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以为我‘喜欢’在‘暗中’盯着你?”这句硬邦邦的话,几乎是从戚弃牙齿缝里蹦出来的,“我有什么办法,当年仙音门约战,将你输给了简小楼,答应此生不再纠缠你。我是愿赌服输,守着承诺,不然的话……”
    以她戚弃的个性,喜欢的人,打断了腿也要留在身边。
    陈年往事,在素和浩瀚的记忆中宛如沧海一粟,如今旧事重提,那段屈辱岁月,他竟有些怀念,发自内心的莞尔一笑:“那你现在出来,岂不是违背了你的承诺?”
    戚弃闭口许久,道:“当年简小楼不许我纠缠你,是为你好,如今我出来,也是为你好,我想,这不算违背承诺。”
    素和默了默,道:“戚弃,你这份深情,我还不起。”
    “还?有趣。”戚弃背起手,忽地笑了,“人世漫长,我养了条狗排解寂寞,闲暇时前去照看它一下,给它带几根肉骨头,难道是想这条狗还我些什么?”
    素和乍听之下变了变脸色,随后无奈笑道:“说的也是,我险些忘记你是戚弃,而非寻常女子。”
    戚弃抬起下巴,眼尾微挑:“哼,知道就好。”
    话锋一转,“你和夜游之间是怎么了?因何事起了争执?我瞧他的模样非常气恼,而你也被影响到心境,险些走火入魔。以你现如今的修为境界,能惹得你心境动荡的,必定不是小事,不妨说与我这个外人听听,来给你们做个评判,总比你自己钻牛角尖强。”
    素和摇头,不想提。
    不知考虑到什么,红瞳微闪,他看向戚弃:“也没什么,我偶然找回了前世的记忆,原来小楼与我曾是一对怨偶,我希望小楼可以像我一样想起来,夜游却说我自私,说我变了,说他在我心里,再也不是第一位了……”
    素和轻描淡写,戚弃听的满脸愕然。
    “他说的没错,从前那个为了供养弯弯甘做盗匪的素和,那个有情有义敢打敢拼的素和,那个你们心目中完美无缺的素和,早已彻底死去了。或者说,从前那个素和,只是一个假象,从来不曾真正存在过……”素和顿了顿,温柔的看向戚弃,嗓音带着一些蛊惑,“连夜游都对我失望之极,戚弃,你呢,是不是该放弃一直以来的执念了呢?”
    戚弃略有失神。
    不过一会的功夫,双目又渐渐恢复清澈:“不知我有没有同你讲过,小时候,我很喜欢我父亲收藏的一柄宝剑,父亲说,只要我能在家族比武上赢过我堂兄,便将此剑赠我。当时我三阶,我堂兄八阶,打赢他,我用了整整一千二百年。”
    “恩。”
    “后来父亲将宝剑赠我时,那柄剑早已配不上我的修为,也配不上我的眼光了,被我随手赠给了随从。”
    “你想说,我之于你,便如同这柄剑?”
    “十万年前,你与第五清寒前来赤霄送死,路上,西河柳带着儿子去见第五清寒最后一面,其实我也在那艘船上……我始终没有出来见你,心中正是这样的计较。我想得到你,如同幼时想要得到那柄剑,不过是现阶段不理智的表现罢了,待我足够成熟之后,终将发现,其实你一文不值。”
    素和沉默不语。
    “然而这十万年里,每当我闲下来时,依然会思念你。”戚弃先前有些傲气的声音,渐渐清润,带了点女人的温婉,“如今再见到你,心中也仍有悸动……”
    素和微微皱眉,看向她:“我早已面目全非,你喜欢我什么?莫非,是这具皮囊?”
    戚弃反问:“若是小楼毁了容貌,你可还会钟情于她?”
    素和道:“我自不是看重她的容貌。”
    戚弃又问:“她若遭了劫难,个性巨变,你是否立刻就不喜欢她了呢?”
    素和摇头:“怎么可能,我只会心疼。”
    戚弃道:“将心比心,我亦然。”
    素和心中一动,眸色黯淡:“你不懂,不一样的,我并非个性改变,我是……”
    “爱上一个人有时很难,有时却也极为简单。或许只是一场邂逅,匆匆一眼,便念念不忘,谁管你是人是鬼是妖是魔还是仙?”戚弃笑道,“其实十万年悠悠岁月,你之于我,还是有些变化的。从前我会恨天道不公,恨你素和无情,为何我痴心一片,在你眼中竟一钱不值。然而现在,我感激你。”
    素和颇为不解:“感激我?”
