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年躺了一会儿,实在忍住不,半撑着坐了起来:“不行,我要去洗个澡。”
    “洗屁!热水都没有,你发着烧呢!”方岱川一个翻身窜起来。
    两个人装睡的人四目相对,看到对方流着血的嘴角,又心照不宣地移开了视线。
    “你没睡啊……”李斯年明知故问。
    ——废话,你他妈搓手指头搓得酷嗤酷嗤,我他妈也得能睡得着啊。方岱川心道。
    方岱川挠了挠头发:“我……我有点认床。”
    ——认个屁,李斯年翻了个白眼,昨晚上我看你睡得挺踏实。
    “是不是有点挤……要不我换……”李斯年勾起嘴角一笑。
    “不用不用!”方岱川忙抬起头,“就……就这么睡吧……也挺好……”他说到一半看见李斯年嘴角的笑意,被他笑得有些羞赧,忙转了个话风道,“我,我怕你半夜烧起来,好照应你……”
    “我要洗澡,你要不要照应照应我?”李斯年假装随意。
    方岱川结结巴巴:“啊……这,这怎么照应?我……”
    “我手不方便,”李斯年歪头看了一眼左肩,“左手抬不起来,又不能蘸水,你帮我举着喷头呗。”
    方岱川吭吭哧哧:“啊……好、好啊……”
    岛上已经断了电,热水器里残留的那点热水前些天早用光了,这几日连绵阴雨,太阳能都顶不上用。两个人进了浴室,把开关扭到最烫,水仍旧冰凉。
    方岱川举高花洒,凉水喷洒在李斯年的背上,将血污冲洗干净,李斯年一只手洗头发,一头湿了水的小卷。
    李斯年腰背上有道疤。
    挺长的一道子,边缘狰狞,扭着锋锐的白边。方岱川没忍住,上手摸了一下。李斯年狠狠打了个激灵。
    他回过头来,挑了挑眉。
    “这儿,怎么回事?”方岱川戳了戳他的后腰。
    “小时候的事儿了。”李斯年回过头去接着洗澡,不欲多说。
    “小时候怎么了?”方岱川偏是个好奇宝宝,有的是耐性。
    李斯年叹了口气,单手按压沐浴露,涂在自己的胸膛上,搓出满身泡泡。
    “小时候被拐卖到诈骗组织,逃跑叫人家逮着了,那会儿留下的。”他避重就轻,没说是怎么留下的,也没说具体情况。
    方岱川却不知为什么,听着他云淡风轻的一句,心里堵得沉甸甸的。
    李斯年洗完了后背,搓了满前胸泡泡,有些犹豫要不要转过身来。方岱川却已经神游天外,他盯着人家后腰上的那条疤,脑子已经拐到李斯年被一群大人痛揍的场景了。
    怪可怜的,那么小。
    他出神想着,将整只手掌都贴了上去。后腰的弧线往里狠狠收进去,贴上一掌也丝毫不显突兀。
    李斯年狠狠一抖。
    冰凉的水和温热的手掌,他也顾不顾得一身泡沫了,回身一把捏住了方岱川的手腕,眼睛眯起来,像某种大型的猫科动物,带着些不餍足的危险:“干嘛?”
    “不、不干,”方岱川吞了吞口水,果断抗拒了诱惑,摇头,“你还伤着呢,我不能趁人之危!”
    李斯年气乐了:“你可能对趁人之危这个词有些误解,或者对我们的定位有些误解。”他声音放得很轻,在方岱川耳边一字一句地说。
    方岱川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一指头戳上他左肩裹着白布的边缘:“你不要恃宠而骄,哥哥是看你受着伤,心疼你,让你占占口头的便宜。”
    “那哥哥再心疼心疼我吧。”李斯年就坡下驴,低头就吻了上去。
    半小时后。
    李斯年躺在床上,支棱着耳朵听浴室里传来的水声。
    方岱川站在花洒底下,一边冲澡,一边不断用手摩擦着身上的皮肤,以抵抗冷水的寒意。他肩膀上也裹着伤,自己撞铁门撞出来的口子还没好全乎,一边用左手反反复复冲洗着斗志昂扬的小兄弟,一边回想起自己骂李斯年的那句“洗屁”,突然感觉有点说不清的羞耻。
    门外突兀地响起门铃声。
    李斯年犹豫了片刻,提起桌上放的餐刀,背在身后,打开了门。
    门外,杜苇懒懒散散地靠着门框立着,没骨头一样,两颊酒晕,一身酒气:“丁孜晖死了,你们去不去看看?”
