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人们爱莫能助,上期刚制造的才膝盖高的小偶眼巴巴看着他,“爹爹啊,你要哭就哭吧。”
    好好的局面,他总有能耐弄得一团糟。他确实有点想哭了,凶残地驱逐着:“去去,好好念书去,别像本大王似的……”胸无点墨,没有文化。
    偶们带着小偶走了,大管家作为璃宽之外的第二智囊,觉得有义务开解他一下。
    “主上,事情都已经解决了,等魇后气消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令主站在风中,像一具哀伤的石像,“照柿,你知道什么叫净身吗?”
    大管家怔了下,“净身?阉割啊。中土皇帝身边服侍的都是阉人,这样可以防止他们攻克皇帝。”
    是这样的说法吗?反正八/九不离十吧!令主听后更加伤心了,有个学医的未婚妻真不好,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唯独不懂专业名词,又在她面前露怯,结果把她气走了。
    大管家觑了他一眼,“主上,您看要不要派人盯着尔是山?万一魇后一气之下离开刹土,那就麻烦了。”
    好在令主还算镇定,他说:“不用,她托我的事还没办成呢,暂时她是不会走的。叫我伤心的是她想阉了我,最毒妇人心啊!你先去镜海,带人把周围布置一下,明晚我就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男人的魅力。她想阉我,随便!只要她敢下手……”他嘿嘿笑起来,“好事就成了。”
    ☆、第 48 章
    瞿如这个不靠谱的, 看来真的跟着璃宽茶去钨金刹土了。无方回到草庐, 并没有见到她的身影,只有朏朏一直卧在重席上, 发现她进门,一蹦三跳窜进了她怀里。
    屋里很安静,独剩她一个人, 有些冷清。以前她是不怕冷清的, 在那个中土小城孤伶伶活了上百年,看着堆积的尸体慢慢腐朽,皮肉化成油脂, 渗透进泥土里,风雨和尸身腹部膨胀炸裂的声响,是那个世界唯一的一点热闹。后来遇见瞿如,她固然毛躁, 总算是个帮手。有时候无方经常耐性不足,恼起来恨不得赶她走。师徒闹过别扭,她离家出走, 但时间持续得不长,大不了一顿饭工夫, 就又回来了。
    习惯了有人做伴,忽然一人独处, 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也害怕寂寞。这时候反而能够理解令主了,他和这秽土其实格格不入。没有栖身之所,无法和妖魅为伍, 又想活得光芒万丈,人人闻风丧胆,只好自己造城,自己造人,自己当霸主。
    天色不早了,她才想起来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参禅。修行变得有一搭没一搭,失去目标后,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给朏朏弄了点吃的,它不太爱吃五谷,砸吧了两口,尾巴尖上又荧荧发亮。大概是想出去钓鱼吧,绕着她走了好几圈,她抚抚它的脑袋,说去吧,别走远。
    点了一炉香,坐在案前虔心诵经。也许动了凡心,信仰便不纯粹了,人坐在这里,心思却纷乱得很。以前入定,可以进入一个无我的世界,那世界一片苍茫,没有花草,也没有生命,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现在却不行了,她在世界之外徘徊,越是发急,越是不得其门而入。
    要静心啊,她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从头再来,凝神静气,深深吐纳。所处的环境逐渐褪去色彩,褪去影像。然后她看见自己身着明衣坐在蒲团上,两道青芒绕身游走,魂魄竟与肉身分离了。她讶然,纳罕之际听见一个温暖的声音唤她,她仰头看,半空中有金莲隐现,圆光万丈。光影重重中浮现出无数空行,中央足踏莲花的,是许久未见的莲师。
    她一喜,“师父游历回来了?”
