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芷回首看了看哥哥,常氏说得对,她可以不考虑父亲,却不等不考虑哥哥,不考虑在杜府生活的那些有感情的人。发觉到妹妹迟疑后,本来严肃的杜怀胤露出坚定温暖的神情,似乎无论她说什么,都会鼓励她,支持她。是了,兄妹二人今时不同往日,最差的时候已经过去,她已经什么都不用怕。
    更何况――杜月芷目光微转,看向夏侯乾――他的目光,从来未曾离开过。
    杜月芷今日入宫,并不是巧合。这世上,以一人之力解出此毒的人,也算她杜月芷一个。再往深了讲,她研制出解药,不是为了老太君,而是为了最开始遭到常氏毒手的二夫人朱氏。钟椹知道,那么丽妃自然也会知道。而钟椹自始至终不提二夫人,只提老太君中毒,又不得不怀疑他这么做的动机。
    杜月芷脑中飞速转着。
    老太君为何中毒呢?
    是琳琅。
    常氏只是送了焦情香给老太君,是琳琅哄骗杜月茹,将和息香提炼,制成鼻烟壶送给老太君,和息香里香草诱发焦情香的蛇芽草毒素,才致使老太君中毒。
    支使琳琅的人,则是她真正的主人夏侯乾。
    抽丝剥茧,真相慢慢显露。杜月芷心中逐渐明了。
    原来他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筹谋,那时她恨他对老太君下手,生了很大一场气,连琳琅都驱逐出府,要与他斩断情缘。那时他也没做解释,后来两人和好,他只说这样做是为了她好。她竟没有明白过来……
    其实她怎么能明白呢?这个男人,表面看似睿智,实则颇为自傲,也不知哪里开的自信,说是为了她好,难道就真的为了她好了?就算是真的,也该让她知道实情吧!白白浪费那么多怄气的时光!
    杜月芷牙痒痒,恨不得咬他一口!
    现在所有的委屈与谜团解开,杜月芷浑身都充满了力量,轻轻磕了一个头:“是,民女一定知无不言!”
    她开始娓娓道来,特意提到焦情香毒发的条件与症状,并将自己如何配制解药,如何不敢说出实情,全部亮了出来。她说了实话,却也没说实话:绝口不提谁下的毒。
    这个很重要的地方被她含糊过去,有时候,不承认便等于默认。在周围人都认定是常氏下毒以后,也就没人追究她的含糊了。
    她每说一句话,常贵妃和常氏的脸色就绝望一分。杜月薇也好不到哪儿去,满脸都是泪水。最终阻止杜月芷说下去的,是杜璋:“别说了。”
    这个久经沙场的铮铮铁汉,眼眶通红,对着被自己长久漠视的女儿,说出了无力的三个字。杜月芷第一次看到杜璋对自己露出请求的目光。她几乎要以为自己看错了。然而并没有错,堂堂的护国将军,为了护住夫人最后一点尊严,请求她饱受不公的女儿,别再说了。
    杜月芷能把父亲逼到这个地步,知足了。现在火候恰到好处,是以她不再说下去。
    常贵妃冷汗直流,一遍遍拿帕子擦着自己的额头,最终面色发白,跪在地上,凄绝道:“圣上!”
    她双眼泪长流,哪儿还有刚才盛气凌人的气势。
    “你太令朕失望了!”怀帝站了起来,眀黄龙袍耀眼灼目,明明是最至高无上的天子,语气却带着深深的疲倦:“即日起,将常贵妃打入冷宫,着大理寺彻查此案,当年究竟都有谁参与杀害龙子一事,务必要给朕找出来!”
    “是!”
    丽妃看着脸色灰败,瘫软着被拉出去的常贵妃,脸上露出无人察觉的得意之色。
    怀帝处理了常贵妃,至于常氏……
    怀帝看了一眼杜璋,杜璋悲痛道:“臣恳请圣上给臣留下脸面,让臣自己处理家事。”
    怀帝恩威并施::“既是杜将的家事,朕就不过问了,由杜将带回去,自行处理。不过朕也有话嘱托杜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杜将该学学你的儿子,大义当前,不受亲情约束,朕才敢将江山托付。”
    杜璋连连称是。
    怀帝揉了揉眉心,朝外走去,丽妃忙站起来:“恭送圣上!”