    李斯年一怔。
    “怎么?谁死了?”方岱川在浴室听见了动静,随便裹了件浴袍,头发也没顾上擦,拉开浴室门就跑了出来。
    带出一大股沐浴液的香味,和冷水的湿气。
    李斯年扭头:“是杜苇来了,说……丁孜晖死了。”
    “丁孜晖?”方岱川傻了,“不是杨颂吗?杨颂去追杀丁孜晖,反倒被丁孜晖杀了……”
    “是,可是丁孜晖也死了。”杜苇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好像并不关心谁死谁生,只是来通知他们一句,“尸体我搬回来了,杨颂的也搬回来了,你们要不要下去看看?”
    方岱川裹紧浴袍跟着就出了门。
    李斯年叹了口气,拿上房卡,没放下刀。
    “要不说女人打架,男人不能凑上去……”杜苇喝多了,有些醉意,“女人们打架,是真要命,一点情面也不讲的。”
    方岱川对他没什么好感,闻言呛道:“弑父的时候,也没见你讲情面。”
    杜苇闻言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瞟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些嘲弄和冷意:“你讲情面,是因为有人护着你。”
    “他讲情面,是因为他心里干净。”李斯年在他们身后冷声道。
    杜苇的目光在他们两个人身上睃巡了一圈,似笑非笑地嗤了一声,转身下楼了。方岱川却停在原地。李斯年越过他,却被他拉住了。
    方岱川扯了扯李斯年的衣角。
    “我是不是给你扯后腿了?我……”方岱川心里很难受,想起来李斯年替他挨的那一针,想起他怕李斯年害了刘新,慌慌忙忙去阻止,却眼见着李斯年被刘新阴了个彻底。
    他现在还发着烧呢,方岱川想,要是李斯年自己的话,肯定把门反锁睡觉,管谁死谁活。偏偏拖着个我,这也想保全,那也不舍得,害得他费劲苦心,一身伤痛。
    “可是我什么也改变不了……他们都死了……我谁也没救下,反而连累了你。”方岱川声音低低的。
    李斯年停下了脚步。
    他一夜未眠,发着高烧,眼神里都是彻骨的疲惫和冷意,然而回望身后,声音却低哑温柔,带着肯定和坚决:“要是没有你,我与丁孜晖,与杨颂,与杜苇,也不会有什么差别。机关算尽,生死由天。”
    “你救不了一心求死的人,”李斯年一字一句,“但是川儿哥,你一直在救赎我。”
    第78章 第六日·01
    一楼大厅的地板上躺着两个人。
    窗外,天色已经渐渐亮起来了,阴沉了几日的天气突然有放晴的预兆。别墅里阴瘆瘆度了数日,剩下来的几个活口早已折腾得疲惫不堪,突然一线日光破晓,大家心里多少都松了口气。
    如果可以的话,不要再死人了,方岱川这样想着,欺上前去,看了看地上躺的人。
    杨颂已经死去多时,浑身僵硬,嘴边白沫和着淤血涌出来,已经干涸了,身体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姿势。方岱川对这个女孩儿的情绪着实有些复杂,他不愿意盯着死者的脸,觉得有些不尊重,便半侧过了头。
    旁边是丁孜晖的尸体,李斯年蹲下身,翻了翻她的四肢。李斯年出门的时候拿了柄刀,也不知道他藏在哪里,行动如常,明面上总之是看不出来。他拨开了丁孜晖的长发,看到她脖颈处有两处淤青,头发也散落得不成样子。
    “你们怎么发现尸体的?”李斯年问道。
    杜苇眨了眨眼:“你们走了以后,我在半山坐着喝酒,心里多少有些不放心,就想上去看看情况。等我到的时候,你们走了,杨颂歪在一棵树下面,已经断气了。我往前走了两步,就见丁孜晖躺在路一边,手边一张木弩,旁边树上钉着一支注射器。恰巧卉卉不放心我,出来找我,我俩一起把她们搬回来了。”
    他说着把弩递给了李斯年。李斯年把玩了一下,是一架手工制作的弩,架上刚好能放一只注射器,利用推力将针头射出去。这么看来,昨晚在木屋后射击他的人,确实是丁孜晖没错。
    “我们到的时候,只看到杨颂在地上躺着,没见到丁孜晖。”李斯年半抬起眼,意有所指地问道。
    杜苇耸了耸肩:“估计是两人对射毒药吧,有个时间差,不是说能撑半小时么,然后就都死了。”
    李斯年找到了丁孜晖身上的针孔,在脖颈一侧,他似笑非笑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陈卉身上淋得透湿,低着头坐在椅子上,身上裹着杜苇的大衬衫,捂着脸颓然坐着。“都死了……就剩下我们几个了……”她低声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窗外传来一声声惊涛裂岸的声响。
    杜苇忙上前去哄她,将她揽在自己腿上:“别怕了,结束了,咱们四个一起活下去,昂?”