    虽然没有正式入莲师门下,但这些年她一直称他师父。佛观一滴水,八万四千命,喝水尚且大慈大悲,一个称呼而已,并不需要过多纠正。无方仍旧记得,当初是他渡化她,她才走出那座死城,走进南阎浮提。后来入天极城守塔,从医行善,皆是因为心中有明灯,才没有浑浑噩噩沦为凶煞。莲师于她有再造之恩,他的初衷是普渡众生,但对她来说意义远非如此。
    她虔诚参拜,莲座上的人低眉浅笑,宝相俨然。
    “本座游遍十方世界海,回来办功德大会,发现你不在了,特来梵行刹土看你。”
    莲师可能是所有佛中最接地气的一位,说话不像别的佛那么高深,因为曾经行走三千世界,他救过人也伏过恶,不会一味劝导从善。就如他常说的,佛渡可渡之人,至于不可渡者,亦不必心慈手软。无方算是他认为可以点拨的,她也不负他的期望,伶俐有悟性,所以他赠她金钢圈,愿她有朝一日能修成正果。
    可是她现在这样的处境,自己知道已经上不去吉祥山了。世界微尘,没有一样是佛看不穿的,所以她也不必隐瞒,摘下金钢圈,双手承托敬献上去,“九百年前我向师父发愿,总有一天要入越量宫,当空行母。九百年后的今天,我想我的宏愿无法实现了,我很惭愧,令师父失望。当年师父赠我的金钢圈,我没有资格再留在身边,现在归还师父,了结这段前缘。”
    圆光里的莲师并不显得惊讶,他说:“今日种种因,皆是明日果。我要你明心见性,可惜你还是做不到。这红尘三千,果然是你想要的吗?”
    是不是她想要,不由她决定了。她低头轻叹:“我与人有了婚约。”
    莲师的眉几不可见地一挑,“这事本座早就知道,但还是劝你深思,没有今日喜,便无他日怖,现在回头,尚且来得及。”
    她却说不,“道理我都懂,但已经来不及了。我修行短短千年,有些事终究勘不破。当初师父在檀香木坟场修行,以尸为座,以尸布为衣,克服逆境才得诸成就。我想我也需要磨砺,若有造化,说不定某一天便超脱了。”复向上呈献,“请师父收回金钢圈,我人在秽土,长久下去会玷污了它。让它跟随师父回钨金刹土,交给另一位有缘人吧。”
    莲师不大喜欢她一言不合就要还东西的做法,抽出一手轻轻摆了下,“赠你的东西本座没说收回,便还是你的。你说得对,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大成就,你有心入红尘,是你的选择,我不便为你做主。但你记住,缘有许多种,有的缘生善,有的缘生孽,一旦沾染,便无路可退。”
    其实佛说和医者嘱咐病患,有时候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说得严重一些,吓掉你的三魂七魄,最后结果却未必那么坏。无方总有侥幸心理,她想起令主,和他纠缠在一起,最大的悲剧大概就是被他同化,像他一样越来越傻吧。
    她轻吁一口气,说是,“我自己的选择,至死不悔。”
    半空中的莲师沉默了下,良久才道:“过去千年,你是本座渡化的最有慧根者,中途放弃实在可惜。本座是惜才啊……罢了,命盘如江山,不破亦不立。去经历一番,对你也不算坏事。金钢圈仍旧交你保存,送出去的东西又收回来,岂不让人笑我小气……”咳嗽一声,下令众空行母,“路远迢迢白跑一趟,算了,回去吧。”
    无方心头一松,果然还是她以前认识的莲师,亮相的排场很大很豪华,说过几句禅机后就要原形毕露。当然露馅之时,就是飘然而去的前兆。他要走,她起身叫住他,“师父,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莲师别过去的身子又转了回来,“何事?”
    她合什求教,“我与白准的姻缘,可能善终?”
    莲师半阖的眼中流淌出佛法无边,“天机不可泄露,你也修行千年了,不要问这么幼稚的问题。”
    她嗫嚅了下,“我想求个心安。”
    “心既无安放之处,你还成个什么亲?本座常感慨人在五行中,挣不脱七情六欲的束缚。潜心指引你,结果你也同人一样,看来缘生缘灭果然皆有定数,非人力能扭转。”
    他说得模棱两可,无方只能自己消化。见庞大的队伍重新挪动起来,她又叫了声,“师父,弟子还有个问题。”
    莲师嗯了声,“你还没完了?有问题能不能一口气问完?”
