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这半日,累了吧,过来这边咱们坐下说。”元倓拉着赵玉笙的手走到一个亭子里坐下后道:“笙妹你还记得当初咱们在破庙栖身的时候,半夜里漏雨,咱们在庙里四处挪动,觉都睡不安生那事吗?”
    赵玉笙点头道:“记得,怎么不记得,因为太困了,挪到后来你闭着眼睛不肯动了,还是我死揪着你的耳朵找干地方的。”元倓感叹道:“是啊,明明你年岁比我小,瞌睡也比我多,可三更半夜地你偏偏能打起精神来。”
    赵玉笙笑道:“我那时候不过是强撑着罢了,毕竟咱们没有什么钱,若是淋雨生了病,请一回郎中兴许就得花掉咱们所有的积蓄。因为晚上睡不好,第二日太阳都升起老高了,我还醒不了。你呢,明明醒了却不叫我,害得咱们白耽搁了一日,一文钱也没挣到。”
    元倓叹了口气:“我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你小小的身子蜷缩在我怀里,眼圈发青得厉害,哪里忍心叫醒你。你个小财迷,一心惦记着挣钱,一醒来就骂我偷懒坐吃山空,我给你骂得都不好意思还嘴了。”
    赵玉笙笑,元倓没说错,当初的自己一心想着攒钱,耽搁挣钱就像是要了自己的命一般,气急败坏之下确实很凶。
    元倓又道:“我说要是眼前能有一座大宅子让咱们住,‘风雨不动安如山’该有多好。你笑我白日做梦,自己却又说光宅子大不行,最好能有个大大的花园子,里面栽上各种树木花草就完美了。时隔多年,你说起大宅子花园子的时候,满脸憧憬的小模样我还记得清清楚楚。所以修这边的时候,我就让他们弄了个大花园子。就想着若是找到了你,你看到这花园子只怕会喜得跳起来。”
    这人对自己竟然用心如斯,说不感动是假的,赵玉笙默默地看着元倓,眼眶潮湿。这湿漉漉饱含情意的眼神让元倓不由心神一荡,猛然间轻舒猿臂,一把将赵玉笙抱在怀里。
    赵玉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挣扎了几下没挣脱,悄悄看了看四周,没有任何人,连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秋桂和关婆子都不见了踪影。心道这厮定是早就吩咐了,不然怎么会这样。不过没有人会看到,还是让赵玉笙的心安定了不少,僵硬的身躯慢慢柔软起来。
    元倓大着胆子做出这孟浪的举止,心里其实有几分忐忑,但很快便意识到心上人的柔顺,不由心花怒放,将头靠在赵玉笙肩头,低声道:“笙妹,感谢老天,能让我此生遇到你。当初在破庙抱着你,除了心疼什么也做不了,如今二哥轻易就能达成你的心愿,真好。”
    元倓得寸进尺,渐渐地开始不规矩起来,赵玉笙阻挡无能,羞臊得耳根通红,时间过了许久,久到赵玉笙恼羞成怒撂下狠话说元倓要这样子,婚前两人都别见面了。
    婚期要到明年三月去了,那自己岂不是有半年多时间见不到笙妹,这话可把元倓吓坏了,他立时放开赵玉笙,一个劲地赔不是。说自己并不是不尊重赵玉笙,只是太过喜欢,一时间情难自禁,并说之后自己一定规规矩矩。
    赵玉笙这才神色稍霁,让他叫人将伯府的丫头婆子喊来跟着自己。元倓知道她这是不相信自己,立马叫人去喊人。然后又敛神正色指着园子,问赵玉笙可有什么不满意,觉得需要改进的地方。
    赵玉笙点头,刷刷刷画出整个花园子的大致构造,然后根据自己的喜好提了些意见,她的意见结合了上辈子现代人的观念,自然比较大胆前卫,元倓听得眼神晶亮,抚掌说就知道他家笙妹有聪慧见识,什么工部营造方面的行家,给他家笙妹提鞋都不配。
    赵玉笙瞪了一眼过去:“工部的人是根据京都当时流行的模式弄的园子,而我是根据我自己的喜好来改造,能分出什么高下来!你夸我就夸我,贬损旁人作甚,传出去人家不得说我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你这分明是想叫我惹人笑话!”