    宫女打开重重纱幔,怀帝行至杜月芷旁边时,杜月芷垂着头,手交叠按在地上,气息安静。忽然眼前掉落了一块玉佩,鬼使神差的,她伸手去拾,原是一块残缺的圆玉,不甚通透,边角磕破了几处,只是因为时常被人把玩,磕破的地方已经变得圆润光滑,不再硌手。
    她知道是圣上佩戴的玉佩,便托在手上,高高举起。
    “圣上,您的玉佩掉了。”
    九龙天子回过头来,看到少女长眉如黛,明眸含情,干干净净跪在地上,裙琚如白莲层叠绽放,风吹进殿门,白纱在她身后缭绕,如烟雾,如幻影。
    时至盛夏,宫殿外蝉声如雨,此起彼伏,一声一声叫得人心烦。
    杜月芷手腕一紧,好疼!她还未清楚发生了什么,一股力量逼迫着她踉跄站起来。
    怀帝一把将她拉到眼前,紧盯着她的脸,眼中的衰老之色退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害怕的疯狂与凶狠。
    第144章 抄
    盛夏过后不久, 宫中挖出一桩埋藏多年的秘案,因常贵妃善妒, 易怒, 猜忌,又尚无所出, 所以对当年怀有身孕的丽妃嫉恨在心, 经由常家支持, 伙同当时的御医与宫女,对丽妃下毒, 致使龙子胎死腹中, 丽妃命在旦夕。如今此案被人揭发, 怀帝怒气不争,意将常贵妃斩首示众, 经丽妃劝解, 改为打入冷宫,终生不得踏出宫门一步。
    常家早先因捐官一事已触怒朝廷,起死回生后不知收敛, 仍然借职务之便大肆敛财,后又被查出曾参与诬陷都转运盐使贪污受贿一案, 兼私藏官银, 勾结官员抑制朝廷水利建设,桩桩件件都是大案,被九皇子一一揭发。
    同时大理寺对常家私账进行查处,发觉大笔银两来源, 去向皆不明,经过重重追踪,才发现这些银两流入数家青楼红馆,大理寺接着发现了惊天秘密——常家涉嫌党/争。
    当初常家能起死回生,是受了皇后娘娘和太子的庇护,作为回报,常家为太子提供大量的银两作为支持。圣上对党/争一事历来严苛,此事关系重大,就连大理寺也不敢贸然回禀,之后还是托付了如今深受隆恩的杜参领写了折子,果不其然,龙颜大怒,当场命杜怀胤带御林军抄家。
    桩桩件件,俱是大案,常家势如山崩,被抄家后,万贯家财被没收,盐道被封,与常家有根连的人都受到波及,无人敢站出来置一言。常家所有的主子家奴,除了少部分与杜府沾亲带故受到赦免外,其余或是发配边关,或是充作官奴,死的死,伤的伤,卖的卖,一时之间凄惨无比,百年家业树倒猢狲散,全化为乌有。
    这场大案令朝廷内外皆受到震荡,五个月后,终于尘埃落定。
    最令人惊奇的是,原本与常家直接沾亲带故的杜家,居然能在滚滚洪流中独善其身,受到的波及最小。有人称是圣上念在杜将为国征战多年,功劳甚重,特意开恩,也有人称杜府在第一时间与常家划清道路,撇清关系,像圣上表明自己的忠心,所以才免受波及。
    “要知道,带人去抄常家的,可是杜家的嫡长子,被圣上亲封的御林军参领杜怀胤。他还是将军夫人亲生的儿子呢,铁面无私,大义灭亲,让人不知是赞他忠心耿耿好,还是骂他狼心狗肺好。”
    “你懂什么,就算常家出了个将军夫人,比起上头那一位,又算得了什么。那可是让人生就生,让人死就死,谁敢说半个不字。再说,常家也是活该,你看为常家站出来说话的,可有一人?”
    “可惜了。常家出了个贵妃,又出了将军夫人,居然也能落到抄家的地步。唉——”
    一时唏嘘不已。
    谁也不知道如今应该处于风口浪尖,却意外平和的杜府,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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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月镜难以忘记,那一日的蝉鸣。
    那天蝉叫得很凶,声浪一波一波袭来,到了晚间仍然高亢不已,叫人心里烦闷不安。用过晚饭后,杜月镜仍未回侧府,而是陪着母亲在办事厅坐着处理事情。如今朱氏也在教着杜月镜学习如何治家管人,让她跟着自己提前学,总比将来吃了亏好。他们这样钟鸣鼎食的人家,杜月镜又是嫡女,光会琴棋书画女工刺绣还不够,将来做了主母,第一要紧的便是治内的才能。她不能容忍女儿将来出嫁后,因为这种事被夫家指责……
    朱氏未雨绸缪,杜月镜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在担心着三妹妹。
    正府的主子几乎有一半进了宫,且这么晚了还没归来,联想到上一次怀胤哥哥入宫不归后发生的事情,她更为担忧。别的人倒罢了,要紧的是三妹妹和怀胤哥哥。怀胤哥哥甚至还是新婚呢,宫中又有什么大事能将一个新婚的人拘着呢?
