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我在我的其他朋友面前表示出对他的重视,他都非常高兴。
    正如现在。
    他们还在北大。
    这是放假前的最后一星期了。
    冬天里最冷的日子即将来临,连日常占据花园的猫狗都躲在宿舍楼下猫起冬来。许嘉年正和盛薰书以及寝室里的同学在附近的小店里头吃火锅。几个年轻人从下午七点一路吃到十点。氤氲的热气将玻璃熏出蒙蒙的雾,模糊了窗外的一切。大家喝得有点上头了,老大正和一个学姐打得火热,心情特别好,嘴上就没有把门:“老四,我记得之前你说过你有喜欢的人,怎么这么久了都没见过?”
    桌子顿时一静,正和盛薰书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的另外两个有点尴尬。他们对盛薰书的感官其实很好,热情又大方,虽然不是一个学校的,但体育样样拿手,玩什么都玩得起来。这种情况下,实在没有必要纠结什么太隐私的话题吧?
    全怪喝酒误事!
    两人心头有点埋怨,琢磨着该怎么不动声色地打个圆场——比如直接把醉酒的家伙拖走?
    声音传入耳际的时候,许嘉年正慢吞吞地吃着东西。
    他有点意外,但没有太多惊怒的成分,只顺势睃了坐在旁边的盛薰书一眼。
    盛薰书已经停下了说笑,他嘴唇微微抿着,视线和许嘉年轻轻一触,立刻逃似挪开了。
    许嘉年依旧在细嚼慢咽,他想:
    现在问题来了。
    错错是希望我公布呢,还是希望我隐瞒呢?
    他又一转念:
    我自己呢?是想要公布还是想要隐瞒呢?
    咀嚼在嘴中的那颗丸子终于被许嘉年吞了下去。
    许嘉年放下筷子。
    筷子与筷架轻轻碰撞,放出“当”的一声。
    众人:莫名装逼!
    许嘉年平淡说:“不是天天坐一起吗?”他一顿,转向盛薰书,“有点迟了,我先送你回学校吧。”
    众人目瞪口呆:???!!!
    众人感慨:莫名牛逼!
    许嘉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将手伸给盛薰书,看见坐在旁边的人几乎跳着站起来,将手塞到他的掌心,然后脚踩棉花地走了出去。
    眨眼之中,许嘉年已经从带着人变成被人带着。
    他看向身前的人,这个时候,对方耳朵通红,笑容满面,就连脑袋后面的头发丝都在高唱着“我很快乐”。
    哇!
    许嘉年有点敷衍地给自己喝彩鼓掌,内心满是矜持。
    我选对了!我就说我不会看错错错的内心世界!
    那么……
    外头的雪刚刚停了,但街面还布着一层莹白,在夜里的霓虹中闪闪发亮。
    两人手握着手,许嘉年问:“盛薰书,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盛薰书矢口否认:“没有!”
    许嘉年拖长声音:“是吗——你爸爸那边呢?”
    盛薰书的心跳在这一瞬间变得剧烈,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那样沉稳,还带着一点点极其自然的不耐烦:“你是想说他不同意我们?他什么时候同意过我们?我们过年回去还得装不来往呢。”
    这倒也是。许嘉年想。
    那错错为什么不把我介绍给他的朋友?难道我拿不出手吗?
    许嘉年有点不高兴了。他张开口想要将这个问题问出来,冷风忽然一卷,吹入他的口鼻,让他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你的鼻子怎么还是这么不好,我百度过了,鼻炎万一加重很麻烦的,要多运动啊。运动”
    熟悉的声音几乎瞬间响在耳畔,许嘉年随即感觉一双手替自己拉高大衣的拉链,还顺便把围巾塞到了大衣里。
    这一体贴的动作又让许嘉年心平气和了。
    他吞回嘴里的质问,重新拖着盛薰书的手,向车站走去。
    可今天时间算得不太好,他们来到车站的时候,末班车刚刚好开走。两人面面相觑。
    许嘉年:“感觉你回学校也不太赶得及进宿舍了。”
    盛薰书:“你呢?”
    许嘉年:“时间也有点紧……”他翻了翻钱包,“我有带身份证,路边找个旅店住一晚?”
    盛薰书没有意见。
    学校周边的小旅馆还是很多的,许嘉年又和盛薰书走出车站,来到一家距离车站最近的旅店。这一家旅店意外的火爆,居然不剩标间了,连大床房都只剩下唯一的一间。好在两人都无所谓,登记了名字就进了房间。
    这间剩下的大床房挺有意思的。
    它位于阁楼位置,房间不大,床挺大;浴室不大,水很热。
    两人快速地冲完了个战斗澡,齐齐躺在房子中间的大床上。阁楼的天花板压得很低,横梁分列挂着,有一种随时会掉下来的感觉。不过在这张大床的床头位置,开了一扇窗户,窗户直对天空,天上有一弯残月,两颗星星。
    于是逼仄一下子变成了疏朗,两个人肩并肩躺在床上,开始还你一句我一句说话,后来不知道是谁压到了谁,又或者仅仅只是刚刚喝下的酒终于在身体里挥散,顺着血液流淌到脑海之中,最终“轰——”地一下,化作熊熊烈焰!