    赵玉笙俏目一瞪,小嘴儿一嘟,元倓立马就怂了,忙不迭地陪笑道:“是是是,都是二哥的错,二哥说话不经思量,笙妹你别生气。二哥知道你为人谦逊,不喜出风头,又心地善良,最不爱踩低别人抬高自己。”
    他二人在前头走着,后头跟了好些婆子丫头,除了伯府的人,还有郡王府自己的下人。赵家的婆子们尤其是萱瑞堂崔老太君跟前几个,看着元倓在赵玉笙跟前做小伏低,顿时自豪无比,心道自家的四姑娘可真是了不得,四姑爷可是堂堂宗室郡王,太后的亲外甥,可愣是叫四姑娘给降得服服帖帖。
    郡王府的下人们却郁闷极了,暗骂自家主子真没骨气,这郡王妃还没过门就是这番模样,往后正式嫁进来不知道会如何。心思活泛的已经在思考将来要如何讨好未来郡王妃这事了。
    第125章 私语
    元倓对此一无所知,或者说毫不在意,陪着赵玉笙看完整个宅子上下后,又大力留赵玉笙一行用完晚膳再回去。赵玉笙本想拒绝,但看着身边巴巴地看着自己的萱瑞堂的几个婆子,回绝的话哪能说出口,只好点头答应。
    元倓和赵玉笙虽然是未婚夫妻,但没有长辈在场其实是不能同桌吃饭的。可郡王府没有长辈,元倓自己就是家主,晚膳自然是他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他借口就自己和赵玉笙两个主子,分开摆膳浪费且麻烦,直接和赵玉笙坐一起了。
    至于伯府的婆子,则由郡王府一个姓麦的总管嬷嬷陪着,郡王府的人对她们是布菜舀汤,极尽殷勤之能事,她们哪里还顾得上监督自家姑娘和元倓有没有逾矩。
    秋桂和关婆子倒是头脑清醒,笑着说自己是姑娘身边伺候的,哪能撇下姑娘,不肯落座非要去赵玉笙那边去,却被麦嬷嬷给拉住了。麦嬷嬷说自己在那边安排了丫头婆子伺候,哪里用得着她们去伺候。秋桂和关婆子对视一眼,想着元倓在自家姑娘跟前那惟命是从亦步亦趋的模样,委实没什么好担心的,便没有再坚持。
    元倓这次还是一贯的作风,即便是招待伯府的下人,菜肴也极其丰富,直把个伯府的婆子吃得满嘴油光兴高采烈地。秋桂和关婆子因为是赵玉笙身边的人,基本能确定将来是要跟着做陪嫁人员来郡王府的。麦嬷嬷这样的人精子,自然是要和未来主母的心腹提前套好交情的,是以秋桂和关婆子很是被灌了几杯桂花酿。
    两人为了避酒,借口内急跑去茅房。麦嬷嬷派了一个才刚留头的小丫头跟着二人,二人打算借机醒醒酒,支开了小丫头之后,往月亮门那边的抄手游廊走去。
    结果还没走过月亮门,就听到墙那边的柿子树下隐约有人在说话,原本隔得远根本不知道人家在说什么,但一人突然提高声音嚷了一句“我不敢,郡王爷知道非打死我不可!”分明是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私密事,自家身为客人,还是离远些的好。
    两人方欲转身,却又听得那边嚷了一句“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她们当初和郡王妃闹得那般难看……”郡王妃,这是在说自家姑娘吗?关婆子和秋桂不由神色一凛,两人对视一眼后,立马蹑手蹑脚地靠近月亮门偷听。
    “再怎么说,那应氏都是奶大郡王爷的人,又救过郡王爷的命,她如今想进府来见见郡王爷,也不是什么不合情理的事情。况且郡王妃不是没过门嘛,咱们帮一帮她也不过是顺手人情罢了。”说这话的女人声音粗嘎,听着似乎是个婆子。
    “顺手人情,李妈妈说得倒是好听。不知道的还当你是个菩萨心肠的,其实你是得了那庞家的好处了吧。我就说这两日你手上平白多了一个银镯子,原来是为这事得的。人都有贪心,这本来没什么,可什么东西贪得什么东西贪不得,妈妈一把年纪了该比我清楚才是。你也不想想,当初郡王爷为何会给应氏在连仓县城买了宅子,叫他一家子搬过去住,还不就是因为他要娶郡王妃过门了,不想自己的妻子和应氏母女再照面。你倒好,竟然为了这么点子好处,去触郡王爷的逆鳞。”长篇大论的这女子声音清脆,年纪应该不大,八成是个丫环。秋桂和关婆子怕被发现不能过去看一下人家的面目,只能凭声音猜测。
    只听那边那婆子辩解道:“这不应氏一家搬去连仓后,日子过得不顺畅,庞翠儿姑娘都快二十了,亲事却一直不顺。原本都许了人家了,不知怎么的夫家嚷嚷着要退婚。应家的铺子买卖也一直没有起色,应大郎在买卖上头又与人起了争执,应氏无法才想来找郡王爷。都是做母亲的,我见她可怜才答应了帮她。”
    “无法,她家是走投无路了还是没米下锅了?郡王爷给他家买了宅子铺子,又给了银子,她家就算不做买卖,也不愁吃穿地。那庞家原本也跟咱们一样都是做下人的,过一阵好日子还真当自己是富贵人了!这样不知足的东西,活该郡王爷要远远地打发了他们。李妈妈还是赶紧将东西退回去,别揽这闲事,当心引火烧身!”丫头声音轻蔑。
    婆子为难地道:“可,我都答应了,反悔的话怎么说得出口。”丫头气道:“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就说你不敢说嘛。反正我是不会帮你在麦嬷嬷跟前说话的,你要实在不听劝就自己想法子!”
