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师从袖中抽出一本折子,没有翻开,直接将其交给小麻。
    小麻接过,两人的动作,就像车炎在位时,将一些名字交给当时的麻雀军统领一样。
    刺客少年转头消失在后院中。
    在他离开后不久,成群的灰色棕色麻雀鸟儿张开翅膀,在鸿京上空乱飞,宛如不祥之兆,搅乱了大街小巷里平和的微风。
    一天之内,鸿京城东,十座富丽的宅子里,有九座传出了呜咽声。而剩下的一座,也有鸿京京兆府的官差拿着大刀、铁索和封条光顾。
    贬官,抄家,流放亲族,青石板上的血在并不温暖的阳光下曝晒。仅有少数几个安静的世家没有遭遇祸事,但这几个剩下的国公府侯府,永远也成不了气候了。
    而东市西市前,也有排着队等着砍头的人。这些人都穿着祝师袍子,脸上面具写着封禁灵力的符文。被冠上的罪名,无一不是违反大律使用禁术。
    京郊十几座白骨塔上,还留着这些祝师的笔迹。
    一连几天,鸿京大街小巷都充斥着血腥气,就算认为自己没犯事,大多数百姓在外面说话,依然下意识压低声音。
    和这些人相反,有些人反倒兴高采烈。
    因为他们升官了。
    年轻改革派官员,因为上头打压蹉跎半生的中老年官员,在斗争中失败而被外放的官员,没有出任当官的名士……只要他们过去没有太敷衍地对待自己的官位或名声,都被一道圣旨赐官,调动,提升了品级。
    按照资历和能力安排官位这些事,全部是车元文和几位不久前赋闲在家却被请回的老臣商议后作出的。车山雪只偶尔在车元文询问时说一点看法,其他的事全部放手,让车元文自己去接触,去判断,去拉拢。
    就算性格温和如车元文,也对着繁多的事务偶尔抱怨一句,更是尝试着通过撒娇来让车山雪接手,可惜无果。
    而被陡然增多事务的百官们也觉得莫名其妙,若不是杀人时大国师手段依然宛若雷霆,他们说不定会猜测这几天出现在人前的大国师是安排好的替身。
    本来就像嘛,人们暗中议论着。
    大国师从前可都是将所有事都安排好的,才不会这样只是看着啊。
    唯有那几个被请出辅佐新皇的老臣,见到车山雪时敬意反而更深。而车元文懵懵懂懂,不明白车山雪是为何突然改变了态度。
    车山雪在反省,一点一点地审视自己,有车弘永这个失败的前例,他小心翼翼,生怕车元文重蹈覆辙。
    本来是这样。
    至于现在,车山雪发现百官们尽管手忙脚乱了一阵,但遵照以前的范例,还是以速度比较慢错漏比较多的方式将事情做完了。
    想来只要再锻炼锻炼,很快能熟练起来。
    并不需要他多插手,他所期盼的朝廷,或者说车山昌乃至车炎所期盼的朝廷正缓慢地建立起一个雏形,如果不是还有魔域地脉之事沉甸甸压在心头,车山雪简直要心花怒放。
    便是这个时候,一个禁军校尉满脸惶恐的来找车山雪。
    鸿京如今只剩下很少一部分禁军,保卫皇城的活全交给金汤大阵干了。离开的禁军还在和青城剑门断刀门一起清扫流窜的叛军,剩下的禁军每天都在清理皇宫下的密道。
    来找车山雪的小校尉面色恐慌,连话都说不清楚。车山雪听了半天也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只能一边惦记着今后要多开些学堂,一边让小校尉带路,直接去他说的那个地方瞧瞧。
    那个地方正是密道中某个不曾记载在地图上,虞操行后来开扩出的厅堂。
    还没被清理完毕的密道中臭得令人皱眉,是血和尸体腐烂,和驱尸瘟药汁混杂在一起的气味。车山雪走过时,还能看到一两具蒙着白布的尸体摆放在道边,来往之人,都是披坚执锐的禁军,和蒙着面的医正。
    “这、这个厅堂,是、是今天早上,早上的时候清理出来的,我、我们在里面发现了、发现了……”大概是个结巴的小校尉每次说到这个关键地方都说不下去,只能加快脚步伸手弯腰,让车山雪跟他走。
