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跟少夫人合计了许久,倒是挑了几个可用的。还有一人,奴婢和少夫人都觉得很好,行事做人都有当年芷王妃的风范。”
    “谁?”
    “是荇姑娘。眼瞅着今年她也长大了, 很能算帐,又事事能理出头绪,抓住要害,也堪堪称得上是一个聪明的妙人。而且,对落势的薇姑娘也很照顾。自从薇姑娘传出那件丑事后……”兰蔓说到这里,语气一顿,细细看了看朱氏的脸色,见朱氏未有恼怒的痕迹,便继续往下说:“所有人都恨不得离她三尺,唯有荇姑娘,日日探望,言行亲密,又是带吃带喝,责罚照顾不周的丫鬟,让人不得不敬啊。”
    朱氏叹了口气:“唉,荇丫头是个好孩子,样样都是好的,跟芷丫头也就差个身份,可当初芷丫头也做了好几年的庶女。这嫡庶,倒也并不那么泾渭分明……可惜了薇丫头,生生把自己作弄到这个地步,原本老太君还想给她挑个好夫婿再嫁,可谁会想到她已经有了身孕,平时藏得好,肚子那么大才被发现。问是谁的孩子也不说,嫁也嫁不得,打又恐打死了,送佛堂晚了,她母亲又疯了,真叫人为难。”
    “所以还是荇姑娘主张,把那个院子封起来,只说薇姑娘去探亲散闷去了,也不叫人知道,一切还要等孩子生下来以后再说。老太君允了,我看着,荇姑娘每每说什么,都很到点子上……”
    “依你看,这荇姑娘可靠吗?”
    “怎么不可靠,我听丫鬟们私下传,说荇姑娘自己不愿外嫁,情愿留在府里一辈子呢。”
    “这可真是孩子气的话了呢,不过,倒也看出她的心是向着杜府的……”朱氏在口中默念了几句:“兰蔓,去把荇姑娘请过来吧,这商铺之事,也可教她学学。”
    “是。”
    *
    杜月荇若是想学什么,就没有学不成的。她和杜月芷,渐渐成了杜府拿来比较的两位姐妹花,除了长得不同,各有其美,其他才能争相夺艳,不相上下。
    至于其他女孩儿,在她们二人面前,显得有些黯淡。杜月镜是不管这些的,她快要出嫁了,自然懒得同杜月荇计较,杜月茹虽然眼红,可她没有那般才能,也只好暗自生气,无事怨天尤人一番罢了。至于杜月薇……一副好牌烂的彻底,再无人理会。
    杜月芷知道杜月薇怀孕的事后,回过一次府。
    她去了常夫人的院子。
    自从常夫人得了失心疯,院子便显出落败的破景,如今被封起来,更加萧索凄迷了。
    杜月薇在房间里躺着,房里气味不太好,潮湿,腐败,还不通风,杜月芷轻轻摸了摸鼻子,一旁的杜月荇立刻道:“大姐姐,是不是这屋里的气味冲着了,不如妹妹先让人进来打扫一下吧?”
    “不必了,我很快就走。你先出去吧。”
    “大姐姐……”
    “出去!”
    面对杜月芷的呵斥,杜月荇一笑,柔柔答应了一声,便退出去了。
    杜月芷走到杜月薇的床前,看着那隆起的被子,目光凉凉的:“这孩子,你虽然不说,我也知道是谁的。”
    被子里的人一动不动,若不是还有呼吸的起伏,简直如同死了一般。
    “谋逆之子,这辈子都将被圈禁,永无出头之日。”
    杜月薇猛地直起身来,枯瘦的胳膊支撑着臃肿的身体,两眼又大又黑,目光阴阴的。
    月芷淡淡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用了化名,将杜月薇与夏侯琮前世的情缘讲了一遍,隐去了自己的那一段,在这个故事里,她是无可重要的角色,真正的主角是他们。她越讲越入神,而杜月薇也从一开始的不回应,到了最后侧过身来,看着她。
    最后,她说道:“有的人无辜,并不一定无辜,有的人恶毒,并不是没来由的恶毒。因果业报,命运轮回,一切的都自有它发生的理由。杜月薇,你明白吗?”
    杜月薇仍是一脸漠然,她并不能理解,可是在杜月芷将要走的时候,她突然问了一句:“那个原配正妻呢?”
