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相思低头看了下桌上的果盘,嘴角微抽,耳畔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这边是商贾学子的比试区域。”
    戚相思扭头看去,严从煜在她旁边坐下,身子微微朝前福,双手轻握着搁在双膝上。
    眉色如墨,一双眼眸内似敛着些笑意,比平日里冷若冰霜的样子更吸引人。
    靠的近了戚相思总是容易心跳加速,心中还泛着嘀咕,可不是摆着生人勿近的神情呢,要是像八皇子那样的脾气,那誉王府门外恐怕得排长龙来说亲了。
    那种感觉特别的奇妙,别人怕他,她还挺高兴的。
    戚相思很快回了神,视线落到那场上:“不是说浔山书院秉承的是有教无类的宗旨,那怎么还把学生用官商来区分。”
    “比试选拔的项目不一样。”
    听他这么一说戚相思忽然想起来之前陆勤说的话:“十几年前你给比试定过项目?”
    “六岁。”严从煜又补了一句,“当时正在学用兵之术。”
    “官商区分开来,有什么特别之处?”
    “要看他们走仕途还是将来回家经商。”严从煜指了指刚刚上台来吃东西过的少年,“家中做贡茶生意,来书院主要是为了结交官家的人。”
    “也就是说他今后不会走仕途。”戚相思看那少年与别人聊的这么好,心下有些了解小王爷的意思,把他们和骑马射箭的混在一起不妥,和想走仕途的混在一块儿比试也比不过啊,左右项目这么多,奖项设的也多,将来要做生意的,也许比的是算术类的。
    可下一刻眼前的情形就颠覆了戚相思的想法,这群商贾初级生的第一个项目,比摔跤。
    “这......”
    “这是院长定的项目。”严从煜解释给她听,“强健体魄,也可以锻炼他们的团队合作能力。”
    戚相思无语,可真是出乎预料的比试项目,说的那么高尚,根据抹额的颜色来比摔跤,那不就是打群架。
    “这比试是不是为了给朝廷选拔人才。”
    严从煜摇了摇头,细想了下回答她:“昭告他人,有人有财。”
    戚相思张了张嘴,能创立这样书院的人,必定也是个人才。
    比试这时已经开始了,三队人看似混乱却是事商量决定好的,也不是真的要打对方,而是算在规定时间内,哪队拿到的抹额最多既算赢。
    可比试开始没有多久,有些混乱的人群里忽然传来了争执喊叫声,原本堆在一起的人也都散开来了,两个同样颜色抹额的少年打起来了,一个骑在另一个身上,挥着拳头往下砸。
    很快有人把他们拉开来,那个先前被压制的少年不甘示弱的反扑过去,两个人又扭打在了一块儿,等到戚相思看清其中一个,两个人已经打的双双翻下台。
    看台上的年轻妇人坐不住了,打起来的其中一个可是她儿子,她忙催促丫鬟前去护人,其中还有人堆进去一块儿打的。
    看守在比赛场附近的人很快过来把他们分开,大人制服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容易多了,场面终于控制住,只是两个人打不到了还在凶狠的互相瞪眼。
    “张靖你疯了吧,自己人打自己人。”先前被压住的少年抹了一把脸冲着另一个大喊。
    “打的就是你,谁让你胡说八道的。”叫张靖的少年不服气,手背抓住了还能用脚踹呢,还真让他给踹到了。
    “我说什么了,明明是在比试你偏要无中生有害我们输比赛。”另一个露出了无辜的神情,又有些愤愤然,“你到底想怎么样,是不是害的大家输了比赛你才甘心,我可是你哥哥!”
    带着蓝色抹额的一些学生脸上也有了不愉,只要是赢了这一小场他们都会有奖励,张靖是什么意思,明明要去摘别人抹额的,他倒好,和自己哥哥打起来了,这不是成心的么。
    “你也配。”张靖红着脸怒瞪着他,“张延你敢做不敢当,算不算是个男人。”
    “住口,延儿可是你哥哥,靖儿你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还打你哥哥!”这时那年轻妇人过来了,就近看宝贝儿子脸上挂彩这么严重,脸都绿了,哪里还有半分刚刚的温婉,“回去就该让你爹好好教训你,上回跪佛堂跪的还不够是不是!”