    丫头说完大步朝这边走来,关婆子和秋桂赶紧缩到花树背后,等丫头走远了方探头出来。那婆子却没过来而是从那边走了。秋桂遗憾没看清人家的脸,关婆子却说不怕,那婆子姓李,自己还记得她的声音,凭着这两点,将来不愁揪不出人来。
    麦婆子说赵玉笙这边自有婆子丫头伺候原本是实话,只不过元倓一心重温当年和赵玉笙两人单独吃饭的感觉,等膳食尽皆摆好后,便将人都赶走了,自己亲自伺候赵玉笙,斟茶布菜舀汤,除了不能代替赵玉笙咀嚼下咽外,事事都替她做了。
    赵玉笙很不自在,不要元倓替自己服务,元倓却不肯,坚持要做,赵玉笙拗不过,只好随他。两人吃完后,元倓命人撤下膳食。不愿赵玉笙立马回去,便说那边婆子们还没吃好,拉着赵玉笙坐下喝茶说话。
    元倓道:“当初咱们两个要饭,有一回大半日了,也只要到一个半馒头,你说自己年小吃得少,让我吃一个你吃半个。后来天要黑了,你又在一家客栈要到了半碗饭菜,你明明自己饿得腿都发软了,却一口都没动,又拿来让我吃了大半。我记得那里头有两块肉,咱们一人一块,你咬了一口肉,眯着眼睛连道太香了,时至今日我还记得你当初脏黑的小脸上那心醉神迷的神情。我那时候就想,将来回京后,一定要将世上最好吃的菜肴都放到你面前,然后亲自伺候你,让你吃个够。”
    赵玉笙叹息道:“难为二哥对当年的事情还记得那么清楚。”
    元倓苦笑道:“当然记得清楚。没有了你的讯息,我无时无刻不在内疚自责,一个人的时候脑子里就一遍一遍地回想咱们相依为命时候的事情。想一阵痛一阵,多少次午夜梦回,泪湿枕巾。你八成将这些事都忘记了,分开后那些年因为怨恨肯定不愿意去回想过去了。”
    赵玉笙默然,慢慢放下手中茶盏,摇头道:“我没忘,想忘却偏偏忘不了。说老实话,你走了我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每当绝望无助的时候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你,无数次梦到你还在我身边陪着我,醒来后又气得打自己,边打边骂自己犯贱,那人瞧不起你撇下你走了你还想着他,真够不要脸的!”
    元倓听得心如刀绞,红着眼眶道:“我没有瞧不起你,我只是太过蠢笨,始终没察觉你是女子,又一时糊涂听了哥哥的话才将你一人暂时留下,关于这件事二哥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元倓语声哽咽,赵玉笙也觉得难过,本想不再说下去,但此事在她心头留下的伤疤实在是太深,后面即便被元倓当街打耳光的羞辱都不及此事给她造成的心理创伤。既然今日提到了这事,索性说个够,也许说够了说透了往后她再想起此事,那种深入骨髓的羞耻感才不会浮上心头。
    于是她继续道:“二哥我当时找你说话的时候,手里不是提了个包袱吗?那里头其实装着我偷偷买的一身儿小姑娘的衣裳。我本打算告诉你我是女孩儿后就穿给你看的,可惜被你兜头一瓢冷水下来直接冻僵。”
    赵玉笙声音平静地述说着自己当时的羞耻和悲伤,元倓听得心痛难抑,一把握住她的手放在唇上亲吻不住,边吻边低声道:“笙妹对不起,二哥发誓此生再也不让你难过半分,二哥要好好疼你,偿还过去欠你的,这辈子还不完就下辈子还。”
    郡王府太大,单是翻修就工程不小,更别说有些地方还要改建。元倓又一个劲儿地说自己相信赵玉笙的眼光,改建方面什么都听她的,赵玉笙觉得责任重大,一时间也不敢贸然定下方案,粗粗画了些图,说要回去再仔细斟酌。元倓对此求之不得,他本就担心没借口再约赵玉笙过府,这下就不用担心了。
    赵玉笙一行回到伯府,首先去萱瑞堂回禀了老太君,又陪着安哥儿玩了一会子方回到牡丹院。沐浴完毕之后,秋桂给赵玉笙打散头发轻轻梳着,关婆子则将取下的金玉首饰放进匣子。趁此机会,两人将自己起先在郡王府听到的事情告诉了赵玉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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