    陈卉欲言又止,想是当着方岱川和李斯年的面,又不好说什么,杜苇看出来了,勾唇一笑,把她拉到角落里,两个人靠在一处坐着说小话。
    方岱川左右瞟了一眼,也凑到李斯年的身边。
    “他俩还藏着掖着干嘛?牛心妍那张阵营转换卡肯定给他俩了,等天一亮,他俩把阵营一换,这个游戏就结束了。”方岱川小声说道。
    李斯年脸色却并不轻松:“我看未必。”
    “什么意思?”方岱川回过头来,小声问道。
    李斯年指着尸体颈侧的淤青:“丁孜晖手里有弩箭,伏击我时也好,伏击杨颂也好,都是远距离射击,她颈侧怎么会有淤青?她伏击我用了两管毒药,杀死杨颂用了一管,最后一支钉在尸体旁边树干上的注射器,是在冲谁射击的?”
    方岱川回头瞥了角落一眼,那对儿小情侣亲亲热热地凑在一处,陈卉低头靠在杜苇的胸膛上,杜苇脸上还带着宿醉的酒意,低头浅啄她的耳尖。他打了个寒战:“是杜苇吗?他之前还很关心这些女孩儿的样子,听说牛心妍要寻思马上冲出来看,丁孜晖死后他却格外冷静理智。“
    李斯年摇了摇头:“不知道,总归不是杜苇,就是陈卉,也没有别人了。”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近乎喟叹。
    是啊,这个岛上也没有别人了。
    “算了,”方岱川泄气道,“管他们谁干的,我又不是警察。总之我们现在二对二平了,他们也别想害咱们,投完票咱们就回屋反锁住门,等明天直升机来接。”
    天色大亮,马上要八点了,方岱川突然想起啤酒肚身上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那张卡片,他想起自己当初的恐惧,便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摸丁孜晖的兜。她的兜里有一张薄薄的纸片,方岱川心脏狂跳,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
    是从某个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一角,折成方方正正的一个纸片,方岱川深吸了一口气,展开了它。
    纸片上是熟悉的笔迹,签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方岱川手指瞬间收紧了。
    “怎么?”李斯年见他神色有异,凑过来抽走了他指间的小纸条。
    ——艺术家专门给设计的签名,张扬跋扈,笔锋犀利,转圜的地方又有些柔和,再熟悉不过的“方岱川”三个字。
    李斯年也沉默了。
    方岱川想起那一晚,他敲开女孩儿的房门,丁孜晖小心翼翼地应付他,想同他结盟,话都没说出口他却冲了出来,紧接着就是李斯年被毒,跳海,一夜魂飞魄散、惊心动魄。他早就忘了这张签名。
    当时丁孜晖是什么表情呢?她又说了什么话?
    ——当时丁孜晖端着纸看了一会儿,笑着收起来了:“这回回去了,我可要po在微博上,没准能涨粉呢。”
    音容笑貌历历在目,方岱川闭上了眼睛。
    李斯年拽下身侧的窗帘,展开将两具尸体从脚到头盖住了。中国的规矩,死者为大,即便生前那么多是是非非,人都死了,前尘往事便也都烟消云散了吧。少女玲珑的身材在厚帆布下起伏有致,若没有这一场劫难,本该坐在手机后面刷刷微博、敷敷面膜,计较能不能抢到今年新出的口红限量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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