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诩没好气地笑了笑,“你不要告诉我,你真的一点儿底都没有。”他看了一眼杜沛霖那张不为所动的帅脸,有些无奈地说道,“都过去这么久了,你知道又能怎么样?于事无补。”
    “于事无补?”杜沛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下他这句话,“我需要补什么?”
    唐诩自知失言,顿时神色有些不自在地坐直了身子,没有说话。
    杜沛霖却盯着他,“你告诉我,我究竟需要补什么?”
    他很少这样咄咄逼人,唐诩原本对他就有意见,被他这样一问,登时受不了,冲他冷笑道,“当然是补偿你最需要补偿的那个人。”
    杜沛霖身子猛地一震,颇有些不敢相信地抬起头看向唐诩,“你是说......你是说......这是......梁若耶......”他话不成话,句不成句,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勇气,才勉强把话说清楚。
    唐诩冷笑了一声,略带嘲讽地看向他,“是啊,难为你还知道你最对不起的人是她。”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杜沛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好像泡在了冰水里一样,从心里透出来的冷,连带着让他全身上下都冷得发疼。
    他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像是不敢相信一样,又问了唐诩一遍,“你说的......是真的?”真的是......他这么多年都以为错了?
    他原本想问唐诩是怎么知道的,但是马上又想起唐诩跟他说过,那个人是他喜欢的女孩子。那自然是......梁若耶做的一切,唐诩都默默记在心里了。喜欢一个人,总是忍不住想要去观察去发现去追随,希望她有一日能注意到自己目光。这种心情,即便是天之骄子、受女孩儿欢迎的唐诩也不能免俗。
    他喜欢梁若耶,自然是知道的。
    唐诩并没有因为他那句话生气,反而是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没有必要骗你。”这件事情他原本是不想说的,既然梁若耶这么多年都不曾开口说过这件事情,他一个外人又何必要去开这个口?不过是......觉得心中不忿罢了。既然开口说了,那便没有理由再去跟杜沛霖撒谎。
    “你该知道的,我们当时那个英语老师,总是很看重这些,收钱收得......有点儿急,好多时候都是我跟她一起收钱,我多少也能看得出来。梁若耶帮你垫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要不然,你那个时候每次都姗姗来迟,为什么英语老师从来没有问过你?”唐诩淡淡说道,“这件事情,班上知道的估计也就我们两个人,我都还是偶然间发现的,她从来没有跟别人讲过。至于你说的,或许是中间出了什么问题也未可知,总之你现在应该很清楚地知道,当初为你做那些事情的并不是姚安安。”
    他顿了顿,续道,“如果她能给你回答,想必今天你也不用来找我了。”
    杜沛霖默然,唐诩说的都对,他连一点儿反驳的理由都找不到。他真的很想去问问梁若耶,当面问问她,这么多年守在他身边,看着他心里装着别人,是种什么感受。
    “我......我都不知道......”他低下头,声音轻得仿佛风一吹就散了,好像是在跟此刻的自己说,又好像是在跟曾经的那个自己说,“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
    唐诩却当他是在开脱,嘲讽地笑了一声,说道,“也对,不知者不怪嘛。”要怪也只能怪梁若耶这么多年自己喜欢当什么无名恩人,自己不吭声不出气罢了,如何能够怪到杜沛霖身上呢?
    “只是,杜总,你是否能摸着你的良心自问一下,难道就算没有当初梁若耶种下的这个因,她在你身边的这些年,为你做的事情都还不够吗?”如果是那样,那才真的叫人齿冷,他也明白,为什么梁若耶一直不肯把当初这件事情告诉杜沛霖了。
    还有什么,比梁若耶陪在他身边多年,跟着他一起经历无数风霜,帮他度过无数困难,对他的帮助更大的呢?
    倘若他连这个都没有当回事,梁若耶又如何敢把以前那些小事情拿出来当成恩情告诉他?如何能够相信,自己那么多年都没能打动杜沛霖,如今却因为那些小恩小惠,让他记了念了那么多年?
    倘若知道他把曾经的种种都当成了姚安安做的,梁若耶心中,恐怕会觉得更加难过。
    “不......不是这样的。”杜沛霖下意识地要反驳,“我......不是这样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一直以为,当初梁若耶找到他,不过是因为偶然间来找姚安安,结果发现她人不在,他们两个这才熟悉起来的。“最开始,她说我们一起做点儿事情,我就真的......真的以为她是想跟我一起做事情......毕竟我们......我们根本就不熟悉的......”