    杜月芷讶然。
    原来在这个故事里,杜月薇将自己代入的,是杜月芷的角色。
    “我也不知道。这本就是错误的人在错误的时间遇上错误的彼此,生而痛苦,结局对于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杜月芷最后这句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走了出去,外面阳光依然灿烂。
    不知不觉已经是秋天了。
    杜月荇影子似的跟了上来,又满脸带笑道:“大姐姐要走了吗?你如今是摄政王的王妃,贵人事忙,还能抽空来看薇姐姐,是她的福气。荇儿只盼姐姐多来几次,不只我,薇姐姐平常也很想念你呢,时时念叨着……”
    “她念叨我,是在骂我,你念叨我,又是何故?”杜月芷目光如冰,落在自己的小五妹妹脸上。
    杜月荇面色如常,笑容甜美:“自然是敬重姐姐的为人,期望姐姐多教导教导我。”
    天真,无辜,自然,嘴巴又这么甜,谁都会喜欢她。
    但她伪装这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
    杜月芷若有所思看着她:“小五,你究竟想要什么呢?以前的你很真实,可是现在,你变得怕是连你自己也不认识了。我听说你告诉别人,以后不愿嫁人,情愿自己留在府里过一辈子。还有,苏绣娘到底是怎么死的,又是谁让四妹妹拿到那封信的,小五,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你该知道,我哥哥嫂子还在府里,我不在府里,却也是时时看着的。你做这些事,图什么?”
    杜月荇定定看着杜月芷,那张娇嫩如花,雪白甜美的脸上,慢慢敛去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成熟而又妩媚的风情:“大姐姐,你这么聪明,也看不透吗?我图什么,我图的就是有意思啊。一个人的命运若是连自己也作不得主,那可真是悲哀。我现在不就是在学你么,抗争命运,甚至控制别人的命运,多有意思。你看着他们一步步迈入你精心布置的局,看着他们当局者迷,你还憋得住不笑么?说起来,我也是间接回报大姐姐的人,当年你帮了我,而我做这些事,也算帮了你,各取所需罢了。远的不说,你看看杜月薇现在的下场,被关在这里跟畜生一样活着,以你王妃的身份,能做到吗?”
    杜月芷气得发笑:“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
    “那倒不必,只是我希望,既然我们二人算是同类,以后大姐姐不要高高在上,至少,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
    “小五,我若是想报复杜月薇,不会将她圈在这里活得像畜生,而是让她嫁人生子,在华美的后宅重新感受一回幸福从手中流逝的痛苦。你的招数太肤浅,在我眼里更称不上有意思,我们两个人绝不是同一类人,知道为什么吗?”杜月芷指指她的心脏:“你的心里,太空了。”
    被指着的地方,蓦得漏了一拍。
    杜月荇脸色一变,下意识捂住胸口,正要辩解,却又听杜月芷冷声道:“你玩归玩,若是让我知道你越过界,打扰了我的哥哥嫂子,不然收拾你时,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若是杜月芷出手,那可就不是言语敲打这么简单了。她最善攻心,杜月荇是知道的。
    杜月荇紧紧咬住牙齿,咬到快要出血了,她盯着杜月芷的背影,直到她走出院子。
    而她还捂着心脏,在太阳底下发了许久的呆。
    珍珠抖开手里的披风,为杜月荇披上:“姑娘,这里阴冷,小心冻着。”
    杜月荇犹如大梦初醒,小小的人站在偌大的院子,看着往日热闹如今孤清的地方,眼睛慢慢动了起来,又充满了活气。
    红唇一弯,微微笑道:“再怎么冷,又怎么比得上人心冷呢?珍珠,这里也曾是我们跪着的地方,以前大夫人和大姐姐多么威风啊,现在呢……”她声音婉转如莺:“大姐姐,你现在这幅可怜的模样,连我都忍不住心疼呢。”
    杜月薇正抱着一个枕头,从房里挺着大肚子出来了,她倚着栏杆,神情漠然,目光空洞,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一般。
    杜月薇身上穿着青灰色半旧的家常衣裳,颜色虽深,却也看得出上面满是脏污痕迹,脏兮兮的,散发着复杂的味道。
    这么脏,杜月薇也没反应,甚至露出来的一点肚皮,也失却雪白的颜色,有些脏脏的。
    杜月荇方才被杜月芷打压下去的心,还狠膈应,少不得拿杜月薇冷嘲热讽,但杜月薇却一副呆呆愣愣,很木然的样子。
    “常夫人,常夫人又发疯啦!”一个丫鬟跌跌撞撞跑进来,大叫。
    杜月薇的眼睛动了动,她想站起来,可是摸了摸肚子,那么大,她……
    “杜月薇,你想救你母亲吗?”她的小五妹妹嘻嘻笑着,晶莹玉润的小手指点在腮边:“求我啊,像以前一样,跪下来。”
