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己养大的孩子,怎么会怪她?
    又怎么舍得怪她,最不应该道歉的就是她,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被季瑶打断的泪意再次汹涌而来,双眼再次浑浊,伸手把青瓷拉了起来,骂不出来说不出来,只是摸了她的脸,一直不停地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如今边关不太平,城内的巡防严了许多,进出城都要仔细的盘查,是以城门处排了长长的车龙,幸好谢家的别院在城外,并不需要进城,下了官道就绕到了小路上,乔望舒低声对跟着的人嘱咐了几句,然后直接骑马又转向了出城的方向。
    季瑶伸着脖子诧异地看着向另一个方向驶去的马车。
    “我们去哪呀?你不跟姐姐说一声吗?”
    说,说什么?等老太太念够了青瓷,她不敢逼青瓷倒是很乐意戳自个儿,才不会送上门去呢!乔望舒伸手把季瑶还再往后伸的脖子给转了回去,见她还要乱动,恶声道:“再动,就不带你回家了!”
    季瑶身子一僵,仰头看着乔望舒,从小而上,黑羽的眼睫,根根分明。
    青瓷已经整个人都傻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老夫人,诧异道:“二叔给您添了个孙女,青雯生了个大胖小子,青雅也怀胎六月了,向晚生了对龙凤胎?”再加上青釉肚子里的,所以说,自己离开三年,回来就要面对一群豆丁吗?
    这三年,自己在外面看遍风景,他们都在努力造娃……
    这,这确实不奇怪,可心里怎么觉得那么别扭呢。
    青瓷不明白,老夫人却明白。她一个人在外面,念着的想着的都是三年前的她们,她还是当初的模样,其他人却都为人母,这确实是种落差。嫁人之后自然是生子,这是很平常的模样,只是青瓷她还是姑娘,所以她不懂。
    轻抚青瓷的长发,孩子,你的归宿又在哪里?
    老夫人不敢问,也不知道该如何问。嫁远了舍不得,嫁低了又委屈了她,这三年的书信来往,她也半点那方面的意思都没有,自己有意无意提了几次都被打诨带过去了,所以,你是存了不嫁的意思么?
    震惊中的青瓷并没有发现老夫人哀伤的目光,却是老爷子对着老夫人摇了摇头。
    青瓷主意大着呢,管不住她了,到底是欠她的,她怎么高兴就怎么来罢。
    没说出口的话都在眼睛里,老夫人看得明白,所以,问不出口也说不出口。
    马车停稳,青瓷扶着老夫人下车,抬首却只见驾车的青泽,三哥和瑶瑶都没看到人。不待青瓷发问青泽就主动回话道:“老爷子老夫人姑娘,三爷说他带着季姑娘回家走一趟,玩几天就回来,不必挂念。”
    青瓷还没说话呢,老夫人就先骂开了。
    “什么是带人小姑娘回家,分明就是躲着我这个糟老婆子呢!”
    就是他在前头带的坏榜样所以青瓷现在也不想嫁人了,看回来怎么收拾他!
    这个话老夫人自然不会当着青瓷的面说出来,只是拉着青瓷的手,指着后面献宝般,“你瞧瞧,可喜欢?”青瓷刚才扶着老夫人下车,一心都在老人身上,根本没注意周围的景致。闻言向后看去,瞳孔缩了缩。这个院子就是当初青釉初来京时待的别院,临湖背山端得好风景,现在却变了模样。
    依稀记得当初左右虽隔得远了些,但是有几户人家的,可现在,只有一片青郁的竹林,远看望不到头,侧看估不了边。
    “当初知道你走了青釉很是伤心,想为你做些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做,还是绿蝉有法子,说你总归要回来的,把当初江南的家给挪到这里来也是好的,幽水阁再好,也不是一样的模样。”
    老夫人在旁边轻叹,“这里的一切都是青釉打点的,是她的心意。”
    江南的竹林是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地方,哪怕竹林深处,闭着眼也能踩对幽径。青瓷抬脚往里走,竹子都大同小异,可青瓷就是知道,这条路走九步往右看能恰好看到旁边拱桥的斜影,脑子一想脚步也跟着停住,眼神往右看去。
    那里一片青绿,竹叶茂盛,曲径幽深,没有水声,没有拱桥。
    老爷子老夫人跟在青瓷的身后,见她望着一个方向出神,不由问道:“怎么了?”青瓷顿了顿才回神,抿唇笑了笑才轻声道:“只是难为绿蝉了,几年过去,她竟把林中小道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里也是她长大的地方,她怎么会记不住呢?晚上她和红檀就来瞧你了,不用急,她们很好。”
    今日青瓷刚回来,老夫人想着她累,先休息一番再说,就让绿蝉红檀晚上再过来。绿蝉红檀并没有随着青釉进宫,而是各自在府里找了小子嫁了,现在还在谢家做事呢。
    青瓷扶着老夫人在竹林里穿梭,虽然小地方和江南的还是不太像,但小径错落和大致分布都是一样的,添了不少的熟悉和回忆。再走一段就到了石凳石桌,那是往日自己和少卿说话的地方,旁边还埋着好多花呢。
    两人都是自小爱兰,偏生又听不得别人的教导,都爱自作聪明对着书上来养花,上手就是兰花。兰花素来娇贵,最初时不知被两人养死了多少株,又气又疼又舍不得,最后死掉的兰花都被埋在了旁边的林子后面,埋了好多小山丘出来。
    想起往事,嘴边不免弯起了一抹甜笑。
    老夫人只当她是真心喜欢这里,连忙又道:“里面的屋子可是我一手准备的,保管和你当初在江南时的屋子一模一样。”
    “当真?”