    许嘉年先一步把盛薰书压在床上。
    他啾了啾了盛薰书的额头,又啾了啾盛薰书的鼻子,又啾了啾盛薰书的嘴巴,最后再啾了啾盛薰书的眼睛。
    那双带着一点紧张与更多兴奋和期待的眼睛猛然闭上,又倏尔睁开。
    星光弥散。
    弥散的星光之中,一切似河,默默潜入,蜿蜒流长,总似没个尽头。
    直到最终,盛薰书再没有了一丝力气,眼皮直打架,一个哈欠连着一个哈欠,许嘉年才意犹未尽地躺回床上。
    他默默回味着刚才的感觉,感觉身体虽然疲惫,内心却有一种莫名的冲动,这个冲动在胸膛中冲撞不停,最终让许嘉年打开了话匣子:“我之前申请了北大的交换生,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可能我会去国外交换一年。不过……”
    “不过什么?”盛薰书含混问。
    “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去国外上个学,或者生活一段时间?”许嘉年问,“国外对于我们的事情看得比较平淡,在那里你的压力也不会太大。如果你有这个想法,我今年也考了去国外读书要考的那些项目,成绩还行,拿offer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唔——别老说我,你自己对未来有什么想法?你得提早告诉我,我才可以和你磨合规划啊。”
    他的肩膀忽然一重,盛薰书的脑袋埋到他的肩窝上。
    许嘉年:“怎么?”
    心脏跳动出陌生的情感,盛薰书感觉眼眶发热,有什么东西在他胸膛中咕噜噜冒着热气。有那么一刹那,他差点就要把自己把爸爸气病的事情告诉许嘉年了。但实际上,他脱口而出的是:
    “我们放假了之后再在北京呆一段时间好不好?”
    这当然没有什么不好的。
    许嘉年很愉快地和盛薰书在学期结束之后又在北京呆了一段时间。等他们回到家中,假期过半,距离过年也不远了。
    那时候没有禁炮令,年味还足,小区之内处处是拿着响炮和烟火的小孩子。许嘉年踩着熟悉的街道回到家里时,妈妈正在包饺子,熟悉的香味一路传到鼻中,变作一把小勾子,勾得许嘉年大叫一声:“妈,我好饿啊!”
    许妈妈笑呵呵的声音传来:“先吃个水果垫肚子,饺子马上就好!”
    同一时间,隔壁。
    盛薰书也回到了家里。他一进家门,迎面就是盛爸爸的质问:“学校早放学了,你这儿晚回来去干了什么?”
    审犯人一样审我!
    盛薰书又是厌烦又是心虚,随口敷衍:“不是早说了吗?和几个同学留校做个项目,都让同学打电话给你了,你还要怎么样?”
    盛爸爸暂且不说话了。
    他站在家中,眼中闪烁着疑窦的光芒。
    xxxxxx
    2013年,美国。
    打扮靓丽的年轻女性挂断手机,耸耸肩膀,并对着桌面镜子调整一下写有“sue”的胸牌,继续坐在桌子前办公。
    时间已经晚了。
    她心不在焉地转着手中的一支笔,目光时不时看向挂在墙上的大钟。
    当大钟的时针指向数字“9”,叮当一声,钟摆敲响报时器,sue同时提起包包,扭开背后实验室的大门:“boss,下班时间到了,我先走了,刚才你有一个电话。不过电话那头的人没说话。你给这个电话备注的是——混蛋。”
    光线交错。
    室内的人斜对大门坐着,在走国际象棋。
    他点着棋子,沉默良久,才将手中棋子轻轻往前一推,漫不经心道:“唔。”
    2013年,中国。
    盛薰书来到了自己父母的住处。
    自从那一件事情之后,他的父母飞快的搬了新家,而他还在上学,还留在原来的房子……哪怕许嘉年一家早在那一件事后不过多久,就集体搬走了。
    盛爸爸看着报纸没有抬头:“回来了?吃饭。你周末呆在家里别出去,见个朋友。这么大了也该谈个恋爱了,没问题就可以准备结婚了。”
    盛薰书走到盛父面前:“爸爸,我有件事想要和你说。”
    他叫了两声,盛爸爸才从报纸中抬起头来。
    这还是盛薰书这几年来第一次认真打量自己的父亲。
    相较记忆之中,他苍老了很多,头发花白,眼角褶皱,挺直宽广的肩背已经变得佝偻单薄。他这样简单坐着,都比对方更为高大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妈已经跟我说了。”盛爸爸说,他的表情冷漠又厌倦,但到了今天,那择人而噬的愤怒到底消失了,反而添了三分无奈,“我们这几年过得不是很好吗?你为什么一定要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是不是那个人又打电话给你了?”
    盛薰书沉默片刻:“爸爸,你的想法和最初一模一样。你说是许嘉年勾引我、你说我是变态……这些年来,你一刻都没有改变过这两个想法吧?”
    他不等盛爸爸回答,又说:“我是你儿子,你把我养大,你对我做什么都算我欠你的。但许嘉年呢?爸爸,我一直想问,只是没有勇气……”
    “你这么多年来,”他平静问,“有没有哪一天觉得自己其实不太对得起许嘉年一家?”
    第39章 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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