    “你知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张靖脸色越发憋红,他敢当着大家的面这么说他,他打他怎么了!
    “延儿要是真的说了什么,你也不该打他,再说你们还在比试。”妇人心疼摸了摸自己儿子的脸,象征性问,“延儿,你刚刚说了什么惹的你弟弟这样。”
    张延瞥了张靖一眼:“没说什么啊,我就让他等会儿小心些,别让他们摘走我们的抹额,不醒您问大家。”
    一眼扫过去,蓝抹额的有些说不知道没听见,有些沉默不语,还有几个过去时常跟着张延的忽然开口说是张靖忽然发难,张延的确只说了那么一句话而已。
    “你们骗人!”张靖凶狠的从拉着他的人手里挣脱,抬手用力摘下抹额扔在了地上,“我不比了!”之后直接冲了出去。
    戚相思看的有些愣,刚刚这么吵书院里的人也只是把他们拉开,那学生情绪这么激动的跑出去,会不会出事。
    那边妇人已经开始安慰自己儿子了,严从煜起身:“去走走。”
    “也好。”戚相思起身跟他下去,经过他们身旁时戚相思忽然听到那妇人如此安慰自己儿子,“你跟他着什么急,他发起狂来要咬人你也要先避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孩子,竟然敢对你下这么重的手,来让娘好好看看,别比了,咱们回家去。”
    戚相思可清楚记得他吐果子时是什么神情,如今这么无辜,刚刚为什么还扑上去想要反杀呢。
    ......
    戚相思跟着小王爷走了还有几处,比起刚刚那边的“打群架”,还有几个区域内的显然专业许多,比试骑射的,还有借兵器指点比武的,再过去,吟诗作对的人,操心国家大事的有,也有专门供给商贾子弟的比试,算账和货运模拟。
    半圈下来之后,因为戚相思不熟悉的缘故,等她缓过神来,他们已经走到了围猎场的边沿,那边正好有路往下,底下临着溪畔坐落着两间亭子,而那溪水中还冒着个黑色的脑袋,好像是有人落水了。
    ☆、第107章
    “不好,有人落水了。”戚相思的心一提,一面说着人已经朝下走去,念叨着希望才刚掉下去,还有得救才好。
    快走到溪畔时忽然水里的人动了,在戚相思的注视下,那人猛地从水里钻出来,哗啦一下激起水花,浑身湿透的站在水里,小半个身子露在水面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戚相思只看到他的侧脸,写满了愤愤和不平,好像是刚才比试摔跤时打起来的学生。
    他用力的伸手拍打水面,像是在泄愤,戚相思放下心来,不是落水就好,真出了什么事他们在岸上也来得及救人。
    就这时,另一个方向那儿走来了两三个少年,为首的就是打架的那个,走到了岸边后神情不屑的看着水里的人:“想不开要自尽啊。”
    “滚开。”张靖暗沉着声呵斥,撇过脸去不看他们。
    张延之前挂彩的已经涂了药,脸颊还泛着些红肿,见张靖这副态度,直接抬脚把岸边的石子踢向了他。
    石子没能砸到他,而是在张靖面前沉了下去,张靖面色一红拳头紧握压着怒意,岸上的张延却开怀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看你这样子就像一条丧家犬,你是不是想自尽又发现水太浅,死不了才站在这里。”
    两个跟班也哈哈大笑了起来,嘲讽的看着水里的张靖,笑话他是落汤鸡。
    “赶紧滚。”
    “我就不走怎么了。”张延抬脚又踹了石头到水里,“张靖,你以为浔山书院也是你的不成,你就是个鸠占鹊巢的,不知哪里来的野孩子,还真把自己当成张家人了,我告诉你,你根本不是大伯和大伯娘生的,你就是个捡来的野孩子,你身上流的不是张家的血脉,张家的一切你都不配有,识相的劝你赶紧滚出张家,别在这丢人现眼。”
    那声音很响亮,戚相思这里也听得一清二楚,野孩子三个字不断传过来,戚相思忍不住要去注意那少年的反应,莫名的,这些话让她觉得心中有点怪。
    “闭嘴!”张靖低声吼道,声音有些嘶哑,“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怎么,你还想打我,上次罚你跪佛堂跪的还不够啊。”张延乐此不疲的踹着石头到水里,“我高兴说就说,不高兴说就不说,你能拿我怎么办,你张靖就是有娘生没娘养,不知道打哪里来的野孩子,身份不明还把自己当成大少爷,以为张家的一切都是你的了,你做梦,大伯娘疼你怎么了,这张家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劝你赶紧收拾东西滚蛋。”
    远一点发现踹不到他,张延就朝着溪边走近了些,见他慢慢从水中上来更加有恃无恐,得意洋洋着神情:“张靖,今天比试你打我的事很快大伯他们就会知道,这回大伯娘都护不住你,你一个来路不明......啊!”
