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主说什么?”田邯缮听到公主吭声,却没有听清楚她具体说什么,连忙紧张地问道。
    “狄大郎和萧二郎来了。”
    “尉迟主簿也到了。”
    李明达听到回禀之后,纳闷的问:“魏叔玉没来?”
    话音刚落,便有衙差过来回禀,告知李明达尉迟宝琪求见。
    李明达点了头,立刻免了尉迟宝琪的礼,让他有话直说。
    “魏公病重,叔玉让我代为跟公主告假。”尉迟宝琪表情沉重道。
    “魏公如今情况如何?”李明达也听说了魏征生病的事,还以为他和去年一样,犯了旧疾,卧床几日养养就会好了。
    尉迟宝琪摇了摇头,一向喜欢嬉笑的他,今天表情分外的肃穆,“昨晚我跟他回去探望魏公,瞧面色白若纸,精神很不济,人瘦得不成样子,吃不下东西,吃了也是吐,且浑身无力。”
    “太医怎么说?”李明达又问。
    尉迟宝琪看一眼李明达,漠然地摇了摇头,“时日不多了,说是熬不了几日。所以这段日子,叔玉想一直陪着他父亲,明镜司这边……”
    “自然是以他父亲的事紧要。”李明达面露哀色,“我会恳请圣人再多派几名太医给魏公看看,希望还能有治愈的法子。”
    尉迟宝琪行礼,“让我代叔玉先谢过公主。”
    “去吧,先把话传了再回来。”李明达打发走尉迟宝琪后,连连叹了几声,前些日子还看着好好的人转眼就要不行了。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贵主也不要过于伤心。”田邯缮劝慰道,“都是可怜人,贵主而今所查之案的这些死者们,更是连老死病死的机会都没有,好好的性命就这样活生生的被别人夺了去。”
    田邯缮不愧是李明达身边的第一大太监,一句话便戳中李明达的心。
    “你说的不错,我该好生破了这案子。”
    李明达说罢,就捡起桌上的证词,仔细地从头看了一遍。这时候外头传话来,她们已经在将军府的池塘内发现十具尸骨了。
    “当下还不过是浅挖,才刚刚开始,估摸着一天下来,十倍不止。”
    李明达震惊不已,立刻动身前往将军府。等她到的时候,衙差已经从淤泥里挖出了二十多具尸骨。
    房遗直则坐在临近池塘边的一处凉亭内,正在翻阅什么卷宗。
    李明达不想打扰这些人继续挖尸,所以来的时候并没有叫人通报。她把回话的衙差低声打发走之后,就直奔房遗直所在的凉亭。
    落歌注意到公主到来之后,连忙提醒房遗直。
    房遗直抬首,看到李明达后漠然的眼睛里浮起了笑意。起身行礼。
    “就别和我客气了,你胆子那么大。”
    房遗直听到这句话后,抿起嘴角,意识到公主反应过来他前话的意思了。特意转眸观察公主,见她脸上并没有恼意,房遗直嘴角的笑容放大。
    李明达直接拿起房遗直所看的卷宗,发现他在查看京兆府记载的有关于长安城近一两年来乞丐情况的记载。
    “我出门上街,似乎从来没有看过乞丐。”李明达感叹道。
    “这是正常,出于安全着想,长安城内像朱雀街这样的大街都不准许有乞丐出没。”房遗直随即用朱砂笔圈点上面的数量,“所以有不规矩出来的,必要被抓的。”
    李明达怔了下,“巡街的兵士多半是由威武将军负责。你的意思是说……”
    “没有乞丐,便以这个名义抓来,只怕也没有人会发现什么异状。”房遗直解释道。
    李明达沉思了一下,蓦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着房遗直,“你怎么会想起看这个?”
    “如公主心中所料,这池塘里即将挖掘的骸骨数量已经并非是用失踪人员的数量可以解释了。”
    李明达眯着眼,打了个寒颤。
    房遗直:“这种杀人数量,我怀疑并非季望一人作案,他的属下只怕也不干净。”
    李明达惊讶地皱着眉头,不解:“可是你审问的将军府的家仆们,不是说只有季望一人在林子里杀人么?”
