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认得,是这村子里的孩子,叫小胖,为数不多没有被感染上疫病的人。
    “他怎么了?”
    “我刚去给云儿施针,没注意,这孩子钻山底去了。瞧见那些药人吓到了,一路跑到那条幽冥龙身边。”
    简小楼目光一厉:“沙伤害他了?”
    沙虽被谷雨定了起来,对付一个靠近自己的孩子轻而易举。
    “那倒没有。”谷雨将小胖送去他父母身边,说是在自己房间玩累了,睡着了,还一面与简小楼隔空传音,“只是吓到了,我已将他的记忆抹去。”
    “哦。”
    简小楼与他说话时,已经下到他的密室里,经过那些药人时又问,“前辈的研究可有进展?”
    “根据姑娘带给我的消息,我有了一个大致的方向,从改变因子核入手,进展不错。”
    “那就好。”
    说话间,简小楼来到沙被关押的牢笼前,抱着手臂看着她。
    沙被绑成了一个粽子,经过两个月的休养,谷雨也没有折磨他,气色瞧着还不错,抬头瞥一眼简小楼:“又来一个,瞧你们紧张的,以为我会杀一个小孩子?”
    简小楼歪了歪头:“正常情况,我知道沙将军不会,但现在眼下这种情况,我就拿不准了。”
    “什么情况都不可能,你也未免太小看我。”沙嗤笑道,“我们之间只是生存之争,我的双手,只杀阻我兽族大业者,岂会去为难一个无辜孩子?”
    谷雨走了进来:“你倒是深渊兽族里的一个另类,你家那残暴不仁的冷血兽王竟还敢让你做先锋?”
    沙怒目而视:“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族君上宅心仁厚……”
    “噗……”谷雨一下子笑出声来,清清嗓子,“对不起,对不起,听见‘宅心仁厚’四个字,我一时没有忍住。”
    沙气结:“剑阁老祖,我们的确是对立的,也的确杀了你们不少人,但战争必有伤亡,我们也不愿看到,我族君上一贯实行不抵抗不杀戮,从不滥杀手无寸铁的凡人,下禁令制止我们进入凡人生活的领域,需要女人,都是以物资作为交换……”
    谷雨佝偻着背,摸着下巴道:“可我们看到的兽王,是个凶狠残暴之人,他将手下兽族编制,让它们去烧杀抢掠,残忍至极……”
    沙打断他:“不可能!莫要污蔑我王!”
    “污蔑?”谷雨的神色一瞬严肃起来,指了指北面,“你去北部转一圈,去听听那些哀嚎声,就知道我是不是在污蔑!再去看看天山方圆千万里,除了抢来的女人之外,是否还有一个活人!
    沙愣了愣:“我不信!”他看向简小楼,“她可以作证!”
    简小楼纠结着道:“谷前辈,虽然我也很痛恨兽族,但关于对待凡人的问题上,我对兽王的认知,和沙是一样的。”
    见沙露出得意之色,她话锋一转,“但沙将军莫要忘记了,这里是两百万年前,你尚未出生,你的君上也还算年轻,行事作风自然与步入中年之后有所不同。”
    沙仍在辩解:“不会的,再过不久我就会出生,虽然我还很弱小,不曾参与战事,但自小父亲就是这么教育我的,我们只为生存而战,要尊重生命,因为生命弥足珍贵。父亲说,这是君上的理念……”
    简小楼寻思着道:“看来此次进攻星域,让你家兽王学会不少,暴|政终将导致失败,故而痛定思痛,换一种较为柔和的方式……”
    沙听了这话更不满:“我已经强调过了,我家君上宅心仁厚,悲天悯人,若不是我们的种族面临着危机,不得不……总之,我们是迫不得已。”
    简小楼冷冷道:“迫不得已就可以侵略别人了?因为不滥杀,我星域就要感恩戴德了?”
    沙攥了攥拳头:“那我们能怎么办?我们的劫难该去怪谁?”
    怪中古天界,怪人心利欲,简小楼心里这样想着,口中道:“但你们的劫难不是星域造成的,星域的劫难,却是你们造成的。”
    沙绷紧了唇,慢慢开口:“我们也没办法。”
    简小楼顶回去:“那就别在我们面前装什么好人,再冠冕堂皇的借口,再温婉柔和的手段,也掩盖不了你们是群强盗的卑劣行径!”