    是啊,了解内情的人,当然知道梁若耶对他一腔深情,所有的理由都不过是费尽心机接近他的托词罢了。但是如果不了解,又从未关注过,她做的事情,每一件看上去都有正当理由,如何知道,原本就是她努力接近的结果呢?
    听他这样说完,唐诩怔然片刻,方才笑了一声,是啊,杜沛霖大可以说他不知道,这是梁若耶故意骗他,她能有今日在婚礼前被人抛弃的结局,不过是她自己自取罢了,与他人无关。但如果真的这样说这样想,难免不让人觉得凉薄。
    她将一生最真挚的感情交给杜沛霖,哪怕后面换成这样的结局,想必梁若耶也没有后悔过,但如果真的说是她骗了杜沛霖,那才让人心寒。
    他也知道自己是迁怒了,轻叹了一声,说道,“可能是因为她对你失望了吧。”
    杜沛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唐诩,只听他慢慢说道,“倘若我是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陪伴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打动过你,想必也不敢跟你说起以前的那些事情。”不说,还能有点儿希望,总认为自己有朝一日只要把那些事情说出来就能打动对方的心;一旦说了,发现对方早就知道,或者依然无法动心,那才是让人绝望。
    绝望吗?杜沛霖仿佛是不忍卒看一样,闭上了眼睛。他忽视了梁若耶那么多年都不曾看到她绝望过,他后来做的事情,最终让她绝望了吗?
    也对,他错得那么离谱,伤梁若耶到那个地步,她觉得绝望,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唐诩想了想,犹豫了一下又说道,“本来这件事情我不应该当着你的面说,不过看你现在这幅状况,想必回去之后也跟姚安安生了间隙,未必会跟她在一起,我就多嘴这唯一一次吧。”
    “你们第一次为什么会在一起,姚安安出于什么目的同意跟你在一起,你可以去问问她。”他说完就要站起来离开,然而他刚刚一动,杜沛霖就连忙拉住了他,“等等,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未必没有数,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唐诩垂眸看着杜沛霖,“另外,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又会同意跟姚安安在一起,但是这中间多半也有原因。你若是真的很想弄清楚,就自己去找找。跟姚安安分手之后,我为了保全她的颜面再也没有跟班上的同学来往过,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并不清楚。只是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不像是会答应你的人。”
    即使是已经尽力压制了,但是杜沛霖还是听得出来唐诩对姚安安人品性情的不屑,他没有傻到要去直接问他为什么,见唐诩要走,又再次叫住了他。“你......既然喜欢梁若耶,为什么从未......”
    不等他说完,唐诩截口道,“杜总,我要怎么对待她,那是我自己的事情。表白也好,一直暗恋也罢,都是我的私隐。跟你无关,跟她也无关。”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杜沛霖,“更何况,我早知道她喜欢的人是你,又何必还要说出来让她为难?你或许毕生追求是为了赢得谁的芳心,但是旁人不是。喜欢就是喜欢,未必要让她知道。我的生活当中,除了感情还有很多其他事情要做,况且,告诉她原本就不是最好的选择。”
    哪怕旁人觉得他功课好到举重若轻,他也依然在背后付出了很多。他也是骄傲的人,明知道梁若耶喜欢的人是杜沛霖,又何必再去讨这个没趣?
    说了无益,反而推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哦。”唐诩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前段时间我在寺庙中偶然碰到过梁若耶,她神情平和,应该是已经把这段感情放下了。闲谈中她告诉我,她申请了国外一家小学的教师岗位,这会儿,应该已经出国了吧。”
    他就差没有明说:你识相的话最好不要去打扰她,人家根本已经不喜欢你了。
    杜沛霖被唐诩cha了一刀,只是他原本就伤心,这点儿刺激,也算不得什么。
    杜沛霖扯了扯嘴角,不知道是讽刺还是冷笑,回答道,“真是多谢你提醒了。”
    “不客气。”唐诩淡淡回答道,“有空再聊。”说完也不给杜沛霖说话的机会,终于转身离开了。
    等到唐诩走了之后,杜沛霖忍不住呜咽一声,用手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错了,全都错了,统统都错了......
