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目前成员五人,首辅严阁老、工部尚书徐劼、吏部尚书陈寿、户部尚书林远,以及兵部尚书符崇岳。
    徐劼还在蹲在诏狱里画圈圈,林远和符崇岳沉默不语。严阁老看着只有陈寿一人跳脚蹦跶,无声叹了口气。看来还是低估了皇上的手段和心计,就是不知为今天的局面绸缪了多久。
    “新法案的推行,看皇上的态度,是势在必行。陈尚书稍安勿躁,咱们还是商量商量,该如何辅佐皇上吧。”严阁老表态道。
    新一批入宫秀女的名册还捏在皇上的手里,不日就要公布,严七娘的名字就在首列。严阁老一想到上次与皇后娘娘见面后的不欢而散,心里就一阵阵忧闷。与皇后的关系有些罅隙,就更不能再失了帝心,否则严家的处境就会更加堪忧。
    内阁态度支持大于反对,陈寿无法,只得闷闷离开,想要探望一下徐尚书,共同商讨对策,奈何人还没到诏狱门口,就被当时守卫的两个重甲彪形大汉给煞退了脚步。
    严阁老拖着日感沉重的脚步回了府邸,刚进内院,远远就听到了长房媳妇刘氏的哭声。
    严阁老闻声就忍不住头疼,抬腿就要往外走,却被眼尖嘴快的桂嬷嬷看到,扬声通报了出来。
    桂嬷嬷的声音还未落,严母就带着一众人迎了出来,捏着帕子双眼赤红的刘氏赫然在侧。
    “爹,求您快救救大爷吧!”甫一进内堂,刘氏就扑通一声跪在严阁老面前,哀声啜泣道:“杳无音信地在诏狱关了半个多月了,再这样下去,大爷怎么吃得消?!爹,看在大爷为家里殚精竭虑的份上,您跟皇上求求情,放了大爷吧......”
    旁边的严母也跟着抹眼泪,恨恨道:“四丫头也是个心狠的,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亲大伯在诏狱里受苦,自己反而跑到皇庄去躲悠闲,真真的白眼狼!”
    “你给我闭嘴!”严阁老目露凶光扫了眼堂上的几个严家媳妇和姑娘,最后定格在老妻身上,生平第一次不顾她的颜面当着小辈们警斥道:“什么四丫头?那是皇后娘娘!皇后的是非也是你一个后院妇人能随意评论的?你是嫌这个家的麻烦还不够多吗?!我今天当着你们的面最后说一次,都给我警醒着点,翘着的尾巴都收一收,现如今是非常时刻,不能给家里助力,就安生着别再添麻烦,否则莫怪我心狠!”
    严阁老起身,瞧了眼跪在身前的刘氏,冷冷道:“你若还想让七丫头顺利进宫,就闭上嘴,老老实实待着,该回来的总会回来,别节外生枝。”
    说罢,绕过刘氏,严阁老毫不逗留径直走出内堂,回了前书房。
    如今的严母是贵妾扶正,膝下的严大爷严通和严三爷严昊也因此跃身成了嫡子。二爷严泽则是严阁老与原配严老夫人华氏的独子。严阁老在朝堂上长袖善舞,处理政事也是精明干练,偏偏在内宅后院迷了心窍,虽不至宠妾灭妻,对发妻和二房却是实有亏欠。累至今日,长房心比天高、好高骛远,三房骄纵好逸、不思上进,小辈里也多是资质平平却眼高于顶自视甚高。每每思及于此,严阁老愈发追念已逝的二房父子。若是他们尚在,严家何以后继堪忧?!
