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梅仁深深看他一句,拱手谢道:“殿下宅心仁厚思虑周全,虞某感激不尽。”
    傅晏笑道:“先生不必如此客气。”
    ——天知道他这笑撑的有多勉强。阻止了虞梅仁之后他立刻就后悔了好吗!后悔的他五脏六腑都在打结!
    压了压这股郁气,傅晏又问虞梅仁:“不过我也奇怪,先生为何这般轻易允许她与成碧辉往来?先生连崔华予都尚嫌不足,这成碧辉,我看又比崔华予差远了。”
    “殿下不懂这当父母的心。”虞梅仁喟叹道:“孩子大了,当父母的不能什么事儿都替她做主。纵然做的了一时的主,也不能做一世的主。这些事情,总要她自己亲尝了其中滋味,才分辨的出良莠好赖。也只有她自己跌了跟头,才能长大。”
    “先生这话我可听不懂了。”傅晏睁大了眼睛:“依着先生这意思,她若是一时迷了眼,让那惫赖小子哄了去吃了亏,先生也认了?”
    “我的女儿自不会那般愚钝!”虞梅仁对自己有信心的很:“万一中的万一,最差的境况,若是她嫁作人妇,才看清夫君并非良人,便一拍两散、和离了去重觅新欢也就是了。一次不成两次,总要找到个合心合意的才好——虞某才不在意什么人伦礼法、人言可畏呢。”
    另觅新欢……一次不成两次……傅晏听了这话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危机感……
    于是这天夜里,傅晏的脑海里,虞楠裳又来入梦。
    这梦却有点一言难尽。
    先是大红的喜堂中,虞梅仁欢欢喜喜坐了正座,而虞楠裳豪迈地左手挽一个崔华予右手搭一个成碧辉来拜堂。傅晏一见火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烧。金戈铁马冲入喜堂中,把人劫走……一时又入了洞房,大红的绸缎下,肌肤白的耀眼……虞楠裳在他身下扭来扭去,抬头给他吧唧一口……
    于是梦醒后的半夜三更,傅晏又苦哈哈地摸黑搓裤子。
    搓着搓着,傅晏福至心灵,骤然抬头——和梁上的两点亮光打了个对眼。
    “属下听凭殿下吩咐。”玄初落下来,跪倒在他身旁道。
    傅晏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是。”玄初应了,然而一时半会儿还不滚:“属下还有一事望殿下成全。”
    什么事儿一定要现在说?玄初少有提出请求的时候,傅晏少不得得按捺了,郑重以待:“讲!”
    “属下的墓碑上,还是不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属下觉着‘吾之英雄’四字更好。当然,还要请主母亲题、落款。”
    “……”
    一夜飞快过去了。虞楠裳这一夜兴奋难免,第二天天不亮便起来梳妆打扮——却是如那次去源明寺那般,穿了男装。然后饭也不顾得吃,就立在房门口引颈而望。到得辰时中,就听外面马蹄响,成碧辉来了。他今儿特特穿上了虞楠裳给他做的那套水蓝衣袍,衬的他格外英武不凡。
    傅晏此时后悔的胃中直冒酸水。却也没后悔药吃了,只能再三叮嘱虞楠裳:
    “且别叫这小子占了便宜去。”
    “嗳。”
    “不许拉手。”
    “哎哟……”
    “也不许摸脸。”
    “我怎会?!”
    “更不许扑到人身上去!”
    “阿晏你这说什么呢!”
    阿晏真是的,她怎么会跟一个男子做那种事情!不要理他了!虞楠裳嘟着嘴往外走,而他爹喊住她:“把苏子带上,苏子也一块去玩。”
    “哎!”苏子欢天喜地地跟上了。
    虞楠裳避开她爹视线跟苏子做个鬼脸:谁要带你!
    等他们走了,虞梅仁也出去了。然而没一会儿却又回转回来。“殿下,接到新消息!”他与傅晏展示手中的纸条:“上次随州来的那批兵器去向已查清,康王谋逆的人马已经找到了——是怀恩寺!”
    “哦?”傅晏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把造反人马藏在了寺庙中?难不成是装扮成了和尚?”
    “是。”虞梅仁答道:“月前,便是在与这兵器进京差不离时候,怀恩寺以方丈圆寂的缘由,开了三天三夜的水陆法会,当时有不少外地僧人闻声而至。想来,便是此时安插的人手。”
    傅晏点头:“果然高明。怀恩寺离帝阙足有三十里之遥,他定是要把人诱进寺庙中扑杀吧。不过那是皇爷爷晚年常去参禅静修的寺庙,自陛下登基后,从无踏足,老二是准备怎么把人引过去呢……”
    “就是这个没有头绪。”虞梅仁道:“正想请教殿下,这怀恩寺既是与先帝有关,请殿下细想,先帝在时,最近这些时日可有会去怀恩寺吗?”