    杜月镜垂下头来,看着面前摊着的账本,幽幽叹了一口气。
    朱氏坐在正座上,底下站着一个回事的媳妇,正为着少夫人的夜宵回话。
    “少夫人原在柳府就吃惯了燕窝粥,如今让咱们厨房好生准备着,燕窝,冰糖还有奶,都要用上等的,炖的稠稠的,拿小火煨着,着人看紧些,等少夫人叫,再拿进去伺候吃了。仔细看着,少夫人吃了多少,吃得香不香,都要记下,回头报到我这里来,若有不足之处,再去改进,可千万别怠慢了少夫人。”
    “是。”
    杜怀胤新婚之夜便被招进宫,留下新妇一人独守空闺,搁在任何人身上,恐怕早就哭哭啼啼的了。偏偏这个柳六小姐涵养十分好,一点儿也没找麻烦,说话也和和气气的,对于杜怀胤的离去没有半分怨言。朱氏试探了几句,发现少夫人似乎之前就认识胤哥儿,且内心早有爱慕之心,也难怪她会这般通情达理。
    朱氏心生怜爱,对她颇为照顾。
    这个媳妇下去,下一个媳妇又上来,朱氏一连处理了好几项,见坐在左下侧的女儿捂着嘴巴打了几个哈欠,忍不住笑道:“困了?我让兰蔓送你回去歇息。”
    杜月镜摇摇头:“不,我陪着母亲。反正回去也无事,我还要等着三妹妹回来呢。”
    朱氏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也好。”
    一直等到亥时,管家才急急来报:“老太君回府了!”
    朱氏连忙带着人去接,一见之下,不由得大惊。先前去的人全都回来了,包括常氏,只是常氏不知遭遇了什么打击,头发凌乱,魂不守舍,脸色蜡黄,被杜月薇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回房。而老太君和杜璋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人脸上均露出疲惫之色,下了马车后,老太君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杜璋立刻扶住母亲。
    “老太君,你怎么样?”杜璋语气透着深深的悔意:“都是儿子无能。”
    朱氏早已搀住老太君的另一边,听了这话,很是不懂。
    老太君摇摇头:“我没事,璋儿,你也累了,去歇着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她转头看着站在身后的两个年轻身影:“你们也是。”
    杜月镜兴奋地跑过去:“胤哥哥,三妹妹,你们怎么现在才回来?可把我等坏了。”
    她拉着三妹妹的手,只觉得冰凉得吓人。再将手里的灯笼举高,发现三妹妹脸色苍白,一丝血色也无,光有两只黑幽幽的大眼睛,又清又深,任凭杜月镜问东问西,她自己一句话也没听进去。杜月镜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三妹妹,怔怔地转头去寻杜怀胤。如果说这么多失魂落魄的人中,有一个正常的,那便是杜怀胤了。
    他站在妹妹身后,镇定从容,面对杜月镜的疑问,他淡淡道:“芷儿并无大碍,只是夜深人困,睡一觉就好。”
    “是这样吗?”杜月镜一脸怀疑:“可我看三妹妹,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
    朱氏将老太君送回房,闻言回头,看清了杜月芷的面容,忽而想到什么,脸色微微一变:“老太君,莫非我们担心的那件事……”
    老太君神思倦倦,摆了摆手。朱氏眉心微皱,看样子,芷儿的确是见到了怀帝。
    早该想到的。
    长得那么像,终有一日会被怀帝看到,只是这一日来得这样快,洛河公主的阴影,还残留在所有人的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  就要过年了,节日的气氛如何?
    要不写一章男女主一起过年的戏份吧
    第145章 暖床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鸡年大吉!大家在干什么?作业都写完了吗?上班了吗?
    一场春节让大家等了这么久,非常不好意思,作者君被关在山窝窝里,现在要勤奋起来啦~
    新年计划是努力写写写,疼爱女主,发糖发到手软,甜到完结……
    这周就先解决公主的问题~酱!
    “符莺, 是你!”
    怀帝混浊的眼珠忽而射出锐利冰冷的光,像毒蛇一样攫住她的身体, 令她动弹不得, 五脏六腑俱感受到绞杀般的痛苦。杜月芷没来由的害怕,仓惶朝周围看, 殿下, 哥哥, 老太君……人却不知去了哪里,大殿空无一人, 求救无门!杜月芷只得拼命挣扎, 忽而感觉到怀帝松放了手, 心中一松,却发现自己的手上全都是鲜红的血迹, 淋淋沥沥洒了一地。
    抬头, 怀帝捂着胸口,鲜血氤氲黄袍,踉跄几步, 又惊又怒:“你弑君——朕要将你杜家满门抄斩!”
    她尖叫一声。
    “啊――”
    惊骇中,只听得遥远一句:“姑娘, 你没事吧?”
    杜月芷猛地坐了起来, 大汗淋漓,胸腔里的小心子怦怦直跳。
    抱琴闻声,担忧地走了进来,掀开帘帐, 麻利地将床前系着的荷包打开,取出一只小小的夜明珠来。夜明珠发出莹润清幽的淡芒,照亮了满室黑暗。这夜明珠光泽柔和似月光,不比烛光刺眼,用它照明,更易重新入睡。
    抱琴将夜明珠搁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方帕子,小心地擦拭杜月芷的额头,上面亮晶晶密密的全是汗。
    看着熟悉的家,熟悉的人,杜月芷摇了摇头,唇色苍白:“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抱琴叹了一口气,自从上次进了宫,姑娘日日做噩梦,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平时那么坚强的一个人,屡次吓出汗来。不过只要叫醒就没事了,抱琴看着杜月芷小小地拥着被子,也不再劝:“那我帮姑娘掖掖被角,夜还长,姑娘且先睡着,等明日再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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