槿在他亲手将茶盏稳稳接过去的刹那,就已经激动万分。
    谁曾想他真的能够再次看见?
    “看不清无妨。看不清无妨。”期盼了太久的事情乍一能够实现,元槿已然有些语无伦次,缓缓坐在椅子上,讷讷说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儿?”
    蔺时谦就将青嵧出生那晚后开始模糊看到光影的事情说了。语毕哂然一笑,“百日过后也不过是恢复了些微罢了。不见得就能好全。”
    元槿却远比他要乐观的多,“一年前还未想过能够看到,如今已经好了许多。或许再过些时日就能痊愈。”
    蔺时谦笑道:“借娘娘吉言。希望如此。”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朱氏带了青嵧来这里,说是小殿下醒来后不见了娘亲,哭个不停。
    元槿起身想要接青嵧的时候,看蔺时谦面露希冀,念头一转就道:“他最近沉了许多。王爷要不要抱抱看?”
    原先青嵧过来的时候,都是开心着过来的,极少有今日这样哭着来到玄和宫。
    蔺时谦刚才听到了青嵧的哭声就忍不住看了过去。听了元槿这话,他有些迟疑,“恐怕不太妥当吧。”
    并未拒绝。而且,说的是“不妥当”,并非“不想”。元槿知道他其实是肯的,就让朱氏将青嵧抱了过去。
    小家伙软软的一团,窝在怀里不过丁点儿大。
    蔺时谦抱着他轻声哄着,没多久,青嵧就笑了起来。拽着他腰间的玉佩不撒手。蔺时谦也不恼,随意他去玩。
    元槿见状,从屋里选了一本书拿到外间去看。不多时,宫人来禀,说是小殿下睡着了。
    元槿本想让人将青嵧接过来抱回去。谁知青嵧抓着蔺时谦的衣襟不撒手。朱氏上前帮忙,也没能把小家伙的手给松开。
    小孩子的骨本就很软,没人敢用力去掰。元槿见状,就让朱氏留了下来,让她在玄和宫候着。又让人去永安宫,把青嵧的东西拿到这里来。
    蔺时谦早先还静静听着,之后有些反应过来,激动不已,说话都有些发颤了,“娘娘这是——”
    “青嵧既是想要在这里歇一晚,王爷就如了他的愿吧。”元槿正吩咐着莺歌一些注意事项,又让杜公公他们去永安宫叫孟嬷嬷过来,听了蔺时谦的话赶忙与他说道:“明儿一早让人将他送去就好。”
    蔺时谦愣住了,抱着怀里的孩子,半晌回不过神来。待到他明白过来,元槿已经走远了。
    抱着怀里小小的软软的一团,蔺时谦握着小家伙紧抓他衣襟的手,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自那日起,青嵧隔三差五的就要往蔺时谦那边去。有时候玩累了,就歇在了玄和宫。
    孩子在蔺时谦那里,元槿和蔺君泓半点儿也不担心。
    ——蔺时谦把小家伙照顾的极好,恨不得时时刻刻都亲自抱着,比他们夫妻俩还尽心尽力,又有何需要担忧的?
    不过,青嵧的出现倒是让一个人愤恨不已。
    那便是沈千兰。
    沈千兰数次想要寻了蔺时谦说话而不得其法,偏偏后来又多了个孩子分去了蔺时谦大半的注意力,无暇顾及其他。这让沈千兰终是按捺不住了。这一天便过来寻了蔺时谦,想要和他摊牌。
    有些事情,终究是要讲清楚的好。
    这日杨可晴进宫来玩。趁着徐太后不在静明宫里,沈千兰想方设法摆脱了单嬷嬷,往玄和宫行去。
    杨可晴今日前来,其实是来寻元槿的。因为之前有人送了一本极好的琴谱来给元槿,元槿想着杨可晴如今在静雅艺苑上学肯定需要,就让人将琴谱给她送了去。
    杨可晴晓得元槿也是学琴的,琴谱对于元槿来说也很珍贵。如今得了这样好的一本,想也不想就送与了她,她心中感激,就趁了放假的时候特意来到宫中道谢。
    这时候春光正好。元槿就让人将屋子里的书都拿了出来晒,满满当当的放了一个院子都不够用,正想着霸占了旁边那处院落将书晒过去,还没吩咐完呢,就听人说杨可晴来了。
    元槿自己也拿着几本书在往架子上搁,听闻杨可晴来了,她也不避讳,直接就让人将杨可晴带来了这边。
    看到满院子的书册,杨可晴惊诧不已,奇道:“小舅母平日里都看那么多书的?”
    藏书阁自有藏书阁的书册。那些晾晒的时候,断然不会在永安宫。如今这些在这里,想必是平日里元槿翻阅的,自然就在这里就近晒了。
    元槿笑道:“哪就看那么多了?大多数都是翻一翻就搁在旁边了。整册都看过的少。”
    杨可晴不信这话,笑着与她道了谢后拿了些吃食出来,“这是我新学做的点心。头一份出来的,只先生尝过了,然后便是小舅母你这里送一些。”
    “你竟是会做吃食了?”元槿又惊诧又欣喜,“跟谁学的?”