    等车山雪见到那厅堂中的东西,才明白为何小校尉会满脸惶恐。
    那是车炎的棺椁。
    很多人都知道,虞操行返回鸿京当日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挟持了太上皇去开皇陵。也有很多人目睹虞操行属下将太.祖的棺椁从皇陵中运出,却没有几个知道他们的去向。
    至于圣启太后虞氏的骷颅同样离开了皇陵这件事,就没人知晓了。
    母亲的的骷颅还在车山雪手上,被好好保存着,只待一个吉日,便可打开皇陵将它送还。
    而父亲的尸首这些天车山雪也派人大力寻找了,可惜一直没有消息。车山雪快要对这件事不报期望的时候,车炎的棺椁却突然出现在这里。
    见到棺椁上熟悉花纹的车山雪心跳停了一拍。
    棺椁的盖子,是当年他和大哥一起,两人亲手将其合上的。
    那个时候,他从未想过自己还会有重新见到这棺椁的一天,更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车氏皇陵之外的地方见到它。
    车山雪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接着走上前去,仔细观察了一圈,确认棺椁有打开的痕迹。
    他心中怒意不禁更盛几分,好在没有失去理智。
    车山雪没让人贸然打开棺椁检查,而是下令让其他人和他一起退到厅堂门口。继而在这昏暗的地下呼唤来一阵寒风,在空中化为了无形的大手。
    大手抓住棺椁盖子,缓慢推动着,直到里面有节奏地发出三声机簧声,车山雪才猛地用力。
    风之大手往前一撞,棺椁盖子滑开了,同时鲜绿色泽的毒烟从棺椁中喷出,被撒开的风之大手带去远处。
    车山雪等了一炷香,没发现更多机关,这才靠近察看。
    这么多年过去,车炎又不肯用上对保存尸身有奇效的冰棺灵木,棺椁里早就只剩下白骨还在顽强支撑。
    白骨尚存,千古传诵的帝王却再也不能见到。
    车山雪胸中一滞,几个呼吸后,才缓缓寻回自己的神智。
    他向着白骨大拜三次,面色苍白地起身,抬手施展祝呪秘术,好确认这具白骨的确属于车炎,而虞操行没有在白骨上留下什么恶毒的呪术。
    各种光华在白骨上闪动,什么也没找到的车山雪没有放下心,反而皱起眉。
    他思忖片刻,意识到什么,没有继续追究。转身吩咐几个禁军将棺椁合上,而那个结巴的小校尉被他派去找来大供奉观的礼祝。
    不顾一切的闯入者可以随便进入皇陵,不顾可能惊动亡魂。但车山雪想要将自己的父母重新安葬,以安先人之魂,后人之心,却有许多礼仪要遵守。
    比如吉日,比如仪仗,比如抬棺的人,比如需要准备的“烧活”和祭祀。
    重新下葬的可是大衍的太.祖,和他比起来,尚未下葬的车弘永都算不上什么。
    但车山雪还要感谢车弘永近日要下葬,为了他的大葬,礼部和礼祝已经将很多东西准备好了,如今再准备一套,总比从零开始容易些。
    谌巍离开的第十二天,礼祝们定下的宜下葬之日到了。
    第89章 打完仗,就结婚
    这一天天气很好, 可惜从开始就非常不顺。
    新皇车元文夜宿御书房, 大概是近日太过操劳,又昨夜风大的缘故,临到清晨,才被宫人发现他正在发烧。
    一身丧服的车山雪穿过宫廷中重重白幡赶来时,御书房外太监宫人已经乌泱泱跪倒一大片。
    跨入门槛前, 他和正在对这些小太监小宫人训话的年轻太监总管对视了一眼, 对方摇了摇头, 车山雪立刻面上一沉。
    御书房里, 车元文挥舞着手臂试图起床, 却被手忙脚乱的御医按在床上。
    一看到车山雪进来,车元文便将可怜兮兮的求助目光投向他,喊道:“皇叔爷爷,朕觉得朕完全可以去皇陵主持大葬, 您快劝劝李大人……他快拿绳子把朕捆在床上了。”
    那胡子一大把的御医闻言暴跳如雷:“圣上,您身上这热得足够烤鸡蛋了!还想去主持下葬?”
