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走,要么让他和他的剑阵一起给元武陪葬。
    因为组成这些剑阵的修行者太年幼,因为徐福常年在海外,远离这十几年来的纷争,所以丁宁已经给他留了许多情面。
    就如李思临死前和净琉璃开的一个玩笑一样。
    你以为他有故事,然而他什么故事都没有留下。
    人世间的事情,只分结果,唯有在意你的人才会在意你的心情和情绪。
    剧台落幕之后,谁会在意戏子的脸上是喜还是悲?
    澹台观剑对徐福的态度,只是在有礼的提醒这点。
    “我走。”
    徐福无尽苦涩的笑了起来。
    他也开始有了白山水等人一样的情绪。
    在这场大戏落幕之前,他似乎已经成了看客。
    然而在下一刹那,他的眼神骤然凌厉起来,眼瞳中的寒光里蕴含着愤怒,“为什么还不停手?”
    他已答应丁宁的条件。
    然而那些尸物修行者身上的黑色气息还在如厉鬼般咆哮,一道道可怖的威能还在不断的朝着剑阵落去。
    剑阵里的害怕的哭泣声越来越纷乱。
    “你们可以走,这些剑就不必留着。”澹台观剑淡淡的回应。
    徐福脸色变了变,他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有剑光终于散乱。
    只是一道剑光散乱,整个剑阵便不复存在。
    然而当这剑阵溃散,内里哭声一片时,所有黑气也是一散,凝为一股,就如一直巨大的手掌一抓一握,便将所有飞剑卷回千墓山。
    在下一刹那,所有尸物修行者也随着如退潮般的黑气退回千墓山,瞬间消失不见影。
    千墓山上依旧千墓林立,只是其中如乱稻草般插了许多腐朽的小剑。
    千墓山恢复死寂。
    黑衫少年千墓就那样静静而立,接着对着澹台观剑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澹台观剑肃然回礼。
    千墓便消失在黑气之中。
    “再见便是永不相见。”
    商家大小姐对着徐福也盈盈行了一礼,再抬身时她身周的黑竹林竟是怒放,开满黑色竹花,即便是阴气缭绕都令人有分外绚烂之感。
    当所有人的目光为之吸引,下一刹那,这名红衫女子的身影却也在空气里淡去,唯有呜咽如泣的琴声从远处不断的传来。
    这琴声让军营里的许多军士都响起了商家的许多事,一时许多人心中恻然。
    那些哭成一团的童男童女泪眼之中看清了军营外徐福的身影,顿时不知谁先一声喊,接下来便齐刷刷的涌了出来,聚拢在徐福的周围,团团跌撞过来。
    徐福胸中无限郁气,陡然被数名童男童女撞了满怀,心中却是突然一松,莫名的叹了口气。
    王图霸业,真是如那些昙花一现的黑竹花,如梦幻泡影。
    “走吧,没事了。”
    他此时听到天空传来数声如雷般的蛟龙鸣声,便顿时明白,对着这些童男童女便挥了挥手,朝着沉沉乌云下走去。
    天空中飞旋的乌云便落在这军营外的野地里。
    一阵豪雨落下,当乌云再消失时,澹台观剑早已不见身影,而徐福和那数百童男童女也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在这里存在过。
    ……
    徐福和徐福的剑阵,本身便是大秦王朝最强的依仗。
    这曾经也是击溃燕齐军队信心的根源。
    因为没有什么军队可以守得住这样剑阵的攻城。
    在很多人看来,除非是许多诸如白山水、夜策冷、甚至是丁宁这种级别的修行者联手,才可以镇压得住这个剑阵。
    然而和所有人没有想到郑袖会和元武拼至两败俱伤一样,也没有人想到,这个剑阵会消失得如此轻松,如此的快。
    消息传往天下各处。
    丁宁在胶东郡知道了徐福的选择,知道了胶东郡的那些腾蛇已经在带着他不想再见的徐福和这些童男童女飞往胶东郡外海域的某个港口。
    徐福的抉择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当徐福接到他的信笺开始,并没有大张旗鼓的调集修行者,而是第一时间赶去和剑阵会和,就足以说明这剑阵在他心中的地位不只是纯粹的战争利器。
    这便已经意味着,在徐福的心目中,在元武和这些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孩子之间,还是这些童男童女占据了上风。
    不管在很多年前,徐福为何做出了彻底站在元武和郑袖一边的选择,或许只是觉得木已成舟,不想再逆水而行,但至少在现在,丁宁认为徐福最后的这个选择至少遵从了自己的内心。
    丁宁又开始写信笺。
    不是写给永远再也不会见的徐福,而是写给此时已经在秦境边境的谢长胜。
