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敏憔悴的笑笑,“我听说夷腔国新帝还是个长得好看的,我嫁过去也不算亏,好了,这件事你就不要再说了。”
    嘉敏本来是住在宫外的公主府,但因为刘贵妃身体还虚弱着,这夜就住在了皇宫里,以前她喜欢四处打听宋端在哪里,缠着他。
    可自从上一次在街头碰见的那一面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了那种兴致。
    她累了。
    嘉敏屏退了身后的宫女,一个人去御花园逛了逛,都是看腻了的景色,她也没有欣赏的心情,只是单纯的出来,松口气。
    总是那么巧,不想看见的时候,就越容易遇见。
    宋端站在宫道的那头,身长直立,深色的衣衫衬的他的肌肤更加苍白,那双如深海般的眸子紧锁在她身上,那是一道很复杂的目光。
    嘉敏觉着没劲,想对他扯出一抹笑来都笑不出来了,她也没想着继续待着这里,回刘贵妃那里必须要经过他那头,她顿了顿,而后迈开步子就超前走。
    嘉敏经过他身边时,仿佛有阵风划过他的耳边。
    宋端忽然伸出手,宽大的手掌扣着她的腕部,他抿了抿唇,说出来的话干巴巴的,喉咙紧的快要出不了声,他说:“我能帮你。”
    嘉敏指尖一颤,侧目,笑了下,似嘲讽,“帮我什么?”
    宋端考虑了片刻,“我能帮你推了和亲的事。”
    嘉敏笑的枝花乱颤,微微挣脱他的手掌,然后站在他面前,他太高大,她必须得仰视着他,她边笑边说:“为什么要帮我呢?”
    宋端想都没想,反问:“你不是不愿意吗?”
    他不喜欢她现在的笑容,太虚假,太牵强,没有点点真心。
    嘉敏止住笑容,美丽的眼眸直直的对上他的眼,一双轻柔的手慢慢爬上他的脸颊,轻轻抚摸过他的五官,她启唇,一字一句道:“谁跟你说我不愿意呢?”
    宋端心口猛地一疼,不过一会儿就又缓过来了,“你撒谎,你就是不愿意。”
    “反正我的事不用你管。”
    不再看他,嘉敏越过他就离开了。
    宋端才发现,曾经她眼睛里包含着对他满满的爱意也都没有了
    这不是好事吗?为什么他忽然觉得有些难过呢?
    夜里,元帝召见了宋端。
    宋端虽然是个宦官,但也是有品级的,正三品的大官,比朝堂上一些文官的品级要高出许多。
    不出他所料,元帝果然是找他询问和亲一事。
    “依你之见,这嘉敏是嫁得还是嫁不得?”元帝问。
    宋端稍作思考状,问道:“皇上舍得吗?”
    元帝道:“朕?朕当然是舍不得的,可这件事里由不得朕舍不舍得。”
    宋端讶异,“哦?皇上乃天子,万事都该由您来决断。”
    “朕一开始的确否了,可他们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元帝叹气道。
    宋端轻声的笑,笑声干净清冽,“大凉国乃是大国,夷腔国不过是个边境小国,若将公主嫁过去,那就不是和亲了,那是示弱。”
    “这就分明是告诉他们,我们害怕了,所以依臣看来,这公主嫁不得,这另外的人选再简单不过了,户部侍郎有一个女儿,便让她嫁过去就好了。”
    元帝犹豫半晌,“侍郎的女儿,这有敷衍之嫌,恐怕不太合适。”
    “夷腔国新帝才刚登基,政权交替之际,若夷腔因为此事而挑起战端来,劳民伤财,吃亏的是他们,何况,和亲不过是两国停战的一个由头罢了。”
    元帝皱起的眉头渐渐松开,被宋端说服了。
    “那便如此吧。”
    宋端有意无意的提了一句,“臣听说这事昭王殿下是支持的?”
    元帝想起来都不满,“对,虽不是他提出来的,但也和他脱不了干系,他的一双手伸的也够长的了。”
    “殿下有野心是好事。”轻飘飘的一句话几乎就能将赵隽寒逼上死路。
    元帝猜忌心极重,对权势的掌控欲也十分的重,最容不得旁人觊觎自己手中的权利地位,这些个皇子可以有谋略有野心,但现在不能表露出来。
    一旦显现出那么点苗头,就会让人以为他这是要造反。
    元帝心里更加不喜赵隽寒,一阵烦闷。
    第二日就下了一道圣旨,赐户部侍郎之女为安宁郡主,不日启程去往夷腔国,户部侍郎当即跪在了金銮殿,久久不能起身,悔意滔天。
    什么都没捞着,还搭进去了一个女儿,这回去都不知该怎么和妻子交代。
    造孽啊。
    赵隽寒的麻烦也是一个接着一个,吏部的人动作不断,耍起流氓来,这大大小小几十个官员跪在入宫的第一个宫门前,全都在替曲元不值。
    涉及的官员太多,元帝不可能一个个去处理,且看着都心烦,便把这个烂摊子丢给了赵隽寒去处理。
    赵隽寒用了最笨的法子,就是自毁前程的法子,让几百禁卫军将跪着的人都围了起来,通通丢进了劳里,一个字都不让他们说,就直接打了一顿。
    这事情就出在这里,牢狱的头头打死了一个员外,就闹开了。
    吏部官员先是写了篇文章,字字诛心,笔锋犀利,直指皇家之人目无王法,草菅人命。
    员外的一家老小又跪在皇宫外,身披黄麻,哭的撕心裂肺,祖宗都要给他们哭活了,京城的人议论纷纷,影响很是不好。
    这件事传到元帝耳里,又是发了好大一通的火。
    火气当然是朝着赵隽寒发的,茶杯重重的砸上他的胸膛,滚烫的茶水尽数泼了出来,浸透了他的衣衫。
    “你看看你做的什么事!?”
