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老温国公和老太太双双辞世的缘故,温国公府今年这个新年一切从简。就连除夕这样的日子也没有半分年味儿。
    可是小孩子就不一样了,尤其是那些还不懂事的年纪,他们还不懂死亡是什么,只知道大家聚到了一起,难免喧嚣玩乐。
    长辈们瞧着不像话,指责了几句。他们暗地里还是要聚在一起玩。毕竟是小孩子,大人们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陆家本来就人口众多,到了陆钟瑾这一辈,目前已三十多个了。从刚刚会走路的小豆丁到七八岁讨人嫌的年纪也有二十多个。
    因为陆无砚喜静的缘故,他和方瑾枝的家里向来人口简单,奴仆更是能少就少。陆钟瑾一下子见到这么多兄弟姐妹,整个人都是震惊的。
    他花了好长时间,才分清这些兄弟姐妹谁是谁。
    “钟瑾弟弟,你都记下来了吗?这个是绛颜妹妹,这个是绛云妹妹,这个是……”陆隐心站在一旁,认真给陆钟瑾指着。
    陆钟瑾连连点头,“记得,记得了!”
    他又疑惑地盯着陆隐心看,陆隐心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陆隐心揉了揉头,问:“钟瑾弟弟,你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陆钟瑾歪着头寻思了一会儿,才指向陆隐心身后。
    陆隐心疑惑地向后望去,只见入烹抱着小女儿,正站在檐下望着这边。
    “娘亲!妹妹!”陆隐心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立刻朝着入烹抱过去。
    “别急着跑,慢一点。”入烹蹲下来,揉了揉陆隐心的头,又略责备地说:“怎么能只顾着自己跑,被钟瑾扔到那里不管呢?”
    “哎呀!我就顾着看妹妹了!”陆隐心拍了一下自己的小脑袋,一副懊恼的样子。
    他立刻转身往回跑,跑到小钟瑾身边,拉着他的手朝着入烹跑去,一边说:“走走走!我带你去看看我妹妹!我妹妹可漂亮了!”
    入烹在那里嘱咐:“隐心,慢点走,不要拉着弟弟跑。”
    “妹妹?”小钟瑾疑惑地望向入烹怀里的陆落菡。
    陆落菡快六个月了,手里正攥着一个银镯子在玩。
    陆钟瑾有些疑惑,他低着头,看着一小团的陆落菡,想了很久,才问陆隐心:“她是你妹妹?绛颜、绛云不都是你妹妹吗?”
    陆隐心连连摇头,“不一样的!绛颜和绛云是堂妹,落菡是我亲妹妹呀!”
    陆钟瑾就更听不懂了。
    “哎呀!”瞧着陆钟瑾疑惑的样子,陆隐心也着急了。他使劲儿想着怎么才能把话说清楚,让钟瑾明白堂妹和亲妹妹是不一样的。
    “啊!我想到了!”陆隐心一拍大腿,“喊你父母爹娘的才是你亲妹妹,喊别人爹娘的都不是亲的!”
    陆钟瑾眨了眨眼睛,好像一下子想通了。他突然喊出来:“不要亲妹妹!爹娘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他的声音有点大,把陆落菡吓哭了。
    入烹急忙哄着她,刚把她哄好,一直在一旁瞅着的陆钟瑾忽然探手,从陆落菡的手里一下子抢过了银镯子,转身就跑。
    陆落菡“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钟瑾弟弟,你……”陆隐心呆了。一边是自己疼爱的亲妹妹,一边很喜欢的钟瑾弟弟,他忽然变得左右为难起来。
    然而陆钟瑾刚跑两步就急急停住了步子,一双小肩膀耷拉着,在陆无砚冷冷的目光里,他不得不迈着小短腿往回走,把抢过来的银镯子重新塞回陆落菡的手里。
    陆落菡还是哭,小钟瑾又硬着头皮拉了拉她的手,学着陆无砚哄方瑾枝的样子,哄:“乖啦,不要哭啦!”
    陆落菡望着陆钟瑾皱着的眉头,竟真的不哭了。
    方瑾枝走过来,弯着腰,瞧了瞧陆落菡,笑着说:“落菡好可爱,应该有六个月了吧?”