    “对!我们就是强盗!就是混蛋!就是要侵略!”沙不知是词穷,还是被激怒,愤愤然道,“谁让我们没有活路!天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只能自己找活路!为生存为战,我们是顺天而行!”
    “不一定侵略才有活路。”谷雨在一旁听着他们争论,终于开口,“你们其实可以在浩瀚无垠的宇宙星系中,找寻一个尚没有生命体主宰、又适合你们的世界。”
    沙否决:“你当我族君上没有找过吗?在你们星域还没有生命体存在的时候,他就已经来过了,这附近根本没有适合我们居住的世界!”
    谷雨笑了:“兽王早就来过星域,那时为何不入侵?”
    沙道:“因为裂隙还没有出现,我族族民无法通过。”
    谷雨道:“你们自己可以建造传送阵啊,虽然小传送阵的输送能力不强,但那时星域没有生命体,你们可以慢慢传送,不会遇到任何阻力。”
    沙怔了一下:“或许,或许……”
    “让我来告诉你原因。因为那时的星域不如现在这般,生存条件恶劣,还不如你们深渊。而星域今日的美好,是人类经过上百万年的时间,用他们的智慧和双手,一点一滴创造出来的。”
    谷雨指着他,目光越来越沉,“你们错过了星域,但在茫茫星系中,一定还存在着宜居之地,只是在世界缝隙里穿梭,需要强大的力量支持,还需要漫长的时间去找寻、去证明。你们的兽王不是做不到,只是不想走这条困难重重的路,不想成为开拓者,才会选择去侵略自己的邻居。毕竟花点功夫去采摘一颗丰硕的果实,比自己辛勤栽种要简单的多。”
    沙的双眼睁大,下巴缩紧。
    他想要反驳,但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谷雨转身往外走:“所以,请不要举着为生存而战的旗子大放厥词,真正为生存而战的是星域众生。而你们,不过是战争的发动者,是一群彻头彻尾的强盗而已。”
    宗师不愧是宗师。
    简小楼看着他的背影,眼睛里写满了崇拜。
    短短几句话便击溃了沙的信仰,导致他神情恍惚,整个人如同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前辈。”
    简小楼追上去,她一定得知道谷雨不肯出山的原因。
    剑阁老祖,舍他其谁。
    *
    “前辈,我从前生存过的一个世界也曾遭受侵略。在那个时代,有位文豪曾是个医者,他认为国家之所以遭受欺凌,是因为国人身体的缘故。但后来,他弃医从文,认为医病不如医心……”
    “前辈,医可救人,却救不了世道,您即使医治好了村民们的身体,却不能保障他们的生命安全……”
    “前辈……”
    接连十几日,简小楼跟在谷雨屁股后面滔滔不绝。
    他站着,她坐着。
    他躺着,她蹲着。
    谷雨捣鼓着他的草药,耳朵里塞着两团棉花,从一开始与她强调几句,到现在完全把她当成空气。
    “啪!”
    简小楼正说着话,谷雨的房门忽然被踹开,春桃持着剑闯了进来,满脸通红像只蒸熟了的螃蟹,结结巴巴地道:“谷雨哥哥,你快去帮我找找前……啊,前辈原来你在这啊!”
    谷雨拔了耳朵里的棉花,神情一下子紧绷起来:“你怎么了?”
    “热,浑身发烫。”春桃面朝简小楼说,“前辈,我是不是哪里练的不对,练着练着,口干舌燥,心烦意乱……我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简小楼微微一楞。
    谷雨上前按住她的脉门:“除了气血异常旺盛,没有问题啊。”
    手腕肌肤被谷雨触碰时,春桃抖了个机灵。
    简小楼观她目光迷离,盯着谷雨不断舔嘴唇,心里一个咯噔。
    谷雨也发现了春桃的异状,目光一凛:“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简小楼知道他说的是春|药,讪讪道:“不是,她是摸到禅意剑的门槛了。”
    春桃听到这句话,顿时清醒了不少:“真的吗前辈?!”