    “老爷,定远侯府那边来人了,说是有重要的东西要亲自转交给您。”大管家严梁出声禀道。
    严阁老收回心神,“快让他进来。”
    少刻,严大管家返回书房,后面跟着严二管家,现在应该被称为侯府的大管家的严庆。
    严庆行过礼后,将带来的书信恭敬奉上,道:“这是皇后娘娘在家书中专程写给您的,叮嘱定要当面交到您手上。”
    严梁接过书信呈到严阁老手里,严阁老当着严庆的面拆开,整张纸上空荡荡的就只有两个字:舍得。
    严阁老心念一动,就领悟到了严静思的意思,悔意来得不由愈发凶猛。
    “你回去就说,娘娘的意思我领会到了,定然不会让她失望。”
    严庆躬身施礼,退了下去。
    严阁老看着桌上只有两个字的家书,出了会神儿,转而让严大管家拿了香炉过来,将薄薄的一张纸烧成了灰烬。
    “老爷,小侯爷被齐大儒相中,不日就要行拜师礼了,奴才私下听说,大少爷和四少爷暗中撺掇着要找小侯爷的麻烦,您看......”
    严阁老眼神一暗,叱道:“不成器的东西!”
    严梁的脸色也跟着阴沉了几分,补充道:“因为过继不成一事,大少爷没少在府里公然闲话,心里对小侯爷的怨念怕是不浅。另外大夫人几次参加聚会时都提及了七小姐即将入宫的消息,长房的几位少爷在外面也或有提及,现在怕是多半个京城的内院都知晓此事了。”
    啪!
    严阁老反手就将手里的茶盏掼到了地上,怒道:“一家子糊涂东西!”
    严阁老怒气攻心,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险些从椅子上摔落下来,严梁见状忙上前扶住,扬声让门外候着的长随唤大夫来。
    一阵兵荒马乱,严阁老被针灸一番又灌了一碗浓稠的药汁后,终于是平稳了下来,声音疲弱地吩咐严梁道:“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来烦我。另外,准备马车,即刻动身去临江府把十一少爷接回来。”
    严梁应下,观严阁老眼下情况的确无大碍,才放心出了暖阁。
    药效渐渐发作,严阁老昏昏沉沉中仿佛又见到了已然逝去的人,发妻凄厉的责问,儿子和孙儿失望怨责的眼神,严静思毫无眷恋的决绝背影,还有郭氏额头不停流淌而下的鲜血,声影繁复交迭中,严阁老心神慌措,猛的惊醒过来,一头冷汗。
    严阁老病来如山倒,翌日的大朝会都告了假。
    内阁五臣,两人缺席,林远和符崇岳一反往日的沉默,公然当廷力赞两道新法案,态度鲜明得不能再鲜明地支持皇上推行新政。
    朝中敢出声反对的人本就大半被扔进了诏狱,如今又有内阁重臣表态,朝中的声音很快就得到统一。
    严静思拿到新一期的邸报时,新法案的推行已然尘埃落定。
    严静思捻了颗青果蜜饯扔进嘴里,酸酸甜甜间皱了皱鼻子,心中不禁给宁帝点了个赞。常言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宁帝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下诏狱,还真是让群臣们印象深刻。
    然而,让严静思和一众朝臣们都没有想到的是,宁帝的手段,才刚刚开始而已。
    御书房内,宁帝无声翻看着桌上刚刚被送上来的密保,嘴角轻轻上牵,眼底却弥漫上一重重浓郁的杀气。
    ☆、第13章 拉开序幕
    与山雨欲来前宁静肃杀的京城不同,皇庄内,严静思正指挥着十几个庄客观察记录近五十亩试验田里两种水稻的穗花状态。
    上一世,严静思的外祖家是粮油、药材发家,累世经营下来,传到母亲手里,已是成熟的产供销一条龙,可惜了,母亲的经营天赋和选男人的眼光一样糟糕,严静思从小被外公当成继承人培养,除了必要的经营管理课程,农学和药学也有相当程度的涉及,亏得如此,她才能几度扭转劣势,最后将狼子野心的凤凰男老爹和他的外室白莲花扔进了精神病院,两个私生子送进了监狱。当然,她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飞机失事的刹那,她想,或许这就是她迫害生父的孽报。尽管如此,就算再给她一次机会,严静思依然还会这么做。
    没想到的是,重来一次的机会真的来了,只不过来得有点偏,时空出现了偏差。
    好在技术加身,可做大加分项。
    “娘娘,这是按您的吩咐记录的本地粳稻和占城稻的开花时间和花期长度汇总。”伴当罗裕呈上近些天的工作成果。
    严静思接过来详细查看,数据记录简洁明了,且每个阶段都配有禾花花器状态图,工笔精细,极度写实。
    严静思非常满意,手一挥,每人赏了半吊钱。
    罗裕代表一众人谢恩,心里却还未从皇后娘娘亲自下到田间地头的震惊中彻底醒过神来。
    严静思看着耿直且有些较真的罗裕,心里喟叹:难怪明泉搞灰色收入不带着他,面部表情管理忒不到家,责任心又太重,这种人,天生适合一门心思搞技术。
    “娘娘,这样真的能行?”五十亩上等田啊,虽然对皇庄来说仅是九牛一毛,可在中小农出身、视田如命的罗裕眼里,这么折腾粮食简直是作孽哟!
