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轩看着那些血沫,心里猛地就沉了一下。
    “又有不长眼的上来了。”楚涟却毫不在乎,只将手背擦净,命令道,“去把人赶走。”
    文轩点了点头,只得依言照做。
    过了仅仅不到片刻,来人依旧还在岱云峰中,文轩却忙不迭又跑了回来,急急道,“师父,来的是祁长老。”
    “管他是谁?赶……”楚涟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反问一句,“哪个祁长老?”
    “丹鼎院的祁长老,祁继白。”文轩答道。
    如果是平常时候,一个普通的长老,楚涟自然不会放在眼里。但祁继白,是水云宗中最优秀的丹师。
    楚涟顿了足有片刻,最后出口还是那两个字,“赶走。”
    “真人!”文轩急了,“至少让他看一看吧!”
    “少废话!”楚涟怒道,“若我亲自去赶,可就不会有你那么客气了!”
    文轩话语一滞,简直毫无办法。再等他想多劝一劝,楚涟已经大袖一挥,将他也给直接轰出了屋去。
    而后文轩寻到祁继白,面带苦涩的将楚涟的态度一说,祁继白的神色却没显出半分意外。
    “楚真人的脾气,我也有所耳闻。”祁继白淡笑道,“他是个傲慢固执的人,自然会有傲慢固执的举动。既然如此,我便先去掌门那里看了。”
    掌门纪子昂如今也受了重伤,祁继白自然也是得去看的。
    文轩便送了祁继白一路,路上将方才所见情况给说了一遍,小心问道,“真……我师父的情况,如今究竟如何了?”
    “听你描述,似乎不妙。”祁继白道。
    文轩脸色一变。
    “但既然本人固执,旁人也并不办法。”祁继白又笑了笑,“而且说实话,我也并非神医。或许楚真人只是信不过我,其实有他自己的打算呢?”
    听到这话,文轩总算稍感安慰。而后他又问了问简易修行的情况,得知自从简易上次闭关,已有数月未出。
    文轩的闭关却不得不暂时中断了。
    而后过了大约两月。这两月间,外面依旧不消停,魔头依旧攻破了好些个小型宗门,就连中型宗门也开始遭殃,似乎只有拥有护山大阵的七大宗门是安全的。好些中小宗门都提出想并入到这七家里来了,削尖了脑袋就想挤入那护山大阵。
    因为上次诱捕计划的失败,好些人对楚涟有了微词。但因为楚涟的伤势,并没有人将这些微词搬上台面。
    这段时日里,文轩隔三差五便往楚涟洞府跑,楚涟却并不领情,最后总要轰他出去。至于所谓“自己的办法”,文轩也看不出半点端倪,只觉得楚涟的神色一日比一日差。
    直到两月后的这么一天,文轩再走进楚涟洞府时,只见楚涟坐在床边,一只手垂在身侧,握成一个拳头,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出奇安静。通常而言,只要文轩一来,要不了多久,楚涟就会面露无奈。这次楚涟却一直静静坐了许久。
    许久之后,楚涟叹了口气,“你那天说的那个祁长老……再去把他叫来吧。”
    边说,楚涟边张开了一直紧握着的拳头,露出里面一张揉皱的符箓。文轩一眼看出,那是一张未使用的传讯符。这样的符箓,通常都已经标记好了终点,只要一经使用,便会自发飞到那被标为终点的人手中去。
    这张未使用的传讯符,上面如今却被溅了许多血迹。
    文轩心里一惊,方才因为楚涟终于想见祁继白所燃起的喜悦消失殆尽,忙不迭就转了身,朝着丹鼎院飞奔而去。
    临走之前,文轩听到楚涟一声自嘲的冷笑。
    楚涟自嘲笑道,“事到如今,我竟不想去陪他。”
    祁继白很快来了这里,帮楚涟好好看了一番。离去的时候,祁继白却眉头紧皱,只道自己会尽力而为。
    这日之后,文轩每日总会为祁继白送一炉丹来给楚涟服用。他可以很明显感受到,随着时间推移,炉里的丹药数量越来越多,气味越来越重,楚涟的情况却并不见多少好转。
    每隔上几日,祁继白还会亲自前来,亲眼看看楚涟的伤势。
    有一次文轩正好撞上。祁继白解开楚涟的衣襟,查看胸前的伤口。那伤口的狰狞恐怖远超文轩想象,血肉外翻着,像被滚烫的开水浇过一样,还有丝丝缕缕的黑气在上面盘绕。