    话没说完已经走到他几步远的张靖忽然扑过来抓住了他的脚,靠着水里的浮力狠狠一拉,措手不及的张延直接朝后仰倒,后背砸在了石滩上被拖到了水里。
    突发的状况那两个跟班都愣住了,等他们反应过来张延已经在水里扑腾,被张靖压制在水中,想要起来却又被他狠狠往下按,不知道喝了多少水,满脸的惊恐连救命都喊不全。
    “张...张...张靖你在干什么,你快松开啊,你想干什么,杀人啦!”其中一个反应过来后急忙往山坡上跑,边跑还边叫,还有一个直接吓腿软了,张靖脸上的表情太恐怖,就像是暴走的野兽,狰狞的要弄死张延。
    清澈的溪水都搅的有些浑浊,张延用力的抓住了他的腰,毕竟还有年纪的差距,年长两岁足以在体格上优胜不少,喝饱了水的张延浑身湿透和他纠缠在了一起,两个人在水中扭打,谁都不让谁。
    就这时,水里不知哪个踩到了空出,纠缠的两个人齐齐倒向了最深处,那原本站着水都蔓过胸口的地方,两个人倒下去后直接就消失在了水面上,很快有手伸出来扑腾,可谁都没能站稳钻出水面。
    “这样会出人命的,快把他们救上来。”戚相思转头看严从煜,后者眉头微蹙,那边的陆勤已经下水,到了那位置后双手往水里一抓,把两个人给拎了出来。
    把他们拎上岸之后直接扔在了地上,这会儿是没工夫再斗了,两个人都大口的喘着气,呛了许多溪水后喉咙都疼的难受,尤其是张延,他歪倒在一旁扣着喉咙想吐,脸上和脖子上都有伤,后背也疼。
    “你,你死定了,你竟然要杀我。”张延捂着喉咙指着张靖,戚相思走近时那边山坡上传来了惊叫,年轻妇人三步并两步冲过来的,看到自己儿子变成这个样子,不由分说竟直接给了张靖一巴掌。
    这也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那妇人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最初戚相思见到时的温柔,凶狠的瞪着张靖:“你这来路不明的哀家子,你还想害死我儿子不成。”
    在后者不甘示弱回瞪的时候,她抄起手又想落一巴掌下去,最近的戚相思抬手挡了她一下,妇人见有人拦她,对戚相思也同样没好气:“你是什么人来管我们家的事!”
    “刚刚还不承认他是张家人,现在倒是摆起自己人的谱了,这位夫人,您这不是欺负人么。”戚相思隔在了他们之间,那妇人倒是想动手,可看看陆勤和陆璃两个人又有些不敢,语气还很粗,“我是他婶婶自然有资格管他。”
    “原来这位夫人是他的婶婶。”戚相思呵呵笑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是仇人。”
    张靖抬起头看戚相思,神情莫名,那边的张延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力气,又见自己娘亲来了,有了可以告状可做主的人,不依不饶的闹了起来:“娘,是他把我拖到水里的,他想害死我。”
    “乖儿子,没事,回去之后你大伯和你爹都会给你做主的。”妇人心疼自己儿子,不愿意在这势单力薄的时候浪费时间,于是她让两个丫鬟把人扶起来,心中想着要赶紧回去给儿子讨公道,最好能把这小子赶出张家才好。
    张靖一直默不吭声,戚相思低下头时正好和他对上视线,两个人都愣了愣,前者时还在肚量这个大姐姐帮他是为了什么,戚相思却是因为心中那越渐强烈的莫名感觉,这孩子让她特别有亲切感。
    张靖很快低下头,要站起来时才发现左脚崴了,戚相思伸手想扶他又被他给推开,一旁的陆勤二话没说,直接把人拎起来架在了自己肩膀上,把人扛了起来。
    “......”戚相思愣了愣,转身问陆璃药箱可带了,陆勤已经架着人上坡去了。
    ......