    “因这世间有你,我勤修不缀,无数次绝境逢生,支撑着我的只有一个念头,我得活过十万年,方可再见你一面。因这世间有你,我自一个无情人,变为一个有情人。你的存在,是我之劫难,亦是我之福缘,若这世间无你,便没有今日迈入十九阶的我。”
    戚弃神态洒脱,笑道,“苦海无涯,以情作舟,你便是那为我指路的灯塔,渡我抵达彼岸,我焉能不感激你?”
    素和怔愣过后,颇感欣慰地道:“恭喜你,悟出这般心境,前途不可限量。”
    戚弃微笑:“多谢。”
    他不再说话,戚弃也保持安静。
    很久之后,素和释然道:“我先前的思绪错了。”
    焚灯是天行,天行是素和,素和也是焚灯。他们并不是三个不同的人,只是作为生命本体所历经的三个阶段。而这三个阶段最大的不同,是他从一个无情灯佛,变成了一个有情凡人。
    他真正破了戒,完成了“堕落”。
    他眼下所有困惑,皆是“庸人”之惑。
    素和伸出手,皎白如玉的掌心渐渐浮出一根流光溢彩的簪子。
    “戚弃,不是所有恩怨纠葛,都必须有个结局,是不是?”
    “是。”
    “剪不断,理还乱,才是作为‘凡人’的情感,是不是?”
    “是。”
    戚弃以笃定的语气回答他的提问,见他目光似滚烫的烙铁,凝视着手心里的簪子,她张口想问,又闭了嘴,安安静静看着他。
    他凝视了许久。
    “咔”!
    寂静中,随着他手掌一握,玉簪在他掌心中碎成两截。
    “这是什么?”
    “须弥刺。”
    “做什么用的?”
    “世间没了须弥刺,从此,锁魂钉再无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  不想分章节,结果超过三万字了不让发,只能分两章,所以记得翻页,还有一大章。
    ☆、刀与剑(一)
    天山, 兽王寝宫。
    沙正向兽王荼白禀告有剑光落入葬剑池一事:“天山弟子无数, 但陨落之后,佩剑有资格归葬葬剑池的弟子,寥寥无几……”
    荼白从赤霄归来, 才刚沐浴过,此刻正幽然的坐在窗下喝茶:“那些宝剑之所以可以回到葬剑池, 是因为天山剑阁兵器坊铸剑时, 抽取了一缕月痕神剑剑气蕴养。月痕神剑镇守两界大门将近三百万年, 力量早该枯竭,支撑至今,靠的是天山守剑人一代代以神魂祭剑。所以, 这神剑剑气何等珍贵,被剑气蕴养过的宝剑,唯有少数精英弟子才能得到。”
    说着,荼白拂了拂宽阔的长袖,示意沙在他身侧的圈椅坐下。
    沙身形颀长, 他仰着脖子说话有些累。
    沙哪里敢, 忧心忡忡地道:“君上,天山这一代人才凋零, 七绝剑圣虽然早已被逐出师门,手中天素剑却是天山之物, 陨落之人,亦有可能是他。”
    荼白隽秀的眉峰微微一拢:“猜测罢了,以七绝的修为, 星域内有几人是他对手?”沉思片刻,“不过,我所附身的这具肉身支撑不了太久,崩溃之后,神魂将无所依,夺舍七绝,不可再拖……”
    沙容色一肃,立刻抱拳:“属下这去将他抓来!”
    “抓?”荼白摆摆手,“动起手来,他不是你对手,但你想活捉他,没有那么容易。更别说他身边高手环绕……”
    沙眼神轻慢,不当一回事:“高手环绕又如何,星域修者再强又能强到哪里去?”
    荼白道:“咱们大多数还不适应星力,进入星域星空之后,承受不住。”
    沙斟酌道:“我善隐身,与太子联手偷袭,将七绝带回来应该是没问题的。”
    以沙的年纪和力量,他是真不将星域修者看进眼里。
    除了……简小楼?