    他眼角有泪流下来,转眼就没入了鬓角当中,把他的脸全都打湿了。
    杜沛霖从来不怀疑梁若耶是除了他奶奶之外最爱他的人,然而他这个人,这一生得到的爱本来就少。曾经以为姚安安帮过了他,他就能为了一点儿帮忙感恩戴德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却发现,他认为少年时代弥足珍贵的感情,原来一直都意会错了人。
    他所看重的,像珍珠般的感情,原来从来都不是姚安安给予他的。他委曲求全,将自己的自尊放到地上,容忍姚安安一次又一次的背叛,又是为了什么?
    现在突然告诉他,他认错了人,这是老天有意在惩罚他,惩罚他忽略了最应该好生对待的人吗?
    世事从来不曾厚待他,原来连他以为终于到来的幸福,也不过是一场阴差阳错的笑话罢了。
    他在咖啡厅坐了许久,久到浑身僵直麻木了,才慢慢站起身来。
    刚刚站起来的时候,还因为腿麻趔趄了一下。
    杜沛霖扶着桌子慢慢朝外面挪出去,一瞬间好像老了几十岁、已经步入老年的男人一样。跟唐诩一阵对话,不知不觉间原来于他而言已经过完一生了。
    有服务生看到他行走艰难,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情,连忙走上来扶他,但是被杜沛霖一把推开了。
    他就这样用半身不遂的架势慢慢从咖啡馆里挪了出去,浑然没有想到,他这种造型会给别人留下多少遐想。
    杜沛霖上了车,静静地呆在车里坐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发动车子开了出去。他好像是在想,自己下一步究竟要去哪里,要去干什么。车子开出去的方向,正是他当初打算跟梁若耶结婚用的婚房。
    房子原本是过户在梁若耶名下的,但是她走了什么都没有带走,这房子当然也就没有要。他不愿意委屈了姚安安,这房子之前又有那么一番缘故,拿来再做他跟姚安安的婚房肯定是不合适了。房子放在那里,就好像一根钉子一样cha在他和姚安安的心上,原打算是把房子直接卖了,但是里面还有些东西要收拾,他这段时间工作上,感情上都忙得不行,一时半会儿竟不得空。
    也还好没有得空,让他找不到去处的时候,能有个安身之所。
    杜沛霖用手上的钥匙把公寓大门打开了。里面因为长久没人住,到处弥漫着一种尘埃味道。打开门的那一刻,他好像突然就失去了进去的勇气。
    他扶住门框良久,等到自己的心终于不再跳得那么厉害了,等到他认为他能够勉强接受这番感情了,才抬起脚步走了进去。
    主人离开得很急,沙发茶几什么的,都没有拿布盖住,靠窗近的地方,还有一层明显的灰尘。房间里面空气好像凝滞了一般,正如他此刻的心境。杜沛霖走过去,拉开门窗,窗外□□月份晚间的凉风瞬间咆哮着冲了进来,把他的心肺灌了个满怀。
    这公寓位置是梁若耶选的,楼层比较高,打眼看过去,几乎要把整个城市收归眼底。客厅外面养了一阳台的花草,有些不耐晒的月季花已经枯死了,就剩下一丛爬山虎,仗着自己长得快,体积大,平常又能在外面接到雨水,倒是长满了大半个阳台,有些还已经侵入到楼下人家了。只不过,阳台上的那部分却因为没有水,有些枯黄,带着几分颓气。
    总之,这套房子因为没有主人,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灵性,远远看上去,竟有几分阴森。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杜沛霖在阳台上站了许久,等自己头脑真的清楚了些,他才转过身去,进去了卧室。
    卧室里面空荡荡的,他的东西没有来得及搬进来,而梁若耶的东西却早已经搬走了。整个房子,要不是家具装修都弄好了,竟比样板房显得还要冷清几分。
    他站在衣帽间面前,眼珠子愣愣地转动了几下,也就只有这个动作才能让他看上去跟木偶有点儿区别。
    杜沛霖从衣帽间开始,经过卧室,最后到了书房,几乎要把地板都翻过来了,然而他还是失望了。
    房间里面很干净,梁若耶连一个线头都没有留下。她......应该走得很决绝吧,连张纸都不想给他留下。
    杜沛霖仿佛是不敢相信一样,又重新把这几处梁若耶最有可能放东西的地方找了两遍,还是没有发现什么。
    是啊,这地方本来是打算做婚房的,为此梁若耶还把她原本那套小公寓给卖了,剩下的东西能搬的都搬到了这里。他提出不结婚那段时间,梁若耶......是呆在她父母家里的。
    现在这种情况,他怎么还好意思登门?