    谷雨则没她那么开心,眼底泛过一抹狐疑:“这会是禅剑的剑境?”
    这一看就是个不正经的剑法。
    “我的《禅意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斩龙剑》,或者《斩龙十八式》,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的那个‘斩’。”
    简小楼决定以后还是不要开山立宗了,不然将这些写进门派祖训流传下去,徒弟告诉徒孙,徒孙告诉重徒孙,她还要不要做人了,“此剑法,是我以《地藏十轮经》改良《问情剑》自创的,问情剑,最初是我母亲所创,我母亲……额,是一个女王,此剑应是她阅男无数领悟出来的,尔后传入一个叫做第五清寒的情圣手中,被我阴差阳错学了去……”
    她稍微讲了讲来历,谷雨脸都绿了:“你早怎么不说?”
    简小楼抱歉道:“我对《问情剑》一见倾心,但又不想成为一个淫|魔,所以才拿《地藏经》去改良。一开始吃了不少苦头,可掌握方法之后一切就正常了,再也没有出现过失控的情况,年代太久远了,我都忘记了。”
    她一开始不觉得春桃能学会自己的禅意剑,还有,教导春桃,她是被谷雨设计的。谷雨看到自己与沙斗法,相中了她的剑气,现在来责怪她没道理吧。
    不过……
    简小楼摸着下巴慎重思考:“我没收过徒弟,还以为改良之后的剑法,不会再出现这样的副作用。看来我不适合收徒弟,这套剑法应该断在我手中,不然徒子徒孙里出几个第五清寒,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春桃一听急了:“前辈,我不怕什么副作用,我想修炼这套剑法,您若不想外传,我向您保证,我只自己学,绝对不会在教第二个人,不,我发誓!”
    她指天誓日,想要跪下却被谷雨拽了起来:“春桃,这套剑法修炼起来风险太大,我在……”他本想说我在为你寻找其它合适的剑法,忍住,“你在等等,机缘总会来的。”
    春桃却很坚定:“不管再有什么机缘,我想学这套剑法,不为别的,报仇都可以抛去一边,我从前辈的剑法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她不是在恭维,简小楼从她明亮的眼睛里看的出来。
    她现在的状态,就和自己当年附身第五清寒、窥到他的剑境时差不多。
    剑修与剑,剑与剑道,也存在一个“缘分”的关系。
    简小楼心里痒痒,是真想收她为徒了:“但是,想跨过问情剑的门槛并不容易……”
    “需要男人是吗?”春桃生怕简小楼不教她了,将谷雨朝前一推,“前辈,我有他呢,他可以帮我。”
    “我……”谷雨的脸由绿转青,由绿转黑,眨眼的工夫,简直变了好几个颜色。
    “快说啊谷雨哥哥,你会帮我的对吧?”
    谷雨抿着唇,不说话。
    简小楼好整以暇,知道不应该,却在心里幸灾乐祸:让你算计我,你这也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吧。
    春桃被剑意烧红的脸上划过一抹受伤,她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性格,当着简小楼的面与他说道:“你心里很清楚,这些年我放弃投靠门派,跟着你行医济世,除了报答你当年的救命之恩,还有就是我很喜欢你。我清楚你也喜欢我,可你总是刻意避开我,我知道,因为我被那些兽人侮|辱过,你嫌我不干净。”
    谷雨嗓子眼咕哝了下,垂了下眼睛,没有否认。
    简小楼皱起了眉。
    春桃眼眶一酸,咬牙忍住,眉眼透着倔强:“这是事实,整整三个月……连我觉得自己脏,我不怪你。但现在我希望你可以帮我,不然,我就出去随便找男人了。”
    谷雨忽然抬头看了简小楼一眼,压抑着几许气怒。
    随后又丧气的移开目光,怪谁去?剑法是他替春桃选择的。
    他这个态度,惹得简小楼很不爽。
    自己的剑法又不是什么邪魔歪道,只是修炼的途径有些与众不同罢了,再说,又不是她逼着春桃学的。
    春桃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你嫌我不干净,我还嫌你丑呢,你是不是都没照过镜子,知道你自己长得多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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