    说起这个,杨可晴的神色有些黯然,“一个同学的母亲。”她勉强笑了笑,“做点心很好吃。同学时常带了去,我就央了她跟她母亲学了。”
    女孩儿平日里的笑容都是阳光明媚的,每次露出这样黯然神伤的神色来,都是和她的母亲有关系。
    元槿忍不住在心里头将蔺君澜暗骂了无数遍,心说有个这样可人疼的女儿,蔺君澜怎么就榆木脑袋想不清楚呢?
    她也顾不得晾晒这些书了,当即就遣了秋实道:“去静明宫里寻姐姐。就说可晴来了,她若是无事的话,就别摆弄她那些果子花草了,好歹过来帮我招待一下客人。”又将那些点心拿了一半出来,“这是小郡主亲手做的。给太后和她尝个鲜。”
    听闻元槿这般做法,杨可晴赶忙阻止。
    可是元槿动作快,两人之间又有几十本书隔着,她根本来不及去拦阻,秋实已经灵巧的在书侧间穿梭过去,出了永安宫。
    杨可晴俏脸通红,跺脚道:“小舅母怎能这样?我才不要见她。”
    “可她想见你。”元槿看着她,平静地道:“她每日里都要过来问我一问,什么时候你才会来宫里。每次走都万般嘱咐我,若你来了,一定告诉她一声。”
    杨可晴扭头去看地面,咬着嘴唇道:“她才不会那么好心。若真有这个心,为什么不去找我。”
    元槿沉默了下,终是将蔺君澜的话告诉了杨可晴:“她怕她去一趟沧海府邸后,你连那里都不住了。她若去了静雅艺苑,你连学都要退了。”
    杨可晴脸色变了又变,气道:“在她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说着转身就要走。却被元槿扬声给叫住了。
    “有什么话都要摊开来说。”元槿好生说道:“你觉得她是故意将你想得太坏。她却觉得你不愿意见她,所以不想打扰你。这样僵持下去,有意思?”
    杨可晴没有答话。不过迈出去的步子已经慢慢收了回来。
    “有事儿好好说。”元槿低声道:“有问题想法子解决了它。万一谈过之后还是没法谈拢,再下定决心也不迟。”
    “我和她还有什么好谈的。”杨可晴的声音里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悲凉,和她年轻的声音极其不相衬,“我一次次给了她机会。可她呢?她何时把我放在心上过。”
    “再试一次也无妨。”元槿本不想左右杨可晴的决定,但想了想后终是说道:“我觉得她最近变了一些。你若是不介意,不如再试一次。”
    杨可晴并未答应。但是,她已经转过身来开始帮忙晾晒书册。虽未开口,行动却在表明她的决定。
    元槿暗松口气。心里正欢喜的时候,却听宫人来禀,说是玄和宫里起了争执。
    想起之前宫人来禀,说是沈千兰又去了玄和宫。元槿暗道不好,叮嘱了杨可晴几句后,赶紧往那边行去。
    第138章 8新章
    到了玄和宫外,元槿却没进去,而是叫了莺歌来细问了一些话。听闻之后,她并未在这里过多停留,反倒是回了永安宫去。
    孟嬷嬷不解,问她缘由。刚才莺歌的话,孟嬷嬷也听见了,说是沈千兰来的时候很是有种破釜沉舟的感觉,一进宫门什么也不说,板着脸要求见定北王,又道若是见不到王爷,今日她便守在宫门口不走了。
    是以孟嬷嬷知晓沈千兰应当今日按捺不住要和定北王摊开说一些话。她很是好奇,元槿晾着沈千兰这些日子,就是想着要将她逼到极致说出心底的话来。缘何已经做了这些日子,到了紧要关头却不管了?
    “有些事情我做得,有些事情却做不得。”元槿道:“今日之事还得王爷自己把握。”
    她知晓沈千兰的打算。但这事儿她能推一把,却不能帮忙做决定。即便知晓了蔺时谦的意思,那也得蔺时谦按照他自己的法子来处理。
    孟嬷嬷听闻就没再多话,跟在元槿后头回了永安宫。
    远远可以瞧见永安宫的宫门时,就见蔺君澜独自一人正往里面走,手里头还捧了一盆花,似是她之前仔细栽种的那盆君子兰。昨儿去静明宫的时候,就见花已经窜出了花苞,蔺君澜还得意洋洋的说,要不了几日就要开了。
    蔺君澜待这花极其小心,就连施肥都是自己来。却没料到竟是打算送给杨可晴的。
    “小郡主喜欢兰花。”秋实挨近了元槿身侧悄声说道:“小殿下百日宴那次,小郡主盯着旁边的一盆君子兰很久。想必因为这个所以准备了这盆。”
    “怎么没听你说过?”元槿问了句,细细想来,这盆君子兰之前蔺君澜就种了,只不过没有那么用心的去呵护。好似就是从青嵧的百日宴开始,她忽而对这花特别的关注起来,“若是你早些说,就让可晴带了那花便是。”
    秋实笑道:“婢子曾上前去和小郡主说过,若真喜欢就和娘娘说声便是。小郡主说艺苑里不能养花,若是养在沧海府邸,少不得要麻烦姚先生帮忙看管着。这样也没意思,还要麻烦姚先生,倒不如不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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