    莺时和槐夏被罗伴当皱成一团的苦相脸逗得咯咯笑出声来。
    严静思也忍俊不禁,但前世没少和农场的田工打交道,深谙他们对田地的看重,甚至敬畏,故而对罗裕的质疑很能理解。
    “咱们本地的粳米产量低,但米的口感好,而从南面传过来的占城稻虽然在口感上差了些,却胜在成熟周期短、不择地,且产量也相对较高。你说,若是能把这两种稻米的优势集于一体,可是好事?”
    “这当然是好事,天大的好事!”罗裕神情有些激动,“娘娘的意思是......按照您的法子,就能种出这样的新稻米?”
    严静思浅笑,“现在不过只是个想法,要试过之后才知道成不成。罗伴当,成败与否,很大程度要看你的了。”
    罗裕豪气干云地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当场立军令状:“娘娘放心,老罗定竭尽全力,确保每道工序都没有纰漏。”
    “如此甚好。”严静思将册子递还给罗裕,交代道:“按我之前教你的,马上就可以开始给母本除雄了,注意,除雄后的花穗一定要用早先准备的油纸袋子套好,稍缓一两天后,再进行授粉。过程中一定要做好记录,记录结果三天一次呈送到我这里......”
    严静思事无巨细地嘱咐,罗裕认真地一一记下。事毕,罗裕并未如往常那般急急离去,而是犹豫了片刻,禀道:“娘娘,新稻米若培植成功,实属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其中更是蕴藏暴利,属下想先请示娘娘,若明公公问起,不知该如何回复?”
    严静思笑,嗬,肚子里还是有两道弯弯绕的。
    “明公公若是问起,你便说是本宫一时兴起,想要弄个新趣玩意儿消遣消遣而已。不过——”严静思挑了挑眉,“想来明公公暂时应该没什么心思管你这摊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且放宽心安稳办差事吧。”
    罗裕应下,明显松了一大口气。
    罗裕这边刚刚退下,康保就急匆匆赶了过来,神色有些复杂,严静思看了一眼,问道:“怎么,情况临时有变?”
    康保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喜忧参半回道:“咱们的事进展顺利,只不过......刚刚宫里传来消息,皇上把每年来皇庄避暑的日子提前了......”
    严静思腾地坐直身体,问道:“提前了?提前到什么时候了?”
    “三日后圣驾离京。”康保小心窥了眼皇后娘娘的表情,干巴巴补充道:“伴驾的除了徐贵妃,还有今年新入宫的秀女们,七姑娘也在其列。”
    “三日后......”御辇的速度不会很快,且每日最多走四到五个时辰,严静思在心里盘算,宁帝一行人到皇庄怎么也得七八天之后,总算不太耽误事,“时间上还算不冲突,准备着,咱们明天就动身前往法岩寺。”
    “娘娘,您真的非得亲自走这一趟?”康保犹不死心,劝道:“虽说奴才做了万全的准备,可一旦人群里闹开,保不齐就有个万一,娘娘贵重,还是不要冒险了吧!”