    青瓷配合的表现出期待。
    “自然,快去看看!”
    三人快去穿过竹林,果然,一切都如老夫人所说,外面的篱笆竹门,院中的石榴树,墙下的蔷薇花,甚至连门梁上挂着的铃铛都是昔日的模样,青瓷惊喜的往里走,真的仿佛回到了江南的旧时光。
    老夫人一直看着青瓷的神情,见她是真的欢喜,也不掩自己的高兴。
    “如何,没骗你吧?”
    “祖母最好了!”
    青瓷直接扑进了老夫人的怀里撒娇。
    老太爷虽跟青瓷也很亲近,但到底不像老夫人这般外露,除了刚才在车厢里红了眼之外,一直都在沉默陪同,这时开口道:“好了,你不要同她说了,我们走吧。”
    “走?”
    青瓷下意识的抓住了老夫人的衣袖。
    见青瓷似是误会了,老爷子连忙道:“我们晚上就过来,只想让你好好歇一歇。你在船上呆了几个月,又坐了一天马车才回了家,哪怕身子不累,精神也是乏的,我也知你有好多话要说,我们也是。”
    “可到底是你的身子重要,我和你祖母在这,你怕是歇不了的。”
    隔了三天,这要的话,怕是几天几夜都说不了,所以老爷子才跟老夫人说好了,送青瓷回来就先走,呆在这,青瓷是绝对歇不了的。
    老夫人也同意这个话,拍了拍青瓷的肩膀,“听话,你好好歇息,祖母回去给你做好吃的,晚上就过来陪你睡,明儿你也能见到青釉了。青釉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还没告诉她呢,只是通知了太子殿下,太子明天直接带她过来。”
    本就是时时刻刻被护在手心,现在又有了身孕,当真是一点都不敢吓到她,哪怕是惊喜的激动。
    二老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哪怕青瓷真的没有半分睡意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只好好的保证一定歇息也罢了。
    老太爷老夫人离去后,青瓷也真的依他们所言,由着宅子里的妈妈伺候洗漱了上床,只是眼睛闭了又闭,真的没有半分睡意,最后无奈睁眼,看着青绿碧波的帐顶。祖母真的很细心,就连寝帐也是自己江南常用的款式花样。
    侧头,透过碧波的薄纱看着不远的窗台,那里放着的也是自己爱的兰花,是株乍粉还紫的春兰,花枝正放,隔着床帐似乎也隐隐闻到它的幽香。
    只是……
    再也不会有那样的一个少年,带着满面的笑容突然出现在繁花旁边唤自己一声阿姐了。
    祖母,旧景不仅是怀念,还更伤人心,草木依旧,人在何方?
    到底没了睡意,连心情也跟着抑郁了起来,起身,茫然地站在屋子里四顾,这间屋子就是江南的屋子,哪里都一样,哪里又都不一样,没有,没有,没有那个小小的少年,没了他哪里都不一样。
    青瓷甚至是狼狈地逃出了这间屋子。
    “姑娘?”
    在门外候着的两名妈妈诧异的起身,见青瓷神色有异,连忙问道:“姑娘是需要什么,还是连日奔波身子不舒服,我现在去请大夫给您瞧瞧?”青瓷神色有些发白,妈妈就以为她是身子不舒服了。
    青瓷怔怔地不说话,整个人都是茫然无助的模样。
    妈妈被吓到了,连忙过来要扶着青瓷回屋,还不忘对旁人吩咐道:“快,快去请大夫来。”青瓷哪里肯回屋?避开了妈妈的手,略微咳了咳,“刚才是我想事情想入迷了,我身子无事,只是睡不着想起来走走。”
    “姑娘真的没有不舒服?”
