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吼完他便觉得太阳穴一阵跳痛。
    “……”
    白隐砚沉默半晌,坐在榻边,拉过他的手摸了摸。
    “师父同我说过,断手断脚的人,无论怎样都还活得下去,但摔断了头脊的人再无生还的可能。”
    符柏楠咬牙切齿:“护着我那你怎么办?”
    白隐砚抬眼,静静道:“形势太急,没想到自己。”
    “……”
    符柏楠深长地吐息了几次,和她交握的手紧攥,正欲开口,门扉忽被扣响。
    白隐砚扭头应声,轻声道:“估计是汤的事,我去看看。”她扶符柏楠重新躺下,掌心拂过他额前发际,低温而干燥。
    符柏楠旋首看着她的背影走远。
    门格开合。
    他盯着那简陋木门许久,阖上眼,下巴有些微抖。他舌尖抵着上颌,半晌吞咽了一下。
    “傻子……”
    半个时辰后,符柏楠用完了晚膳。白隐砚陪着他说了会话,他略退了烧,便又睡下了。
    平静了两个时辰,及到夜中,他又烧起来了。
    山中有草药,可白隐砚不识药,不敢乱用,那放鹅的家主人更不识得,除了些基本的对应,一切只能靠符柏楠自己扛过去。
    这次他烧得难以维持神志,白隐砚借来了所有的被褥厚衣,他还是打着哆嗦,拉着她时睡时醒。
    她趁符柏楠昏沉之际看过他的伤,虽然清洗过一次,但因伤口太烂太大,已开始发炎冒脓。更何况清醒之时,他连衣襟都不让人碰。
    一个太监对自己的阴私,能有多执拗呢。
    五月底湿凉的夜中,白隐砚在深山长雾里站了许久,终而转身去敲门,用五十两换了家主人唯一一坛烧酒。
    回到屋中,她给自己连灌了两大口,撕了衣料做长布,打成双结,将符柏楠两腿牢牢绑在了床尾。
    她取出薄刀搁在一旁,掀开被,摇醒他。
    “符柏楠。”
    她声音很淡,摇起他的动作强硬而不容退缩。
    “符柏楠,起来,把它喝了。”
    “……”
    被逼着饮下几大口,符柏楠咳嗽着清醒了不少,片刻却又因烈酒而混沌。
    “你个傻子……你又……又做……甚么……”
    “我要给你治伤了。”她靠近他,“我要看你的伤口,一会儿会很疼,你要忍住。”
    符柏楠紧蹙着眉,手下意识攥紧衣襟。
    “滚……蛋……”
    白隐砚扭过他的脸,“符柏楠,你要死了。”
    “死便……就……死……你给老子……滚……”
    “……”
    一个太监对自己的阴私,就是这般执拗。
    白隐砚垂下眼,不顾符柏楠剧烈地挣扎,将他两腕也缚在了床头。
    她又强灌了他几口酒,用剩下的布巾做了个口垫塞进去让他咬住。
    扎好衣袖,她拉开了他的衣服。
    伤口不深,却很大,泛着殷红。边沿的碎肉卷曲着,和纱布黏在一起,血肉模糊中能见到肌理,炸开的皮肉混着些黑色的脏污,浸在脓血中,一动便有清液流下来。
    伤口下面又是一个伤口,旧的,是他刑过的地方。
    那个旧伤不长,也不宽,只一个浅浅的疤,寸尺来方,一道弧度横在那,死肉如夏日饱满的樱桃。长死的疤痕中央有个虬结起的极小的肉突,中间留了个泛着湿濡的细孔,再往下去,便什么都没有了。
    平滑如丘,一刀利落。
    这一刀,换来了所有的一切。
    白隐砚抬起眼,符柏楠向里偏着头,双眼闭得死紧,眉心抖着,浑身紧绷。
    他鲜少,甚可说从未将惧表现的如此明显。
    于是她什么都没有说。
    白隐砚落下眼,将他后腰垫高,取来清水先略微清洗了周围,接着用烈酒净手,浸湿软巾,淋上了伤口。
    “!!!”
    剧痛袭来,他浑身绷得更紧,床头的绳结被拉得近乎崩断。
    白隐砚抑着嗓子喘了口气,又用酒淋了两次,许多东西随着它纷纷而落,脏污,凝血,皮肉,但肌理中的脓血没有洗干净。
    她压住符柏楠打颤的双腿,伸手轻挤了两下,出来了一些,可还远远不行。
    再要用力挤,她不敢了。
    师父说过,大伤挤压必有虹吸反应,脓血倒流入体,血行受污,到时只有一死了。
    她停下来看着那伤,抬起眼时刚好和符柏楠望来的视线相遇,他面色苍白,浑身是汗。
    他无法言语,而她不欲言语。
    “……”
    无声与无声相撞。
    半晌,白隐砚忽然笑了一下。
    她转身下床去倒了一大碗酒,喝下半碗,漱了半碗。然后她走回来,扎好发,在符柏楠震惊的目光中——
    俯下了身去。
    夏典中有个词语,叫做吮疽舔痣,用以讥讽溜须拍马的贪墨。
    他们是为溜须拍马。
    那她又是为什么呢。
    她又是,为何才如此待他的呢。
    符柏楠大睁着双眼,看着她垂首,一点一点,一口一口地清理。
    她在那个见不得人的,腌臜的地方落下唇,用柔敛的眉眼,吻过符柏楠的一生。
    吮净脓血,白隐砚反复漱净口,点热炉子将他的薄刀烧红,在剧痛中烫死了他身上大部分裂伤的皮肉,剩下的一些也不足为惧了。
    一切结束后,她强撑着换了洇湿的床单,替符柏楠擦了擦身子,在他身边卧下,很沉地睡着了。
    符柏楠也已精疲力竭。
    可他无法入睡。
    他与她面对着面,侧卧在那,看着白隐砚浅浅的呼吸吹动几缕长发。
    起。
    落。
    起。
    又落。
    他入迷一样地看着,想要低语,又想要触碰她。
    而他最终都没有做,只将额靠了过去,轻抵着她的,闭上了双眼。
    ☆、第三十九章
    第二日,符柏楠退烧了。
    两人深夜方入睡,又经了大番变动,白隐砚午后才起,符柏楠却一直昏昏沉沉,期间吃了些东西,再清醒,便又是夜里了。
    白隐砚仍旧卧在外侧,面朝着他,睡得很安稳。
    符柏楠望她许久,忽然轻笑了一下。
    她打初见那日起便从来不曾怕过他,世人皆退,唯她向前。
    他动了动身子,这一动,白隐砚便醒了。她揉揉脸有些呆愣地起身,手伸到他额上试温。
    “做什么?”
    “喝点水。”
    白隐砚打个哈欠,“我给你倒。”
    她一贯刚起迷糊得不行,下床时险些左脚踩右脚一头抢在地上,符柏楠拉了她一把。
    “你小心点。”
    她嗯了一声,给他喂了水,两人又躺下了。
    她闭着眼含糊地问:“……还疼么?”
    符柏楠摸摸她手背,又拉住她的衣袖,“你睡你的。”他侧头看着她,声音平实。
    “我很好了。”
    白隐砚微微点头,靠着他的肩睡了过去。符柏楠看她一会,颊抵着她发顶,亦闭上双眸。
    沉落比想象中要快。
    连日来符柏楠睡得比醒得多,睁目闭目,一回前夜,一回又至初更。他第二次昏昏醒来,侧身随意望望——
    白隐砚不在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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