    杜月薇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却是嫌恶的表情。
    “你不是都做惯了麽?”杜月荇微微一笑,小手一挥,珍珠便出去了。
    “砰!”突然门被推开,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冲了进来,神经质地哭笑,到处翻找,口中喃喃有声,跟着的丫鬟都吓哭了。
    “大爷,薇儿!大爷,薇儿!快回来啊,回来啊!”常氏跑过杜月薇,摔倒外地,滚了一身的泥土,头发已是白了一半,脸庞干瘦,双眼凹陷,哪儿还有几年前风姿绰约的样子。
    她寻找着她的丈夫和女儿,对周遭的一切,茫然无知。
    “母亲……”杜月薇看着疯癫的母亲,双眼泪如雨下。
    阳光落下来,一院灿烂。
    “……我求你。”
    作者有话要说:  变态的小五……
    ps谢谢姀锡好基友的地雷和手榴弹,一起加油~
    第196章 身孕
    看过杜月薇,杜月芷又去看了杜璋。
    她曾在杜璋濒死之际, 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如今杜璋如同活死人一样躺在床上, 不知还有没有醒过来的那天。杜月芷早已选择了原谅他,原谅他,也就原谅了自己。她的懦弱,她的仇恨, 她的不甘,还有她的怨恨, 曾经折磨她, 在她心里沸腾的东西都已经消失了。
    “父亲, 你就这样睡着也好,外面的东西都变了,便是你醒过来, 也承受不住了。”杜月芷最后看了父亲一眼,那个威武的将军, 气息若有若无, 枯木已朽。
    从杜府离开后不久, 便入冬了。
    杜月芷素来怕冷,又加之最近身体懒懒得不想动, 夏侯乾便让她在家好好休息,又命人备了好吃的,请了说书人来给她说书解闷。
    杜月芷早上梳洗过,长发如锦披散肩头, 越发显得脸白,眉目清艳,裹着一件及地雪裘,立在夏侯乾面前,为他扣着腰带。
    “王爷进宫面圣,切勿再像从前那般欺负陛下了,凡事要多些耐心,新帝即位不久,正需要你这做哥哥的好好教导呢。前日为了西丹使者的缘故,你又训斥了他,岂不知他心里压力大,又不知难过多久。”
    “玉不琢不成器,十一弟从前散漫惯了,不用些强硬手段恐他对付不了那些虎视眈眈之辈。再说,这江山又不是我的江山,十一弟若不尽快成长,难不成还要我教导一辈子?芷儿,你也别太心疼他,倒是多看重自己的身子,入冬之后,我看你总不好好吃饭……”
    “知道了。一跟你说正事,你就要扯到别的地方去。快进宫吧,晚上只怕要起风,你早早去,早早归,我在家等你。”
    夏侯乾唇边挂着一抹笑,抱着杜月芷暖暖的身子,两人又温存了一会儿,才在杜月芷的催促之下分开。
    外面的亲信早已准备好马匹,所有人都在候着。夏侯乾穿着一身玄袍,胸前刺着金麒麟,飞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气势非凡。那马额前垂着红穗,打了个喷嚏,白烟顿起,左前蹄划着地面,轻微踱步。
    夏侯乾又一挽缰绳,唤了亲信过来:“王妃近日身体不舒服,去宫里请钟御医,帮王妃好好调养!”
    “是!”
    夏侯乾再一看阴阴的天:“时间不早了,出发!”
    最近西丹又旧事重提,接不回洛河公主,便逼着大郯修建公主陵,衣冠冢,并派遣使者监督,边境也频频借此生事,多不安平。夏侯乾和狼王过过招,知道狼王不是简单的人,洛河公主只不过是个引子,那狼王想要的,多半是本国利益。
    果不其然,在宴席上他步步紧逼,很快逼出了他们的真实意图。原来狼王是想要减免一半稅贡,并派使者团进驻大郯,学习文字,耕作,星象等。
    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夏侯乾和那使者斗智斗勇,双方势均力敌,旗鼓相当。
    “这狼王,眼界不容小觑,若是要大郯的美女良才,多的是,可他偏偏要派人来学习我大郯的精髓文化,又算不得狮子大开口,拒也不是,不拒也不是,怎生是好……”
    御书房内,老臣们议论纷纷。
    夏侯慈道:“那便让他们学,难不成我们这千年的精髓,还怕他们学成后反噬?”
    “陛下,西丹已经不是从前的游牧民族了,他们学会了我们的精髓,就算一时不敢反抗,可等他们融会贯通,壮大国力,那就晚了。”
    “那么,派我们的人去教学,既能掌握主动权,又能成全了他们的要求,岂不是一举两得。”
    那老臣吞吞吐吐道:“陛下说得也不错。但是,派谁去,这又是一个问题。”
    这样的人,必定要是一个被看重的皇亲国戚才有说服力,在过去,相当于“质子”。
    夏侯慈也有些为难,看着他的九哥。
    夏侯乾扬了扬眉:“都看我做什么?难不成要我去做那个质子?”
    “不不不,朕没有那个意思。”夏侯慈连忙摇头否认,又睁大了乌黑明亮的眼睛,道:“只是,九哥有没有什么好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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