    赵隽寒跪在底下,低头,一声不吭的。
    “怎么这会不说话了?在朝堂上不是很能说吗!?”
    他垂眸,低声道:“是儿臣的错。”
    元帝冷笑,“你是朕的儿子,可你犯了错,朕也不能不罚,当初给你禁卫军的指挥权,不是让你糟蹋的,事已至此,你便将禁卫军交出来。”
    赵隽寒平稳的很,连生气这种情绪都没有,早就想到了不是吗?本来就是他给的,说收就收。
    “是,儿臣知道了。”
    元帝对他乖乖交出禁卫军,心下的气消了消,“出去跪着吧,也给他们一个交待,这皇家名声不能毁在你的手里。”
    屋外烈日当头,赵隽寒笔挺的身姿跪在白玉石上,如火烧的阳光照在他的头顶,火辣辣的,额头源源不断的滴下珠子般大小的汗,后背已经完全湿了。
    谁都不知道元帝要让他跪多久。
    宋端来的时候,已将近黄昏,赵隽寒的膝盖已经疼的都没了知觉。
    宋端的靴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面无表情,连平时伪装的笑都没有了,他蹲下身子,一把掐上赵隽寒的咽喉,沙哑的音调像是从地狱里发出的,他说:“胆子不小,把主意打到了我的人。”
    赵隽寒反而笑了出来,笑容清朗,“什么时候嘉敏公主已经成了你的人了?”
    宋端松开手,缓缓站起,居高临下的盯着他,一双眼冰冷如冬日霜雪,他抬脚踹上他的胸口,轻声吐字,“孽障,不自量力。”
    赵隽寒的身形晃了晃,却是没倒,他嘴角轻绽笑容,“督主对嘉敏公主还真是一往情深啊,让人佩服。”
    宋端终于被他激怒了,反手一个耳光就打了上去,用了七分的力道,赵隽寒的嘴里一股子血腥之味,流出了丝丝红血。
    他敢打,就说明他不怕。
    “闭嘴吧你,这苦日子还长着,皇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想起来跪在这里的你。”
    赵隽寒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笑的魅惑,“督主下手还是一如既往的重,可你却是以下犯上,按罪当诛。”
    宋端笑出声来,冷冷的睥睨着他,“还真把自己当成昭王殿下了?你也不想想这是谁给你的,你只是一颗随时都会被抛弃的棋子,这周围全都是我的眼线,一举一动没我的允许传不到皇上的耳朵里。”
    赵隽寒反应平淡,“原来就只是一颗棋子啊。”
    “嘉敏不是你能算计的人,你就好好受着吧,这时辰还早着。”宋端说完,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了。
    赵隽寒低头笑笑,没管嘴边的伤口,也算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这么显眼的伤,她看见了应该会心疼的吧?
    赵隽寒生生跪了一天一夜,昼夜温差大,他的膝盖有一下没一下的痛着,想睡都睡不着,第二日午时,元帝才想起他这个人来,松口让他回去了。
    他站起来的瞬间,膝盖承受不住重量,晃了两下整个人又倒了下去,缓了好久才又重新站起来,一瘸一拐的出了宫。
    陈言之了解赵隽寒的用意,典型的苦肉计,自己要是不做些什么都对不起他的这番折腾。
    这天中午,陈昀在和铃的院子里用膳,陈言之也去凑了个热闹,让人加了副碗筷,他吃的津津有味,放下筷子之后忽然对身旁的陈昀道:“你看见没有,昭王殿下在金銮殿门口被罚跪了一天一夜。”
    陈昀给和铃夹了块肉,“看见了,也是吃了苦了,这大太阳的,人没被晒昏过去都是好的。”
    陈言之偷偷的看了眼和铃的反应,见她放下沉下眉的模样,心里直乐,他说:“啊,这回昭王殿下可是犯了大错的,吏部员外家闹成这样,若是没个交待可不行,人是死在昭王殿下的手下里,他自然要负起责来,皇上可是连禁卫军的控制权都给收回去了,是真的动怒了。”
    陈昀侧目,只觉着奇怪,陈言之怎么在和铃面前滔滔不绝的说起政事?
    陈言之没有住嘴的意思,继续道:“宋提督还落井下石的踹了他两脚,连血都给踹出来了,今儿昭王出宫时,那腿都是瘸的。”
    他可没有撒谎 ,赵隽寒嘴角的确被打出血来了。
    和铃手指一紧,顿时没了食欲,舅舅的狠厉她是见识过得,他又受苦了是吗?
    陈言之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反而不再多说,收住了嘴。
    “小和妹妹,下午昭王殿下要来府上谈正事,你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去给我们端上两杯茶?”
    和铃几乎没有犹豫的就答应了,“好啊。”
    他又受伤了?那个单薄的身躯又被伤到了。
    午膳过后,陈言之就回了书房,赵隽寒一早就在那里等着了。
    陈言之也很识相消失了。
    和铃泡了两杯菊花茶过去,敲了敲书房的门,里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进来吧。”
    她推门而入,书房里只站着赵隽寒一个人,环顾四周都不见陈言之,她放下茶,站在原地没有走,眼睛落在他嘴角的伤口上,她张嘴问:“你没事吧?”
    赵隽寒脸色苍白,虚弱的好像随时都会倒下一般,他摇摇头,“有事。”
    她一愣,只听他继续道:“我好疼。”
    和铃问:“哪里疼?我去给你找药来。”
    赵隽寒往前走了两步,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里疼。”又指了指自己的膝盖,“这里也疼。”
    “和铃,我哪里都疼。”
    “你过来帮我揉揉好不好?”姿态卑微的让人开不了口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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