    她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弟子就是想再问一下,我在天极城收的徒弟现在身在何处。我与令主入酆都查过堕落生册,并没有找到他的下落,他还活着吗?我与他的这番际遇,日后可会有果报?”
    这次真的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莲师思忖一下,挑了最简单的一个回答,“活着,其他的无可奉告。既然你已准备入世,一切都要你自己去经历。下次不要随便翻看堕落生册了,超出你能力所及的事不做为好。”说着长长叹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本座就知道,嫁个上道的能助你脱胎换骨,嫁个不上道的,你就只能和他一起玩泥巴了。”
    莲师的尾音尚在空中袅袅,法相早已消失了。所以总结一下他此来的目的,大概就是想劝她放弃。修行中最容易拖后腿的无非爱情,人能受得住外在的锤炼和打击,独独经受不住内心的业障。心若不动,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爱恨贪痴,可惜她定力不够,挣扎再三还是沉沦了。
    她存在在世间,对任何人都交代得过去,唯独对自己,不敢直面。现在话已然出口,便一心一意走下去吧!炉中的香灭了,她没有再添,裹着明衣坐了一整夜。
    第二天天气很好,她的草庐陆续开始有病患光顾。妖和人一样会生病,不过病因玄异些,她忙了一上午,中间令主给她送了顿饭,倚在门口冲来往的病人殷情介绍:“嗳你知道吗,灵医是本大王的娘子。”
    妖魅们自然要让他面子,诚惶诚恐地拱手:“恭喜恭喜……失敬失敬……”
    令主得意极了,高兴地说:“好好修炼,总有一天你们也会遇上好姻缘的。”
    他在这里打岔,弄得无方定不下心来。送走一只被地狼咬伤的鹤妖,她终于不耐烦了,“你走好吗,别打搅我工作。”
    令主并不情愿,“我没有打搅你啊,和大家介绍一下,就没人敢来找你麻烦了。”
    她无可奈何,“没有人找我麻烦,找麻烦的从来只有你。”
    令主觉得自己是无辜的,但她既然不满,自己就得反省一下,是不是无意间给她造成了困扰。他落寞地站了会儿,“那你吃饭好吗,菜都快凉了。”
    无方免不得心念一动,遥想以前,每次做了饭都得和瞿如抢着吃,下筷慢了就没她的份,这还是第一次享受有人送饭的待遇呢。可是嘴上不能松动,令主太容易膨胀,夸了他,又是无尽的麻烦。
    她脸上淡淡的,“我这里有吃的,你不必费心。快回去吧,今夜红莲就开了,不需要提前准备一下吗?”
    令主说:“东西都是现成的,尺子我早就带好了,没别的可准备了,我再陪你一会儿……”
    她烦躁起来,“我忙得很,不要你陪。走走走,别在这里给我添乱。”
    令主被她赶出了门,站在院子里说:“我也看病行吗?你昨天说给我净身,总得先例行检查……哎呀……”话没说完,就被里面飞出来的杯子砸中了。没办法,吸了吸鼻子,一瘸一拐地走了。
    屋里的人目送那背影,不由笑起来。以前总觉得男人必得杀伐决断才受女人喜欢,结果她遇上的竟是这样的。虽然到现在还是看不见他的脸,但自己的心,自己清清楚楚知道。退一万步,就算今生都不能窥破,大概也会无怨无悔,毕竟让她一点一点喜欢上的,终究是这个人。
    从医庐回到魇都的令主,开始为今晚的初见精心打扮自己。纵然他丰神俊朗,美貌无双,必要的烘托还是不可或缺的。他抿头,将零散的发一丝不苟拢到耳后,从鞋柜里翻找出最精美的靴子,最后披上了他的大红袍。
    结实的胸肌在众偶眼中闪耀,他站在台阶高处,自信犹如天神降世。大管家抱着账册,以敬仰的眼神仰望他,“主上这就要出发了吗?”