    杜沛霖像是浑身都被抽/干了力气一样,靠着门框站了许久,这才注意到了放在书房里的那台电脑。
    他记得,当初宽带是交了一整年的,这房子里水电气都没人去给停了,宽带想必也没人停。这地方梁若耶住过一小段时间,电脑......电脑应该是她用过的。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杜沛霖就好像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一块浮木般,三步并作两步去打开了电脑。
    开机那十几秒钟的时间,仿佛有一生那么漫长。
    杜沛霖在桌面上找到了梁若耶的企鹅,为了方便,她果然保存了密码。杜沛霖感觉自己的力气好像统统都回来了一样,他连忙点了登录,点完之后,又有点儿庆幸,还好梁若耶忘记清除这个。倘若她真的清除了,他还真的不知道去哪里找密码。这是他能回溯到过去的唯一方式,倘若不行,他多半从此就要跟曾经那段隐秘说“再见”了。
    他很可能终其一生,都没有办法弄清楚,当初帮助他,给了他世间所有温柔的人,究竟是谁。
    但是马上,杜沛霖就感到有些歉疚。就算没有曾经那些事情,梁若耶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他竟然连她的企鹅号密码都不知道。
    他对这个人的忽视,实在是太多了。
    企鹅一登上去,就有好多个“99”在不停地闪烁,杜沛霖看了一眼时间,最早的还是几个月之前的,时间正好跟梁若耶来跟他说再见合得上。那怪她会忘记清除,想必从那个时候她就开始,跟以前的种种一刀两断。
    所以,她所有的东西,要么带走要么扔掉,不给自己,和其他人,留下任何后路。
    她外表看上去柔弱,但是内里却是如此刚强。杜沛霖从来不知道。
    只是如今想起来,她的刚强和坚韧,原本就是早就有迹象的。倘若不是她外柔内刚,蓄力于内,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风浪,梁若耶如何还能一直陪着他度过?换成其他人,早就离开了。
    她家境不错,父母都是公职人员,虽然称不上大富大贵,但是要让独女过得容易些总是轻松的。何况她原本就优秀,在大学也都是扎扎实实学下来的。学校不错,能力不错,就算是在本市这种国际化大都市,梁若耶想当个朝九晚五的小白领,时间到了,找一个合适的人结婚生子,平安顺遂地过完这一生,简直不要太容易。何必要每天跟着他一起,起早贪黑,把自己逼到一个退无可退的境地呢?
    是他识人不清,是他从未将心思放在梁若耶身上多少,这才忽略了她本来的性情。
    他以为梁若耶心有大志,总想着能过好一点儿再好一点儿,如今想想,她性格那么内向,那么喜静,真要让她出去拼杀,总是跟她这个人不符合的。更何况,除了非要她出现的场合她会出现,其他时候她都是在家里自己做自己的,这样的人,怎么都不看像是有很大野心的样子。
    他把梁若耶固定在一个初有的印象上面,任由初次印象影响着自己对她的评估,却从来没有想过去探究过这个印象后面的性格。说到底,还是他平常关心不够。
    都是他的错。
    杜沛霖慢慢闭上眼睛,等到眼底的泪意都已经干涸,他才敢睁开眼睛。
    倘若当初跟他写邮件的是梁若耶,那用的肯定不是她常用的这个号码。杜沛霖虽然以前不怎么关心梁若耶,但是她□□号码还是知道的。更何况,那个号码陪伴他度过人生中的低谷,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记错的。
    如果写信的那个人真的是梁若耶,为了方便起见,现在这个号码应该跟那个给他写邮件的号码有过关联。更别说,这个号码本就是梁若耶从高中就开始用的。
    找个关联号码,对杜沛霖来讲不算难事。原本他很着急想要弄清楚这其中的事情,然而到了现在,他反而却不着急了。
    梁若耶这个号码就像是她的日记本一样,虽然并不详细,但是他跟梁若耶在一起这么多年,经历了哪些事情,他多少也能对得上号。□□号上只有只言片语,但是对于窥探梁若耶的心思,已经足够了。
    杜沛霖把鼠标往下翻,却在无意当中看到了高中同学给她发来的一条信息。上面说,听说姚安安打算回来了。
    她回了个,是吗?
    然后她说,那挺好的,她离开也有这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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