    入烹笑着站起来,道:“还没呢,还有十天才六个月。”
    入烹又瞧了一眼耷拉着小脑袋的陆钟瑾,对方瑾枝说:“我瞧着钟瑾虽然调皮,但是还蛮会哄人的。将来若是有个妹妹,定是个好哥哥。”
    陆钟瑾猛地抬头,示威似地说:“不要妹妹!爹娘是我的!”
    “钟瑾,不许乱说。”方瑾枝瞪了他一眼。
    陆钟瑾不甘示弱地反瞪了方瑾枝一眼,“我不管,你和爹爹要是带回来一个妹妹,我就摔死她!像摔舔舔那样!”
    方瑾枝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惊愕,陆钟瑾已经转身往别处跑了。
    陆无砚几步追上去,直接拽着他的后衣领,把他拎了起来。
    陆钟瑾急得乱蹬腿,想要将鞋底的东西瞪到陆无砚的身上。他知道他爹爹最是爱干净,若是弄脏了他的衣服,他一定会立刻松手的!
    可惜呀,他人太小了,陆无砚伸长了胳膊,他那双小短腿就怎么都蹬不到陆无砚的衣服上。
    方瑾枝走过来,冷着脸说:“钟瑾,不许再闹了。我和你爹爹有事情要跟你说。”
    陆钟瑾乱蹬的一双小短腿立刻停了下来。
    陆无砚时常冷着脸对他,可方瑾枝却总是对他笑着的呀!难不成娘亲生气了?陆钟瑾有点后悔了,看来真是他说错话,做错事了?
    陆无砚一松手,陆钟瑾直接摔到了地上。
    看着陆无砚和方瑾枝转身离开的背影,小钟瑾急忙一骨碌爬起来,揉了揉自己的屁股跟了上去。
    回到垂鞘院以后,陆钟瑾仔细打量着陆无砚和方瑾枝的脸色,只觉得爹娘的脸色一个比一个冷。
    “好嘛,我错了……”陆钟瑾耷拉着个小脑袋。
    方瑾枝朝他招招手,把他招到身前,略放柔了声音,道:“钟瑾,我和你爹爹要离开一段时间。我们不在的时候,会把你送到宫里去,等进了宫,要听祖母的话,好不好?”
    方瑾枝说着说着,心里忍不住一阵难受。
    她舍不得陆钟瑾。
    小钟瑾却一副欣喜地样子,“你们要走啦?去多久?”
    小钟瑾脸上的欣喜把方瑾枝满肚子的不舍、难受都塞了回去。
    方瑾枝慢慢松开了手。
    小钟瑾这才觉得不对劲,他一下子扑到方瑾枝的怀里,哇哇大哭起来,“钟瑾舍不得漂亮娘亲!也舍不得爹爹!呜呜呜,可是钟瑾是好孩子,好孩子要听话……呜呜呜……钟瑾在家里会很听话很听话的!呜呜呜……爹爹和娘亲都要早点回来……”
    听着小钟瑾的哭声,方瑾枝肚子里被塞回去的那股难受、不舍,又溢了出来。她搂着陆钟瑾,不由红了眼睛。
    陆无砚大步走过来,拽着陆钟瑾的后衣领,把他的小身子往后一拉,将他埋在方瑾枝膝上的脸露出来。
    方瑾枝红红的眼睛望着陆钟瑾,一下子僵住了。
    陆钟瑾哭得那么大声,可是脸上竟是一滴眼泪都没有,而且他的眼睛里还有一丝尚未掩藏的笑意!
    方瑾枝心里千回百转,最后狠狠在陆钟瑾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竟是自小钟瑾长大以来,第一次拍他。
    方瑾枝愤愤道:“害得我想了几天怎么跟你说,你倒是……”
    方瑾枝大概和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有着同样一个毛病——总觉得自己的孩子是天下第一好的。
    所以,当别人告诉她陆钟瑾是如何调皮捣蛋的时候,她总是不太相信的。她的小钟瑾明明那么乖!那么懂事!