    浔山书院的舍屋内,张靖坐在凳子上,左腿架在长凳上,戚相思正给他敷药包扎。
    屋子内散着淡淡的药香味,戚相思缠绕好了最后一圈,拿起剪子把纱布从中剪开后绑扎好:“休息几日不要下地。”
    张靖没吭声,戚相思让陆璃去把烧好的热水取来,泡了壶热姜茶:“虽然是暑热的天,在溪水里久泡了也不好,喝这个驱驱寒气。”
    张靖扶着桌子要起来,陆勤的手搭过去时他眉头微皱了下,戚相思把姜茶端过来:“是不是还有伤?”
    陆勤拍了拍他后背:“脱下来让齐大夫给你看看。”
    退了那小老虎牙尖爪利的样子,张靖还是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子,听到陆勤这么说他先是猛地抬头看戚相思,随即脸就有些红了,有些别扭的转过头去:“不行。”
    “刚刚在比试的时候你摔在地上,可能伤着后背了。”戚相思轻轻捏了捏他后肩膀,见他呲牙皱眉,“这样如何,让他替你看看。”
    张靖看了眼陆勤,末了点点头。
    戚相思背过身去,后头窸窸窣窣的在脱衣服,戚相思绕着手里剩余下来的纱布,脑海里不由想起他们在溪边吵架说的话。
    张家啊......当年她留下志远的地方也姓张。
    听还有一个少年说他并不是张家人,是从外面捡来的,不管那是不是刻意的刺激,戚相思心中克制不住的燃起了这些年来从未有过的希望,回去之后她得找机会打听一下。
    思绪拉的正远时背后忽然传来了严从煜叫她的声音,戚相思下意识转过头去,正好看到陆勤在给他检查背上的淤青,见她转头张靖羞了,连忙要把衣服拉起来,戚相思哭笑不得正要去询问小王爷为什么喊她,视线掠过张靖的后背,笑意一瞬凝结。
    脑海中想着什么,戚相思的手已经飞快的按着指令把他拉上去的衣服又再度给拉了下来,原本快被衣服遮住只露出了一点点,拉下来之后在腰的左上方,露出了个完整的圆形胎记。
    张靖反应过来恼羞成怒,从她手里夺过衣服忙拉上去穿好,戚相思却没缓过劲来,她怔怔的看着已经被衣服遮住的位置,恍如是做梦一样,那个圆形胎记不断在她眼前闪过,回忆穿梭。
    戚家的宅院内,戚志远满月后不久,奶娘给他洗完澡,放在床上穿衣服时戚相思趴在一旁看,轻轻的拨着弟弟的肉手,看到他后背上的印记:“娘,弟弟好丑啊,怎么长了个这样的东西。”
    戚夫人笑了,给儿子穿好衣服:“傻孩子,这叫胎记。”
    戚相思奇怪得很,扭过身子去看自己的后背:“我怎么没有啊。”
    “还看呢,你当然没有了,姑娘家身上干干净净的才好。”戚夫人摸了摸她的头,“你弟弟是正当午出生,老太爷说了,这胎记啊,像是太阳,阳盛。”
    戚相思笑了,撩起弟弟的衣服偷偷看那长在背上的胎记,这一撩就把志儿给弄哭了,她忙不迭坐起来扮鬼脸哄他:“志儿不哭,你是我弟弟,下次我在背上也画一个,这样就一样啦。”
    哄的弟弟笑了之后,第二天她真的让娘亲在她的腰上也描了个印记上去,好多天都不肯给洗。
    戚相思再回神时耳畔都是她把志儿放在张宅门口时他哭着叫姐姐的声音,那稚气的脸颊和眼前这个愣愣看着自己的少年重叠在一起,戚相思心中一抽,酸涩上涌,眼眶便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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