    “那是近半年,数量上也大概摸清楚了,差不多有三十个人。”房遗直对上李明达震惊的眼睛,“而之前那一年,这园子是家仆们的禁地,只有季望和他的一些亲信属下们可以出入。”
    “也就是说,这池塘里的该是季望和他的属下们屠杀作乐留下来的尸骨。明镜司里的,是季望后来留下的?”李明达推断问。
    房遗直应承:“很可能是这个缘故,但具体为何如此,还要细查才知。我已经命人将军营里的大小将领都请去明镜司。不过这些人最是虎胆忠心,擅长一致对外,只怕不会轻易受吓坦白。这还要请公主帮忙确定他们确实是犯案的凶手,我们才好进一步下狠手审问他们。”
    房遗直说罢,见李明达没有吱声。考虑到她有可能不赞同自己严刑审问的主意,特意又解释: “这些人都皮糙肉厚,不狠点儿的话不会有所交代。只要他们不无辜,重刑之下人死了也无可厚非,那些被他们无辜害死了性命,他们又做错什么。”
    李明达跟随着房遗直的目光看向了塘子,越来越多的骸骨从池塘淤泥里挖了出来。确如之前所预料的那般,数量惊人,这如果挖到晚上早已经不是十的十倍了,二十倍三十倍都不止。
    “根本就不是塘,是个死人坑。”李明达感慨罢了,目光坚定地看着房遗直,“不管使用什么手段,好生审问。”
    房遗直应承。
    左青梅这时候带了几块骨头过来,都是颈骨,属于不同人的,但每一块颈骨上都有刀砍过的痕迹,深浅不一,划痕伤口的宽度也有所不同。
    “是不同人干的。”李明达叹道,这几块儿颈骨更加佐证了房遗直之前的判断。
    左青梅没想到公主一眼就辨明出了这些,愣了下点头附和。
    “从伤口上来判断,凶手至少是三四人以上。”
    “查!”李明达铿锵道。
    房遗直和左青梅等立刻领命。
    这时候又有人来报,说季四娘闹事,硬闯出了屋子,把两个看守的侍卫打倒了。
    “缉拿,关进大牢!”李明达转眸看向程处弼,声音凌厉地吩咐道。
    程处弼领命,立刻带人去办。偏偏事情还没有消停,那厢又有人来报,说是高阳公主的马车非要硬闯封禁的街道。
    “怎么回事?”
    “属下们也不清楚,属下们依命守住了将军府附近的两条街道,禁止任何闲杂人等通行。但是刚刚高阳公主的马车偏偏就要从这边走,拦截之后,高阳公主便亲自出面,一定要从这边走。高阳公主身份高贵,属下们也无可奈何,特来请问贵主,求拿个主意。”
    “拦着,不许进,我随后就到。”李明达吩咐罢了,就走到池塘边,看那些已经堆成小山白骨,咬着牙感慨道,“季望罪无可恕,所有参与案子的人员都要严惩,一个都不许放过。”
    房遗直应承,表示后来审问的事情交给他便可。
    “贵主,高阳公主的马车已经冲了过来。”
    李明达立刻动身出门,她骑着快马飞速地拦截了高阳公主的车。
    车夫立刻拉停了马车,脑袋上冒的虚汗跟下雨一样顺着脑门往下落。
    片刻之后,高阳公主才掀开帘子,看着李明达。
    “你终于肯出来了么。”
    李明达有些不解地回看高阳公主,“何意?”
    “何意?你还好意思问我何意,我还要问你呢。”高阳公主说道。
    李明达微微蹙眉,“我没工夫和你闲扯,若是来找茬就不必了,请回吧。”
    “你放肆,怎么对你十七姐说话?”高阳公主厉声质问道。
    “降了封邑后,十七姐似乎更加威风了。”李明达无奈地笑了笑,“但这也是我的地盘,你不能进。”
    “果然,你就是故意想和我作对。是,我出身不如你,封邑更不如你。那我坐个马车在长城上走一走,总是可以吧,连这都不行,半路派人拦着我,刁难我。你真当我好欺负?我变成落魄了,也是个有脸面的人,由不得你如此!”高阳公主气势汹汹道。
    “误会了,我不会那么无聊,去和你计较的。”李明达解释完了就转身上了马,让高阳公主赶紧离开,不要再给她找麻烦。
    “我为什么要离开?明明是你错了。若非是你故意难派人拦截我,你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不就是想看我出丑吗?你怎么能舍得就这么轻易走了呢?不再刁难刁难我?”