    可是此时此刻,看着陆钟瑾那张酷似陆无砚的小脸蛋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来,方瑾枝不得不相信这孩子在她和陆无砚看不见的时候,不知道干了多少欺负人的事儿……
    方瑾枝偏过头去,显然是生气了,真不想再理这个小家伙。
    小钟瑾挣脱开陆无砚的手,笑嘻嘻地扑到方瑾枝怀里,撒娇说:“哇!我娘亲生气的时候都这么好看!”
    方瑾枝望着小钟瑾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再打他一巴掌。
    没过几天,陆无砚和方瑾枝就把陆钟瑾送进了宫中。
    毕竟,相较起来,宫中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楚映司定会比别人更能护着陆钟瑾。
    楚映司是真的喜欢这孩子,她把陆钟瑾抱起来,问:“你爹爹和娘亲就要离开了,钟瑾会不会想他们?”
    陆钟瑾雪白的小脸蛋上浮现难过的神情来,他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钟瑾舍不得爹爹和娘亲,一想到要好长一段时间看不见他们,钟瑾心里就像有一只虫子在咬一样难受。可是钟瑾能够来这里陪着皇帝祖母,心里也是高兴的!”
    他人小,声细,几句好听的话,被他清脆的声音说出来,更是打动人心。
    “钟瑾真懂事!”楚映司望着小钟瑾一脸真挚的样子,连连点头。
    立在一旁的方瑾枝却听得心里颇不是滋味儿,这孩子怎么这么小开始就撒谎连眼皮都不眨的?
    陆无砚微微侧头,偏过头看着她,压低了声音,道:“有你小时候的影子。”
    方瑾枝投给陆无砚一个抗议的目光。
    她小时候哪里这么爱撒谎了?方瑾枝在心里不肖地轻哼了一声,她小时候又可爱又乖巧,才不是爱撒谎的皮孩子!
    楚映司把小钟瑾放下来,她看着陆无砚,道:“这一次要多加小心,无论如何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做赌。”
    “儿子知道。”陆无砚微微点头。
    楚映司又看向一旁的方瑾枝,问:“真要跟着无砚去?疆场可不是深宅的后花园,也不是热闹的集市。”
    方瑾枝认真点头,“我都知道,我不会给无砚拖后腿的。”
    楚映司“哈”了一声:“母亲不担心你会拖后腿,有你跟着无砚,母亲倒是更放心一些。”
    头几年的时候,陆无砚曾经领兵了三年。楚映司很清楚陆无砚的带兵风格,陆无砚这个人平日里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可是一到了疆场上好像变了一个人,比他爹还顾自己性命!
    但是若有方瑾枝跟着他,说不定他还会顾虑一些。
    这也是为什么楚映司在听说方瑾枝要跟着陆无砚一并去的时候,非但没有阻止,还十分赞同。
    大军很快出发了,楚映司站在高台上相送。她望着陆无砚逐渐远去的背影,在心里默默为他祝福。
    她的衣袖好像被扯了一下,楚映司低着头,就看见陆钟瑾踮着脚,在拉她的袖子。
    “皇帝祖母!钟瑾也想看!”
    楚映司这才想起来,这处高台四周围着的砖石有成人半身之高。陆钟瑾人小,他看不见。
    楚映司将陆钟瑾抱起来,问:“钟瑾看见你爹娘了吗?”
    陆钟瑾重重点头。
    此时大军已经走了一段距离,那些将士黑压压一片的背影实在难以分辨。楚映司便问:“钟瑾怎么认出来的?”
    “最威风的就是我爹娘!”陆钟瑾一脸自豪。
    楚映司大笑不止。
    等到大军完全消失在视线里,陆钟瑾忽然转过头,有些闷闷地问:“皇帝祖母,我爹娘什么时候回来?”
    楚映司把陆钟瑾放下来,牵着他的小手往回走,道:“等到天下太平时,他们就回来了。”
    陆钟瑾还不懂什么是天下太平,他连陆无砚和方瑾枝去做什么都不清楚。起先的时候,他听说陆无砚和方瑾枝要离开好长一段时间,他心里是开心的!因为再也没人管着他了,他想干嘛就干嘛!
    可是,当陆无砚和方瑾枝的身影真的在他视线里逐渐消失的时候,他心里忽然有点酸酸的感觉。
    小小的钟瑾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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