    车元文:“啊?烧得这么厉害?朕没什么感觉啊?”
    李御医:“狗屁!”
    一老一小对视片刻, 接着齐齐转头看向车山雪。
    “皇叔爷爷!”
    “大国师!”
    他们异口同声道:“您来评个理!”
    车元文这孩子最近是不是越来越会撒娇了?车山雪无奈想, 先在床沿坐下,伸手去探车元文额头的热度。
    感受到手底温度,车山雪只沉默了片刻,便认同了李御医的观点。
    “今天好好休息吧。”
    “可是、可是今天是我父皇出灵下葬, 身为人子——”
    “你父皇大概也不会想让你在皇陵前一头晕过去, ”车山雪打断他道,“在今天小病休憩, 恐怕会生出一些不好传闻,但你要是众目睽睽之下晕倒,整个国家都会动荡。身为皇帝,必须考虑到这点。”
    车元文依然不想放弃。
    “请医祝来吧,只要撑过今天就好……”
    他话说到一半,对上车山雪不赞同的眼神,声音不由弱了下去。
    车山雪手心贴上他的额头,并不温暖的手给热得头晕的车元文带来阵阵凉意,让他不禁蹭了一下。
    下一刻,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车元文脸上升起羞红,慌忙想要给自己辩解几句。却不想那阵阵冰凉所带来的舒适之感让人沉湎,车元文的神智稍稍挣扎了片刻,便昏昏睡去。
    车山雪一动不动注视少年恬静的睡颜,直到宫墙上第一道钟声响起,将他猛地惊醒。
    “保护好圣上。”车山雪吩咐道。
    太监总管低头应是,车山雪站在来,像是要将什么无形的东西从身体中驱逐出一般,缓缓吐气。
    确认全身上下没有露出什么端倪,他转身离开御书房,一边大步走,一边抬手将雪白束带系在自己额头上。
    无需再准备什么,他直接赶往车弘永和车炎停灵的大殿前。
    朱雀门前,文武百官和仪仗已经等候在那里,上千名乐师和礼祝们同样。道路两边整齐挂着无数白幡,更多的白幡和万民伞被引幡人高高举在手中。纸钱如同落英般散落,遮掩住人们等待的视线。
    宫墙上的钟声敲响第三遍时,朱雀宫门打开了。
    一百四十四个壮硕大汉一前一后抬着两个巨大的棺椁走出来,穿白衣戴白帽的宫人太监分作八列跟随在后,一起接上了引幡人的队伍。
    所有人动作迅速又整齐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无论是高举纸扎小人,宫殿,骏马,金银财宝的人,还是高举各种幡旗,长矛,盔甲雪亮的士兵,或者吹拉弹敲的乐师们,或者一见到棺椁便不停用常人听不懂的话语诵念咒文的祝师们,都站在了队伍中。
    文武百官,公卿皇爵,浩浩荡荡走在中间,一个个面上表情僵硬,因为走在他们这个队伍最前方的那个人。
    那个位置本该属于乘上玉辂的新皇,却被身兼大国师与摄政王两重身份的车山雪占据了。
    皇帝生病的消息很快传开。就像车山雪预料的那样,周围这群自诩整个大衍最聪明的人们完全没想过圣上是真生病这个可能,从大国师夺.权皇帝已死,一直猜到天家无父子先帝生前恐怕待新皇不好,故新皇不愿主持今日的大葬。自朱雀门到皇陵的短短一路,至少有十几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流言版本被人信誓旦旦传开。
    等到了皇陵前,众人遇到第二件不顺利的事。
    太.祖的皇陵似乎出了什么问题,礼祝们急急忙忙地奔走,却半天没有解决。
    这样耽误下去,别说太.祖重新下葬这件事,就连安排在其后的先帝下葬一事也要耽误。
    百官们在皇陵前站了许久,头晕眼花地等到大国师的一道命令。
    让车弘永先下葬。
    这么做简直是不把礼法放在眼里了。虽然今天下葬的两位圣人都是皇帝,但太.祖是开国之帝,更是车弘永的祖父,无论按照国法还是按照家法,都应该排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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