    妈妈有些不放心,可到底不是亲近的人也不敢随意上手去探温,说话间很是犹豫。若是往常,青瓷还会细细和她说几句,可现在青瓷自己都静不下来如何去宽慰别人?摆摆手道:“我去林子里走一走,你们不要跟上来。”
    不给妈妈们拒绝的机会,人已经朝竹林里去了。
    后面那些妈妈们如何想青瓷现在是管不了了,可进了林子,青瓷就发现这是一个更大的错误,因为这林子也是自己当初和少卿几乎一直呆的地步,甚至闭着眼都能知道那边那个角落两人曾一起蹲着看蚂蚁,而这边那个山窝窝下两人一起挖竹笋……
    无意识的走到两人坐了无数次的石桌石凳旁边,却没有坐下,而是抱着膝盖蹲了下去,额头抵在膝盖上,整个人团成了一团紧紧地抱着自己,这样的姿势在静谧的竹林中,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就只有似乎越来越来的心跳声。
    青瓷觉得自己好像魔怔了。
    脉搏每动一下,就好像在喊一个名字。
    少卿,少卿,少卿……
    也不知道蹲了多久,腿早已没了知觉,现在是初夏,青瓷却觉得浑身都是冰凉。朦胧间觉得不能再蹲下去了,再蹲下去会生病的,祖父祖母会担心 ,明天还要看青釉,她那边情况还不知道怎样呢……
    勉强回了神,伸手,撑着一旁的石凳从地上站起来,蹲得太久,起身不仅双腿刺痛差点踉跄倒地,人也有点昏沉,看东西都带着虚影,眼前的青葱竹林都在漂浮,青瓷低着头甩头,又甩了甩。
    那边好像有几个小山丘?
    青瓷眯着眼,看着石桌旁边的竹林,努力集中视线在竹林间错间看着那下面似乎有几个冒头的小土包?神思还没完全青瓷,人就已经挪着仍在刺痛的双腿慢慢一步一步向那里走,走一步脑子就清醒几分,视线也更清楚一分。
    最后,青瓷站在这几在竹根旁边冒头的小土包面前。
    绿蝉会记得这些?
    绝对不可能。
    当年做这个的时候,自己好像也才□□岁?绿蝉比自己还小一岁呢。而且,虽然年幼,但也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埋花这事,是背着丫鬟和妈妈们的,绿蝉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从小就被祖父严厉教导,唯独对养花这件事,那时候非要自己来还不肯让花匠教,算是幼时唯一一次的任性,所以,自己才会记忆深刻。
    绿蝉绝对不可能记得这个。
    那么,这几个小土包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故意?
    站在小土包面前凝眉看了半响,最后还是敌不过心中某些可能会称为异想天开的想法,蹲下,拿起一旁的碎石片就开始刨土。一边刨一边心中暗骂,谢青瓷你是不是疯了,你以为这里还会有花吗?
    你以为这里的一切是少卿的手笔吗?
    就算真的埋了花,三年的时间,它已经化成泥了,你分不出来了!
    这些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手里的动作却没停,甚至越来越快。
    “唔?”
    握着碎石片,用力再用力,但好像碰到什么坚硬的东西了?不在往下刨,而是慢慢把两边也给清理出来,一个长方形的墨金盒子出现在青瓷的面前。熟悉的颜色让青瓷整个人都有些发懵,伸手拿盒子的时候双目都是无神的。
    看到上面的墨金纹路就知道这是谁放的了。
    看了盒子半响,甚至吞了吞口水,手指微微颤抖的拿开盒子,看到是一卷画轴的时候有一瞬间的莫名,画?打开红线两边一边,一副很熟悉又陌生的画面。青瓷看着画卷里好像是七八岁时候的自己?
    穿着小襦裙梳着双头髻正端坐在书桌前练字,手腕上还吊着小小的沙袋。
    青瓷皱眉看了这副画半天,以至于看清了沙袋上面那朵小小的小雏菊,然后才记起这是少卿刚到江南谢家的那一天!那天是祖父第一次让自己在手腕上吊着沙袋写字,非常的不习惯,觉得好难写,又被告之会有弟弟来陪自己玩,写完了才可以去看弟弟。
    为了看弟弟,即使难受也忍了下来。
    所以,原来自己和少卿的第一次见面是这样,他看到了自己,自己没有注意到他?
    因为第一天吊沙袋实在太难受了,哪怕祖母绣了那时候自己最爱的小雏菊也无济于事,晚上就闹性子把那个袋子扔掉了,后面被祖母哄好了也再没用过小雏菊沙袋。
    自己早已遗忘的事情,那年五岁的他,记得如此细致?
    看了这副画,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感觉,闷闷的,顿顿的,妥帖得放回盒子里,看向了旁边的几个小土包,毫不犹豫的继续挖,小半个时辰后,青瓷有些气喘的看着又挖出来的三个一模一样墨金盒子。
    全是画?
    果然都是画。
    第二幅画只看一眼青瓷就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只有一条即将远行的船,是当年自己坐着回京城的那条船。只有船没有人,青瓷的眼神落在两岸边的枯草,两岸都是枯草连天,衰败寂寥之色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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