    此时天下所有的修行者都知道他便是昔日的王惊梦,丁宁的名字甚至在淡去。
    但在谢长胜看来,当年的王惊梦距离他太过遥远,毫无感觉,他在给丁宁写的信笺里,也依旧当丁宁便是那个他熟悉的梧桐落同辈少年,给丁宁的许多信笺里写的并非一定是重要的军情,有的却只是调侃和闲来无事的瞎扯。
    丁宁微笑着给谢长胜回信应付他的调侃,“昔日古朝讲究德行,以德治天下,不动刀兵,但并非是不修武,而是以武威慑,以德服人。不动干戈,便只是能不动刀兵解决,能有别的方法解决的事情,便不动刀兵,而非是真的不动干戈。”
    看似瞎侃,然而这些对话里,其实却隐然涵盖着元武在骊山下皇宫里的心情,以及元武所说过的一些话语。
    昔日长陵之变前,巴山剑场这方许多人毫无觉察,他们也并不知道,他们的言行,却悄然被郑袖和元武所察。
    而很多年后,一切便掉转了过来。
    一纸军情在早些时候,也已经送至骊山下的皇宫里。
    充盈着药气的寝宫里,元武垂首看着这纸汇报徐福和剑阵消失的军情信笺。
    在更早些的时候,还有一封加急密笺从燕境传回,告知他白启已违圣命,挥师进入齐境,再不受长陵管辖。
    第两百一十八章 余味
    空旷的黑色殿里,元武的手垂了下去。
    他的手似乎承受不住薄薄的一页羊皮纸分量,而他的脖颈似乎承受不住他头颅的分量。
    他的头垂得更低了一些。
    他在很多年前给人的感觉很平庸,但他无论在任何方面其实都超越这世间绝大多数人。
    白启违抗圣命率军入齐境自然便是逆反,带走的几乎是大秦王朝三分之一之上的军队。
    数十万精锐军队行军所需的支撑不只是白启个人的想法,大量的供给谁能够满足?
    他花了很短的时间就想明白了是谁能够给白启提供足够的支持。
    所以他便更明白,白启覆灭齐王朝之后,那些忠诚于大秦王朝的军队也不会再回来给他效命。
    他同样明白,丁宁逼走徐福,不只是要从他的身边逼走至关重要的力量,更关键的是在告诉他,长陵到大秦王朝各地,所有的消息传递,军令秘报,已经不再安全。
    他在失去对大秦王朝的军队,乃至整个朝堂的控制。
    这就像是一条百足长虫,在被慢慢的斩去一条条长足。
    慢慢的剥夺和折磨很残忍。
    但元武却并没有觉得这很不公平,因为当年他和郑袖也是这样的去逼迫王惊梦的。
    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随着这熟悉的脚步声,一股浓烈的药味刺激得他的鼻翼有点发麻。
    又到了吃药的时辰。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来。
    双手奉着药碗的赵高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他接过这个纯金的药碗,如同饮酒般小口小口的慢慢抿着。
    药汁涩而苦,然而当这些药汁入腹,便有一团元气如同烈火般从他的腹中燃烧起来,涌向他身体各处。
    他身体里一些如同死去、腐败的地方,在药气的冲击下开始复苏。
    赵高的药很有效。
    他身体血脉里,那些郑袖残留的星辰元气,都甚至已经在强劲的药力冲刷下磨灭了不少。
    “大概还要两月?”
    他看着躬身而立的赵高,问道。
    自从和郑袖一战重创之后,他一步未离开这座寝宫,无论是情绪还是对人的态度,无形之中都已经变得和以前截然不同。但对于赵高,他的眼神里却充满着真正的温和。
    “至少需要百日,在此之前不可剧烈鼓荡内气,否则恐怕前功尽弃。”赵高恭谨说道。
    元武轻嗯了一声。
    赵高没有抬头看他的神色,所以不知道元武这一声代表着什么。
    药碗递回到赵高的面前,里面大约余了十之一二,按照往常,赵高默然将剩余的药汁一口饮尽。
    强劲的药力顿时让赵高体内气血疯狂流转,让他瞬间变得满脸赤红,让他忍不住有些痛苦的低声咳嗽起来。
    按照之前的规矩,他便要告退离开。
    “听说你今日在皇宫里和内务司梁啄起了冲突?”然而今日里,元武却突然问了一句。
    赵高并未多言,只是点头称是。
    元武也不多言,淡淡回了一句,“我已下旨斩了他。”
    赵高微微一顿,似有些犹豫,但还是说道,“我因救治胡亥皇子入宫,和胡亥自然亲近,但扶苏皇子这些时日恐对我有些不满。”
    元武眉头微蹙,他的神情依旧有些淡淡的,但是眼底却涌出些莫名的火焰,“你只管你,如何轮得到他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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