    令主点头,“本大王先行一步,接魇后的抬辇预备好,等天一黑就带她到镜海来找我。记住,方圆两百由旬内不许任何活物出没,我不希望好事被打断。一万年才等到这一次机会,如果坏了事,我可能会忍不住杀人的。”
    大管家连连道是,这不光是他一个人的事,更关系到整个魇都偶人的终身幸福,所以大家尽心尽力,绝不敢有半点懈怠。
    令主心满意足,扬袖飞了出去,像一块被风吹走的红绸,飘逸地消失在了视线尽头。大管家回身看众人,“诸位,离天黑还有两个时辰,一定要万分小心的,安全的,将魇后送到中阴镜海。”
    偶人们得令,重新燃起了不久前婚礼当天的热情,众志成城出魇都,一顶玲珑小舆在肩头颠荡,四围琉璃脆响,响出了幸福的曲调。
    这次大管家亲自出马,抵达草庐后站在院外轻声细语唤魇后,“时候差不多了,属下等送魇后前往镜海。”
    草庐里半天没有动静,候在外面的偶人面面相觑。正预备冲进去一看究竟,丽人从屋里走了出来——
    步步生莲,一点都不夸张。那光洁的玉足上未着鞋履,些些丰腴的足弓轻俏踏来,连路开满了繁花。泥星不沾,如佛般圣洁,脚腕上红线一缕束着银铃,带起阵阵清音。魇后法相庄严,微风中乌发飞扬。
    世上有种美,是不容逼视的美,偶人们俯身下去,肩头微微一沉,魇后已经端坐舆中。琉璃珠帘摇曳,她的脸在光影交错中隐现。大管家抬手击掌,暮色渐起的旷野上,一队人马飒踏而过——从尔是山到中阴镜海,需要花上一点时间。
    肩舆行得飞快,两旁景致在眼梢呼啸倒退,因为知道是去会见他,无方心里并不害怕,微有些紧张而已。
    她以前听说过,镜海是亡灵必经的一片海,立于海上,得见前世今生。曾经的经历再次浮现,那一瞬产生的念头,决定渡海后的去向。所以镜海就如秦广王殿里的孽镜台,不同之处在于孽镜台前无好人,而中阴镜海照一切善恶。
    不知他怎么找到这个好地方,她隐约听见风声在山脊呼号,红莲吸足阴气才会盛开,盛开的时节海上是没有中阴身的,正适合养偶。设想一下,滚得满身泥浆的令主坐在岸上和稀泥,是怎样一幅辣眼的画面,纵然如此,她来前还是打扮了自己……他要照着她的样子捏女偶,她希望自己在他眼里是完美的,起码不要让他失望。
    阴气过盛的地方,总不乏诡谲和光怪陆离。天彻底黑下来了,这里没有地光,没有极光,甚至连星辰都没有。无方夜间的视力虽好,但有一程也辨不清方向。终于听见大管家说“到了”,穿过极黑的通道,前面豁然开朗。肩舆停在漫天红光下的镜海入口,大管家拱手,“属下等送魇后到此,剩下的路,请魇后独自前往。”
    地上厚厚的毡毯向前延伸,铺就一条宽坦大道,她心下好笑,那个二傻子又在犯糊涂了,不过他哄她开心倒确实有一套。
    她慢慢向前走,毛毡的纹理印在脚底,有种钝痛酥麻的感觉。渐渐行至尽头,还未做好准备,忽然一片花海撞进眼里来。她诧然,狠狠吸了口气,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莲,花瓣鲜红如血,花叶薄如蝉翼。每一朵莲的中央都有沉睡的婴孩,粉雕玉琢,全是令主的杰作。
    她蹲在水边一面叹息,一面欣赏泥胎。五官和肢体如此精致,果真巧夺天工。令主看上去傻乎乎的,没想到手艺了得……想起令主,才发现来后还没见过他。
    起身四下寻找,满眼错落的红莲绵延千里。耳畔有簌簌的,花开的声响,她调转视线,在离岸百步的水面上发现了一个背影——浓密的发垂委在背后,因发质奇佳,莲火映照下发出如蜜的光。袍子松垮,交领滑到臂弯,顺势露出一边洁白的肩头,他了扭个销魂的姿势,侧身坐在最大的那朵红莲上。
    如此诱人的出场,真叫人既惊且叹。无方猜他又要搞花样,向前蹉了半步,“你的腰不酸吗?”