    文轩曾经见过慕容凤被极火之毒常年侵袭的样子,楚涟的伤口比那更加可怕,难怪祁继白也只能说他会尽力。
    “其实最麻烦的不是伤口,而是侵入楚真人体内的魔气。”祁继白告诉他,“那些魔气,实在不是我的修为能够解开的,北宁境内我也不知道究竟有谁能够解开。可是只要有那些魔气在,楚真人的伤就好不了。”
    很清楚明了的情况,文轩一听就明白。然而全宗门都无能为力的事情,文轩自然也毫无办法,只祈祷楚涟能自己将那些魔气化解罢了。
    相比之下,纪子昂虽然也身受重伤,治疗起来却比楚涟容易多了。
    这样的情况,又持续了数月之久。
    如今几乎所有的中小宗门都找到了大宗门投靠,水云宗的势力壮大了数倍有余,纪子昂也已经有了痊愈的迹象。全宗门都因此而带着一抹喜气,几乎无人注意到岱云峰这一角愁云惨雾。
    元婴真人本该是整个宗门的保护神,能混到楚涟如今地步的,仅此一家。偶尔文轩想到自己这个大师兄如今的待遇,竟然觉得同病相怜。
    他依旧日日都去楚涟的洞府照看,亲眼看着楚涟头顶一点点长出了白发。
    有些时候,除了头顶那点白发,楚涟看起来还和原本差不多。但更多的时候,楚涟会昏睡在床。
    昏睡时,楚涟会梦呓,口中念着叶笙歌的名字。清醒时,楚涟会翻出许多旧物,摆在眼前,凝神看着,满脸都是眷念。
    偶尔他看着文轩,脸上也不再有那种厌恶,而是带着点同样的眷念之色。
    “你应该已经找到那样东西了吧?”楚涟问他,“在你的体内。”
    文轩一下想起凝元时所看到的那块冰面,点了点头。
    “那你也该已经看到他了。”楚涟又叹了口气。
    这说的该是那道留在文轩体内的神念。在幻境中见过了叶笙歌模样之后,文轩已经可以确认,那道神念所映出的身影正是叶笙歌本人。
    “真好。”楚涟说着,语调中竟然带了丝丝缕缕的委屈,“我也想看看他。”
    文轩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你还是要继续走下去吗?”楚涟问他。
    “停得下来吗?”文轩反问。
    “是啊,现在再想停下,已经晚了。我曾经阻止过你,是你自己要这么选择的。”楚涟有些嘲讽地笑了笑。
    但因为这长久的伤痛,楚涟的脾性到底少了许多尖锐,很快便将那些嘲讽收了回去,叹了口气道,“从今往后,你也只能继续走下去了,更急更快地继续走下去。然后你就祈祷吧,祈祷在那一天来临的时候,你能保有更多身为人的部分。祈祷那时候你身为人的部分已经足够强大。”
    说吧,楚涟摆了摆手。
    这便是在逐客了。今日楚涟居然与文轩心平气和地说了这么多话,已经是破天荒的事情。
    文轩离去时,想到楚涟刚才所说之话,心底有些沉重。
    忽然间,他望见一张传讯符从天空中飞过。
    那是一张略有些眼熟的传讯符,看起来已经十分老旧,不知道是几十年的陈年旧物。它身上有曾经被揉皱的痕迹,还被溅上了不少了血迹。
    文轩站了原地愣了片刻,忽然猛地转过身,朝楚涟的洞府飞奔而去。
    洞府中已经人去楼空,只留打开的窗户在风中摇摆。
    这一日之后,再也没有人在水云宗内见过楚涟。
    有人说是楚涟的自负让他不愿死与人前,也有人说他只是想在外面寻找自己的生路。文轩觉得大抵是后者,因为他愿意这样相信,更因为楚涟曾经说过,事到如今,他还是想活下去的。
    这件事就仿佛是水云宗的一个插曲,楚涟走后,一切如常。
    文轩也重新开始了自己的闭关。
    他阖上双眼,心神沉入进自己的体内,很快便又寻到了那块冰面。他的修为比从前更强了,隐隐已经到了凝元中期。而每当他再看到这块冰面,都能发现上面有了一点浅浅的裂痕。
    因为灵气在他的经络中汹涌流动,无论他如何小心,总会冲击到这块冰面。随着修为越来越强,这种冲击还会越来越大。但他不可能因此而停下。在他选择要继续走下去的那一刻,一切便注定了。在他重新回到凝元的一刻,他就失去了后悔的余地。因为哪怕不继续壮大,灵气的冲击也不会停止。那一天总会到来,停下脚步只会让他在那个时候失去挣扎的余地。
