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娘这些年被人嘲笑习惯了,一时半会儿竟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三年以来她每每一进医馆药铺,必定有人嘲笑她脸下的瘤块,可谁知眼前这女子年纪虽小,医道却高。
    朱大娘心中多了几分尊重,粗声回道:“我想把脸上这个东西弄掉。”
    杨婧看向她手指的瘤块。
    那是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肿瘤,就长在朱大娘耳下三寸,颜色与肌肤无异,她刚才居然没有一眼看到。
    果然是困得睁不开眼了。
    “你且等等,我看看这要怎么治。”她交代一声,低下头去翻书。
    朱大娘一愣,“这……”
    她走南闯北找了这么多医者大夫,只见过把治病脉施针的,还从未见过治病前先翻书看看的,心中对杨婧的一点点敬重顿时散了些。
    过了一会儿。
    突然“碰!”地一声,变化之快,杨婧一把捞住书,眼看着面前的木桌散成一堆木块,她仰起脸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声音中满是不解。
    “什么意思?你是在戏耍我吗?”朱大娘拳头再次一挥,就要扯过杨婧手中的书本,“我是来治病的?你若无能治不了,大可直说!何须羞辱于我!”
    “羞辱?何来羞辱?”
    “呵!”朱大娘顿时觉得面前所站之人怕不是个傻的,怎么与她说话如此费劲,却也不愿意再解释了,她这一生为了治好脸上的肿块,受过的羞辱已经够多了!
    “左右不过一个江湖骗子!打的什么‘无偿治病’的幌子,老娘这就将你的招牌撕下来,叫百姓都看看你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学什么不好,非要做这些下三滥的勾当!”朱大娘不等她反驳,踩上凳子就要去扒拉杨婧的旗帜。
    那是她方才好不容易才请王府的护卫挂上去的。
    她脸一黑,“等一下,我什么时候说过治不了了?”
    朱大娘双手攀住靠着王府墙砖的旗杆,闻言转过头来,“那就是能治了?”
    “是啊,我方才查阅了一下鬼医记载的医术,已经找到了可行之法。”说完,顿了顿,“如此,可否请大姐你先下来说话。”
    朱大娘喜形于色,哪里还想拆旗子,欢喜地跳下地,赶紧换上一张笑颜随着杨婧进了府。
    “方才,方才我也是……”朱大娘跟着杨婧身后,见她年纪虽小,说话做事却十分稳重大气,心中也多了几分羞涩。“民妇乃一介粗鄙妇人,大夫你可千万别跟我计较,只要你能治好我的病,让老妇做什么都行!当牛做马我也是愿意的!”
    杨婧轻笑出声,脚步不停,带着朱大娘走进看病的厢房。
    “我知道,方才看得入迷,是我忘了同你解释,让你误会了。”平平淡淡的三两句话,不知怎么,瞬间抚平了朱大娘心中的质疑与尴尬。
    朱大娘抬眼望着杨婧。
    束腰小绿衫子衬得她肌肤雪白一般,发丝高高束起,不像是一般女子的打扮,眉眼精细,很是好看,且是越看越好看。
    心中一动,朱大娘躺上床,问道:“姑娘,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吧?”
    杨婧“嗯”了一声,“你先等下,我找人接些热水来。”说话间,门外有一道影子扑下来。
    “哟,又接到病人啦?让我来看看今日的第二个倒霉蛋是谁?”薛让一边说一遍走近,目光对上朱大娘好奇的视线。
    他从杨婧桌子被拍烂就知道了,可一直在等,想要等她像第一位病人那样来找他询问办法,核对可行办法。
    可等了半响,就是不见人来,只好自己送上门看看。
    想着,薛让怨怼的看了杨婧的背影一眼。
    想他从医这么多年,何尝被人如此轻怠过?
    更别说对方还只是个小小女子!
    真是过份!
    杨婧也不管他,从容将银针排开,一一沾酒烧热后放在一旁。
    薛让牢骚归牢骚,心中却是很满意她才排针第三次不过,手法就已经这样熟练了。
    不愧是他看中的人。
    “你已经找到救治办法了吗?”薛让冷不丁问了一句,当着朱大娘这个病患的面,可谓是丝毫不给她面子。
    杨婧没有抬头,“嗯,你要听吗?”
    薛让脸色很不好,这是什么口气,倒好像是自己求着她一样,“我若不听,你就不怕办法不灵,把人给弄死了吗?”
    朱大娘跟着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杨婧。
    “你想方设法给我弄这么多病人来,不就是想让我练手吗?”
    薛让脸色更不好了。
    “谁说……”话才一出口,站在门内的两个丫鬟眼神怪异的看了他一眼。
    该死,怎么就让这丫头知道了呢!
    “我要用银针封住她的穴道,用刀割掉肿瘤,你觉得呢?”杨婧的话让薛让一秒钟变换上正经脸,“你考虑过没有,假若肿块被割破,这东西万一,我是说万一是连着颈动脉,你想过后果吗?”
    “你看这个肿瘤的位置,与颈动脉相差有一段距离,这书上说你有一种可以快速生肌止血的药,佰草灵。”
    薛让张着嘴,“你!你知道这药多珍贵吗?平日里就算是皇太后请我去宫里,我也不见得舍得拿出来用!你居然,居然让我!”
    一边说,他一边转过身在屋子走了几步,“你是想气死我吗你!”
    “在医者面前,难道不应该是众生皆平等吗?”她反问。
    薛让气得破口大骂,“那是出家人念的信念!管我们医者什么事!”
    “可所谓医者,不为悬壶济世,不为百姓除病,那还有何用?”
    朱大娘屏住呼吸,她不敢说话,害怕自己一说话,旁侧的男子便会拒绝了杨婧为她治疗的机会。
    跟皇太后比,她朱大娘又算得了什么?
    “很多时候其实就是这样,你说世人求医却不心诚敬你,所以你便先救人再杀人,可在病人面前,主动权往往都是掌握在医者的手中,你救或是不救,往往就在自己的一念之间。你既然生了怜悯之心,救了他,那边是你自己的选择,与他何关?你若是狠得下心来不救,那边是他自己的造化,又与你何关?”
    杨婧的声音不大,说出的话却句句掷地有声。
    薛让怔怔看着她,目光有些出神,像是在投过这具年轻的身体,企图想要看到身体背后的灵魂。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完毕了。
    她捏起刀,用湿透的热毛巾擦了擦手心涌出的汗,眼神坚定看向朱大娘。
    “朱大娘,你应该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了?我只问你一遍,这东西你是割还是不割?”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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