    他终于扭过身来,却不是她想象中的有头无脸。只见耳上双环灼灼,颈间刺青昭彰,冲着目瞪口呆的未婚妻风情万种地一笑,“娘子,满意你看到的吗?”
    ☆、第 49 章
    无方无数次拼凑过他的五官, 零零散散相加, 心里明白会是怎样一副见之忘俗的长相。
    然而再多的臆想,都只在脑力所能及的范畴。她料他俊逸、健朗、充满力量, 但从未想到他的全貌,竟然会这样令人惶惑不安。
    对,就是惶惑不安, 因为她找不到别的词汇, 能更加贴切地形容她此刻的感受。本来男人再俊能如何,不过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但他的眉眼, 却长到了极致。
    你见过壁画上的神众吗?浓墨重彩,富丽堂皇。要不是举手投足间有股不正经的调调,令主大概就与画像上一般无二了。
    他看上去至多二十来岁,有如画的脸庞, 抒情诗式的风骨。他缨穗束发,臂饰宝钏,半边颈项上的刺青繁复而鲜明, 顺着白净的皮肤蜿蜒而下,如龙似虎覆住了右面臂膀。半裸的身躯斜倚, 因为沾过水,水珠在虬结的肌理间流淌, 从胸口一直滑进腰腹……见她看得痴痴,拿手一抹一弹,挑挞的意味跃然纸上。
    冰凉的一点水珠穿云破雾落在她唇上, 无方才回过神来,脸颊上立刻轰轰烈烈一片滚烫。当初他忽然出现,扬言要娶她时,她料定他又老又丑,也许面瘫,也许已经出现早期中风症状。后来时不时窥见冰山一角,她推翻过想法,但绝没有想到他是如此一副鲜嫩模样。他真的一万岁了吗?她见过一万岁的老龟,早就已经老得不成龟样。他这一万年是怎么保养的?黑袍遮身,是为了抵御风吹日晒,还是因为长得不够凶恶,怕镇不住刹土诸妖?
    她满腹狐疑,那朵巨大的红莲摇曳而来,停在了她面前。红莲上的令主很温驯地把脑袋枕在她肩上,“麓姬带去的偶被你摸遍了,我说我身上每个部位都比他强,没骗你吧?”等了一会儿等不来她的附和,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一气之下开始动手解他的大裤衩,“你居然不相信?不信我们就来量一量!”
    所以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脑子没跟上长相,果然令主还是原来的令主。
    她慌忙拽住他的手,“别……你又想干什么?”
    他说脱裤子啊,“虽然我没有和自己的偶人论长短的习惯,但为了让娘子全面了解我,我什么都可以让你看。”
    这一露,可真的露得彻底了。她用力压住了他的手,原本还在庆幸自己终于看见他的脸,终于对自己的感情有了交代,但被他这么一闹,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力气大,很固执地抢夺,她简直有些压制不住了,只得恼火地呵斥他,“世上怎么有你这样的人,当着姑娘的面脱裤子!”
    他眨了眨秀而长的眼睛,靦着脸讪笑,“你又不是外人,早晚要看见的。”
    如果他还是那个穿着黑袍,面目不详的令主,她至多觉得他傻。现在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都落进她眼里,这份傻就变成了处心积虑,一分生动就是一分心机。
    她局促不已,视线不知该停留在哪里,飘忽闪避着:“不许耍无赖,你再不收敛,我就走了。”
    他说别,“咱们商量好了的,要给金累捏女偶呢,你这一走,女偶还捏不捏?红莲谢得快,泥胎养不够四十九天,出来是个残疾。就算你想通了,明晚再来也来不及了。”说着撑起两臂跪在红莲上,流利的身体线条,看上去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探过来,几乎和她面贴面,“娘子,我袍子都脱了,你仔细看看,看见我的脸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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