    严静思摇头,“你的顾虑我了解,别太束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的处境你是最清楚的,想要扭转局面,总要承担些风险,这世上哪有不付出坐享收获的美事。”
    康保忍不住心里泛酸,“奴才晓得了,定会保娘娘周全。”
    严静思笑得颇有些没心没肺,身体后倾靠在椅背上,“你也别有太大压力,尽力便是,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尽人事之后就听天命吧。”
    康保见主子这般洒脱,也跟着放松了心境,“奴才不如娘娘看得透彻。”
    “你也甭谦虚了,下去歇息吧,明儿可有场硬仗要打呢。”
    康保应声,礼毕后退了出去。
    严静思眼神扫过站在窗边皱脸的槐夏,好奇问道:“你这小丫头,怎么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是谁给你添堵了?”
    槐夏的脸皱得更苦了,忙福身道:“回娘娘,槐夏没有添堵,就是觉得......就是觉得娘娘您身子还没好利落呢,沈太医说还要再静养月余才好,若是皇上他们来了,您还怎么静养啊?”
    “哦?那你说该怎么办?”严静思故意将问题抛给她。
    槐夏苦着脸想了又想,看向严静思,小心翼翼道:“要不,娘娘您办完了事就带着咱们先回宫?”
    “哈哈哈哈哈——”
    严静思开怀而笑,眼角甚至挤出了眼泪,捏着帕子点了点眼尾,严静思收缓快意,指着槐夏道:“你这小丫头,竟然敢明摆着给皇上穿小鞋,还真是胆大包天了!”
    槐夏登时脸色发白,扑通跪倒,迭声解释:“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绝没有那个意思!”
    严静思见状,反省到自己话说过了头,忙安抚道:“快起来吧,不过是和你说的玩笑话,你的心意我怎会不懂,一时欢喜过了头,反倒吓到了你,莫怕,下回再不和你开这样的玩笑了。”
    槐夏从地上爬起来,抬眼见皇后娘娘面露歉意地看着自己,心里的七上八下渐渐缓和了下来,只是腿肚子还在不受控制地时而抽抽着,“娘娘,您可吓死奴婢了,求日后千万别这么锻炼奴婢的胆量了!”
    严静思笑着点头,“好好好,保证没有下次了。”
    槐夏抚着心口长舒一口气,稳下心神,又怯生生问道:“娘娘,咱们回宫不?”
    嗬,这小丫头,还不死心呐!
    这回轮到严静思皱起了脸,“恐怕不行啊,皇上摆明了是来看好戏,我这个唱主角的若是先跑了,龙颜恐怕就真的要大怒喽!”
    槐夏虽不知皇后娘娘到底要做什么,但总还知道在筹谋一件很重要的事,现下听到这番话,不由得替自家主子心疼。一样是后宫的女子,一样背后的家族对皇上登顶宝座出了大力气,结果贵妃娘娘就能得到皇上的盛宠,而自家娘娘却要耗心费神地在这后宫内生存,多么不公平!
    明日就要动身前往法岩寺,想到即将要面对的情形,严静思本着将风险控制在最小范围内的原则,准备只带着知晓详情的挽月和莺时随行,绀香和槐夏到底年纪还小,就在皇庄里守着大本营吧。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凤辇缓缓驶出皇庄,奔往法岩寺。
    路行过半,刚经过永安县城外三里亭,忽的在不远处就涌出一群人来,气势汹汹直奔凤辇而来。
    康保护在凤辇最里层,靠近车窗低声道:“娘娘,小心,他们来了!”
    严静思神色不变,沉声应道:“专心控制局面,莫要因我分神。切记,自保的前提下,尽可能不要伤及无辜。”
    “诺!”康保应下,以手势指挥护卫摆开密训已久的阵列。
    严静思正襟危坐与凤辇之内,只听闻康保在示警无作用后发出护驾口令,紧接着便是短兵相接的搏斗声。挽月和莺时分别坐在严静思两旁,将她紧紧护在中间,脸色极力控制镇定,紧握着微微颤抖的手却泄露了内心的惶恐。
    车外的打斗渐渐声弱,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车窗外传来康保的声音,“娘娘,情势稳住了。”
    严静思紧绷着的肩膀放松下来,拍了拍挽月和莺时的肩膀,率先起身走出了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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