    文轩看向冰面旁那个漂浮的人影,轻声唤道,“叶真人。”
    叶笙歌的神念从不说话,只是淡淡看着文轩笑着。但文轩知道,他一直默默保护着这里。所以每当文轩再次到来,上次所看到的裂痕总会被抚平一些。
    文轩向这神念恭敬行了一礼,而后将心神移到其他地方,开始今日的修炼。
    事到如今,他只能走得快一些,更快一些。
    而在此同时,丹鼎院后山一处洞府之内,简易睁开了双眼。在他的身前,是许多碎裂的灵石,碎末几乎堆出了一座小山。
    两年,他这一次闭关,持续了整整两年。
    简易嘴角带着一缕笑意。他最终所推演出的功法,极其忙横无理,进展却极其快速。旁人都需要从天地中吸取灵气,他却可以直接从灵石里汲取,如何能不快?哪怕这么做会带来种种弊端,简易一概笑纳。
    如今的他,距离凝元只有一步之遥。
    这一步往往是最艰难的一步,许多人耗费一生也跨不过去。简易却必须跨过去,而且必须尽快跨过去。
    为了应对接下来的事件,凝元是最低的门槛。
    第65章
    失去了一个元婴真人,对一个宗门而言,真的会毫无影响吗?
    稍稍想想,便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哪怕楚涟常年在外,哪怕他从来不管水云宗里面的事情,一个元婴真人最大的价值,本就不在这些方面,而是这存在本身。
    水云宗里许多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许只是因为他们心存侥幸。
    但总有人是会意识到这一点的。比如个别正在为此担忧的弟子,比如个别正在想办法寻找后路的长老,又比如此时正拼命修炼的简易。
    他已经距离目标只差一步,这一步却并不容易。
    每个境界的突破,都是一道艰难的门槛,都需要天时地利与人和缺一不可。当初简易从炼气突破到筑基时,正是受了当时那迫切的形势的刺激。而他如今要从筑基突破到凝元,却没有条件去寻求这种刺激。
    简易最后选择的做法,是撑。
    他取了许多灵石放在洞府之内,一刻不停地汲取着,哪怕他的经络早已被撑满,哪怕他对灵气的容纳已经到了极限,直到如果他再不凝元,整个人便会被这些自己所汲取的灵气撑破。
    转眼又过了数日,时候已经到了盛夏,天气渐渐地差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刻起,乌云开始笼罩在水云宗的上空,瓢泼大雨下了停停了下的。一连数日,水云宗夜里都透不入月光。
    就在某个无月之夜,一抹黑影悄然靠近了水云宗。
    自从魔头出世,已经没有修士再敢落单。散修投靠进小宗门,小宗门投靠进大宗门,渐渐地,除了这七大宗门之外,它已经很难在外寻找到猎物。
    所以它是迟早要来碰这些硬茬的。如今的水云宗,正是一个绝好的目标。
    它就这么缓缓靠近过来,停在山脚之下,看了那令人忌惮的护山大阵一眼。护山大阵犹如一个圆罩,将整个水云宗都笼罩在内,被阵中所有人视为一个绝对可靠的保护。然而,实际上,这阵法却只是让它忌惮而已,并不能完全阻拦它的脚步。
    它在边缘缓缓游走,寻找着其中的薄弱之处。
    一个护山大阵想要抵挡他这种级别的魔修,需要极大的力量来支撑。水云宗虽然底蕴深厚,修士的力量却不足。所以眼前这个护山大阵,必然不可能面面俱到,必有其薄弱之处。
    它很快有所发现,停在一个苍绿的山峰之前,感受到周遭灵气的流动,扯开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正当它准备开始进一步的行动,却又忽然一顿。眼前确实就是水云宗护山大阵的漏洞无疑,但在这漏洞之内,竟然被人又被布置了另一个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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