    傅晏想了一下,慢慢道:“每年的腊月十八,皇爷爷都要去怀恩寺诵经祈福……”
    “可有何缘由?”虞梅仁问。
    傅晏低垂了眼眸:“那日,是我的生辰。”
    虞梅仁脑中灵光一现:“这便是了!”
    第33章 恭贺新春
    荆园原是先朝权臣闵氏的私园,内藏上千株珍品梅花。闵氏大厦倾塌后,先帝恶其奢靡,便把这园林充了公中,并下令百姓可随意进出赏玩。
    此时赏梅时间有点早。不过今冬天暖,最耐寒的寒梅已打起了花骨朵。
    虞楠裳兴致勃勃地仰头看着。成碧辉看她似是很喜爱的样子,便一伸手折下那枝花苞最盛的。“送给你。”他咧着大白牙递给她。
    啊,这花儿合该傲霜凌雪绽放于枝头才对啊。虞楠裳心中有些惋惜,却也不好拂成碧辉美意,便含笑接过。突然思及此情此景极应一首流传甚广的名诗,不由得破口而出:“当年腊月半,已觉梅花阑。不信今春晚,俱来雪里看。”
    吟罢这上半阙,她笑吟吟看向成碧辉。
    成碧辉大力鼓掌:“好诗!好诗!虞姑娘真是才女。”
    虞楠裳:“……”这不是我做的诗啊……我这是邀你联诗啊……
    不过人家是武艺高绝的大英雄啦,不通文墨也没什么。这样想着,虞楠裳便继续之前的话题:“你方才说,你追那神秘闯宫人追到这里,然后呢?”“对对对,然后呢然后呢?”他们身后跟着的小苏子硬插到他们中间问。
    “哦哦,然后那神秘人终于被我堵在一颗梅树下。”回归他熟悉的话题,成碧辉暗松了一口气:“我大喝一声,贼子!你哪里逃,还不束手就擒!”
    他嘴上说着手中比划着,两个小姑娘的心給高高吊起:“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那神秘人倒也不慌张,只呵呵冷笑,突然手掌一翻,几点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我袭来!”
    “呀!”
    ……
    虞楠裳这里玩耍的乐不思蜀,家里的傅晏却牵肠挂肚,时刻竖着耳朵听那屋外动静,一整天毫无睡意。
    虞梅仁下午没出去。见傅晏这般有精神,便搬了棋坪来与他对弈。
    傅晏心烦意乱,却又不得不应付。于是便一局一个输,溃不成军。
    等到输到第五局之时,终于听到敲门声传来。傅晏手中棋子便是一颤:终于回来啦。
    宣叔出去开了门,随即有人声传来,却是一个男子声音,并非虞楠裳她们回来。
    傅晏恹恹把那棋子随便一扔。
    “这倒是一步好棋!”虞梅仁抚掌。
    “老爷,是二爷那里派人送信来了。”不一会儿,宣叔引了来者进来了,候在正堂里。
    虞梅仁出去见人。傅晏没精打采的,也没注意听他们外面说什么,直到被被虞梅仁一声大喊吓了一跳:“什么?明天就来了?!”
    等日头西斜,虞楠裳回到家中,就见正房卧室里不见了傅晏,他爹和宣叔正忙的团团转,把正房立的拟古花瓶、素竹屏风,书房供的菖蒲小景、博山香炉,梁上悬的百结水晶珠子灯、壁上挂的字画……一应陈设一一收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要搬家吗爹?”虞楠裳奇怪问道。
    “嗐!”虞梅仁挽着袖子扎着手,难得的显露一丝狼狈之态:“刚有人来送信,你祖母和二叔一家上京来了!”
    “啊?真的?怎么事先也没个信儿,突然就来了?”虞楠裳也吃了一惊。
    虞梅仁的父亲早逝,母亲虞老太一手拉扯大他们兄弟姐妹四个。其中两个姐妹皆嫁在他们老家北疆那边,一个兄弟,名虞梅义的,在豫州地方上出任一届小官。虞老太一直随他虞梅义一家而居,这总也有五六年没见了,冷不丁的,就来信说虞梅义调了京职,他们合家进京来了!
    “可不是嘛。”虞梅仁一边接下宣叔递来的东阳木雕一边道:“这都快到了才想起给咱们送信——便是明天一早许他们就能进城了。”
    “啊!”虞楠裳大惊失色:“明天就来了……那,那我也回去收拾去!”