    沙跑了下神。
    “唔,似乎也只能如此办了……”荼白垂着眼帘,神情专注,像是在细细品茶,“不行。”他想到了赤霄界外,那个与他有着“一面之缘”的素和,至今想起那双淡然的、却好似可以洞悉一切的眼神,心头仍有惊惧之意。
    “为何不行?”沙皱眉,自家君上一贯心思缜密,做事力求万无一失,但在他看来,有时未免太过瞻前顾后,不然星域世界早就是他们幽冥兽族的了。
    “夺舍之事不容有失,你和阿璟如果一次不成,便会打草惊蛇。再者,我若强行夺舍,他以死相抗,将肉身毁了,以他的修为境界,以及剑修强悍的精神力,不是没可能。”
    “那君上的意思……?”
    “知己知彼,诛人诛心。”
    沙思忖道:“君上是说,抓他的弱点,先击溃他的精神力?”
    荼白颔首,慢悠悠地道:“传闻中七绝杀师证道,冷酷无情,但我们都知道,他师父青枫子应是祭剑而亡。从那条蛟龙所讲的故事得知,七绝与赤霄龙凤乃至交好友,有资格做龙凤的朋友,足见七绝此人冰冷的外表之下,必定有着一颗重情重义的心……”
    沙嗤之以鼻:“重情重义?人族是所有种族中最不团结的,自私是他们的常态!”
    荼白是看着沙长大的,虽为君臣,情如父子,私下里相处没那么多的规矩,也不在意他的无礼,抿唇笑道:“最薄情是人,最痴情是人,连人都琢磨不透他们自己,我们又岂能妄下定论?”
    沙讪讪道:“君上说的是。”
    荼白偏了偏头:“去将静儿叫来。”
    声音穿透门禁,外面的护卫应道:“遵命!”
    不一会儿,静公主匆匆到来:“父王?”
    “静儿,你来绘制一幅七绝的画像。”荼白先前带着静公主前往赤霄游玩,她是见过七绝的。静公主有着过目不忘的神通,但凡见过的场景,一草一木都能印刻在脑子里。
    静公主道了声“是”,便闭上了眼睛,提取当时的记忆之后,从轻纱袖笼中取出一副空白卷轴,将脑海中七绝的相貌描画在绢布上,双手呈上。
    荼白接过看了一眼,又递回给她:“将发色改为黑色,肤色也稍微暗一些。”
    静公主愣住。
    荼白沉吟道:“除却脸型、五官之外,其他按照正常人族的模样改。”
    静公主不多问:“是。”
    待她改好之后,荼白以下巴划了个弧度,示意她将画像交给沙。
    沙接过卷轴,不明所以。
    荼白吩咐道:“去叫上阿璟,你俩秘密去一趟赤霄,前往天意城,扮作人类,找些百岁左右的剑修,拿着这幅画卷问一问,可认识画上之人。确定此人身份后,再打探其生平,可有兄弟姐妹,妻妾儿女,最常与谁相处。”
    沙不太懂:“君上何以认定……?”
    荼白徐徐勾起唇角:“阿猊不肯告诉我们太多,只说七绝曾在赤霄有一个师父,早些年前便死了。先前在赤霄外,七绝赶来时周身剑气不稳,可见来的很急。很可能是收到消息,夜游几人在赤霄有难。但当时夜游几人已经解决了困境,彼此相遇确定平安之后,七绝却没有随他们离开,而是选择独自前往赤霄,说明赤霄内,有他极为挂念之人,他放心不下,得去见她一面。赤霄那么大,阿猊闹事的地方在天意城,那个他在意之人,必定身在天意城。”
    沙似懂非懂,点头。
    荼白继续道:“夜游只带着简小楼前往战家,素和没有出现,证明夜游并没有将阿猊看在眼里,既然如此,他不会求助身在天武剑宗的七绝赶来赤霄相助。通知七绝之人,应该就是那个人。七绝回赤霄,素和跟了上去,不一会儿,他们又一起出来了,时间如此短暂,很有可能七绝是被素和给劝了回来。”
    沙眨眨眼:“劝?”
    荼白“嗯”了一声:“你救阿猊时,简小楼看到了你,所以七绝才不放心,想回去看看。但看一看的后果,可能会暴露那个人,暴露堂堂剑圣的弱点。由此可得出两点,其一,此人修为不高,应是土生土长的赤霄人士,不适合在星域大世界生存,不适合留在七绝身边,只会成为他的负累。其二,此人在七绝心目中,举足轻重,多半是妻儿之类,只要将她们攥在我们手心里,夺舍七绝,十拿九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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