    “没人故意拦你的马车。”李明达道,“我们在查案,所以封禁了这里。你要是实在想走,也可以走。”
    李明达不想和她纠缠下去,转身就策马离开。
    高阳公主见状更加气不过,命车夫紧追着李明达。
    “什么案子?哪儿发生案子了?这条路上就只有一处将军府。”
    “我们今天一定要把事情说清楚,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针对我!”高阳公主掀开窗帘子,透过窗纱对李明达喊话道。
    李明达不满地斜睨一眼演高阳公主,勒停了马。
    “你到底要干什么?”
    高阳公主看看左右,眼睛里有难色,但她抿着嘴,就是什么都不说。
    李明达此时此刻倒是真想让人将高阳公主缉拿关押起来。不过确实是因为她公主的身份,不好随便去动。特别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和高阳公主的关系并不好,如果她现在让人对高阳公主下手,必然会有人觉得她是公报私仇。这种姊妹不和的事情传到父亲耳里,即便是父亲偏她向着她,知道她不会是高阳公主所言的那种样子,但李明达心里也明白,父亲肯定不喜欢看到这些姊妹如此不和,并且在大庭广众之下闹成这个样子。
    李明达不是不能高阳公主,是并不舍得让父亲为这种事情伤神,所以才不想把事情闹大,但没有想到高阳公主竟然得寸进尺。
    “别是你以为我在故意找你麻烦,我今天本是要乘车去看望十六姐的,就是想早点见她,所以抄近路,偏偏走到这条道上被你的人拦下了。换个别人,真要是官府办案,我也就罢了。你身边的那几个侍卫我可脸熟着呢,再说我一细想这条道上也没有什么案子发生,你不就是为了拦我吗?”高阳公主嗤笑不已。
    李明达:“不说这些,你早晚会明白。”
    “你站住,既然见都见了,就把话说清楚,不过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高阳公主道。
    李明达无奈的缓了一口气,打个发人去通知房遗直,便带着高阳公主回了明镜司。
    “你这地方倒是气派呀,啧啧,十九妹可真是厉害。我们大唐竟然出了一位可以破案的公主。”高阳公主酸溜溜地称赞道。
    “这里说话方便了,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李明达坐下来饮茶,根本不去管高阳公主说什么。等她说累了,她才冷漠地抬眼,问她到底有什么事。
    “房遗爱,我家的房驸马,已经第三次递折子上去,请求外放做官了。”高阳公主动了动眼珠子,“你们以为我都蒙在鼓里什么都不清楚是吗?你们背着我在查辩机。”
    李明达惊讶,看着高阳公主,“你从哪儿得了这些不可靠的消息?”
    “不可靠吗?这两日我已经派人偷偷查看了,我的府邸附近确实有人在监视。”高阳公主嗤笑地打量李明达,“你就这么想把我弄死?”
    “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李明达半垂着眼眸,并不去看高阳公主。
    “我们俩讲和,我不找你麻烦,你们也不要再查我的事情。”高阳公主言简意赅地说道。
    “听不懂你的话。”
    高阳公主闻言,更加生气,“兕子,你倒是厉害了,而今竟然学会了睁眼说瞎话,跟我装起了糊涂?”
    “十七姐请吧,我这可不好留你。”李明达声音泠泠。
    高阳公主瞪眼看着李明达,声音低沉地,咬着牙,对她警告道:“你今日对我如何,它日我必加倍奉还。”
    说罢,高阳公主就气冲冲的走了。
    田邯缮有些忧心地看着李明达,“贵主,咱们这回可是彻底高阳公主给得罪了。”
    “早就得罪完了,而今跑这来撒泼放狠话威胁我,是她自己在心虚。”李明达道。
    “心虚?”田邯缮愣了下,反应过来,“这么说辩机和尚的事是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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