    “哦,燕娘我又搬你屋里去了,怕你祖母挑刺!”虞梅仁又道。
    “哎!我知道了!”虞楠裳边走边应一声。
    一边的苏子不明所以然:“姐姐,为什么他们来了我们要收拾?难不成,老太太和二老爷一家要在我们家住下?这似乎也住不下啊。”
    “不是给他们腾房子,他们应该不会在这里住——主要你没见过我祖母,你不知道。”虞楠裳心有余悸地道:“我祖母那人可厉害了,便是我爹,也拿她没奈何。并且不仅厉害,她还……呃,怎么说呢,注重实用吧,就像爹收起来的这些摆设装饰,叫她见了,通通是‘有甚用?浪费银两!’送当铺的送当铺,卖破烂的卖破烂!”
    “啊,这样啊?”苏子惊道。
    虞楠裳目视虚空陷入回忆中:“曾几何时,爹有一盆极心爱的菖蒲,点缀了爹游历名山时偶得的奇石,盆子是一位和他相交甚久的烧陶老匠人的心血之作,那菖蒲倒是没什么可说的,精心养的葳蕤可爱——结果我们只是半天不在,那菖蒲给薅了扔进灶里烧了火,盆子添了土,重新栽了小葱苗,石头说是大小材质正合当磨刀石……”
    “……”便是苏子都知道:“这可不是老爷常说的焚琴煮鹤?咱们赶紧收拾!”
    她们边说着边回了闺房。
    屋里的傅晏已经听到了她们的话,忍俊不禁地笑出声。见了他们进来收了收笑意,问:“今天玩的可尽兴?”
    岂料他这一问,两个姑娘一下子兴奋起来:“成校尉给我们讲了好多他的故事!”“成校尉真的好厉害的!”“他会轻功的,一下就飞上房顶!”“他一腿扫断一棵树!”……
    为什么要嘴贱……“你们刚才不是说要收拾东西吗?”傅晏强装若无其事道:“赶紧收拾吧。”
    “哦哦,对对。”“那串玉佩先拿下来。”“这架绣屏要收吗?”“收起收起赶紧收起。”俩人赶紧忙活起来了。
    第二天一早,虞梅仁便出门迎人去了。因不知道几时能到,外面又冷,便叫虞楠裳在家里等着。虞楠裳便带着苏子把火炉烧的火旺,备下茶水,又去外面酒楼要了几个大菜。不过一直午时已过许久,才听到车轮声响。
    “来了来了!”虞楠裳和苏子忙迎出门去。就见虞梅仁在前,她二叔在后,骑马护着三辆马车来了。一时车子停下,虞梅仁下马,从第一辆马车上搀出一个鹤发鸡颜的老太太——这边是虞老太了。苏子已然被她的传闻镇住,此时小心觑着眼细看:浑身上下绫罗绸缎,配上那足有二斤的金银首饰,果然实用。这般金光闪闪花团锦簇之中,那干巴瘦小的一个人倒不显了。
    虞楠裳已迎到跟前,连连蹲福:“祖母来啦,囡囡给祖母请安!祖母万安!”
    “哎呀,这是囡囡啊,再近些,我眼睛不好用啦……唔,好似长大了。”虞老太向虞楠裳伸出手去。
    “是是,囡囡长大啦。”虞楠裳忙扶着人。
    岂料虞老太并不用她扶,那瘦削然而有力的干枯老手瞬间顺着她胳膊就摸到了身上:“哎呀,咋这瘦呢?你爹不舍得给你吃咋地?”
    虞楠裳/虞梅仁:“……”
    “我不瘦的,不瘦的。”虞楠裳窘迫地撕开她手:“祖母快进屋吧。外面冷。二叔二婶,还有兄弟姐妹们,咱们进屋叙话。”
    虞楠裳二叔家倒是人丁兴旺。虞梅义在正妻之外,还纳了两房妾室,生了男女共有六人。
    苏子观这二叔,敦实精明的模样,和他哥简直一个凤凰一个田鼠,无论如何不像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
    那二婶,和这二叔是一脸夫妻相,咋一看浑似兄妹。
    入屋坐定,苏子忙着奉茶,众人各依身份,重新郑重见礼。
    她二婶笑吟吟地拉了虞楠裳的手:“囡囡真是好模样……”
    虞老太闻言又用力看了虞楠裳两眼:“长的依稀是不丑,就是这年轻姑娘家,穿的怎么这么丧气。你且跟你楠珰、楠玥妹妹好好学学,这样穿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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