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方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那小人待会儿就把这个消息传回去。”
    “还有一件事,范夫人欲认我做义女,你一并知会王爷。”傅芷璇叫住了他,低声吩咐道。
    说罢,推开门,进了傅家。
    经过这一段时日的调养,傅松源的身体好了许多,勉强能拄着拐杖下地走了。
    傅芷璇进去的时候,他正拄着一只拐杖出来迎她:“阿璇,你可回来了。”
    “爹,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屋里坐着。”傅芷璇连忙上前扶着他。
    父女俩进入堂屋,辛氏闻声走出来,瞧见傅芷璇,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自从傅天意两口子去服刑之后,她才意识到这个女儿狠下心来真的能做到六亲不认,因而面对她时也极其不自然,客气有余,亲热不足,似乎还有些怕她。
    “阿璇,你来了,午饭想吃什么,娘让人去买。”
    傅芷璇瞥了她一眼,笑道:“娘,你们往日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不用那么麻烦。”
    辛氏局促不安地绞着手,一抬头,瞧见丈夫不悦的眼神,连忙应声道:“嗯,娘这就去准备。”
    等她一走,傅松源又是无奈又是心疼的看着傅芷璇,叹气道:“你娘她老糊涂了,你别生她的气。”
    “我不生气,爹不用担心。”傅芷璇是真是不在意,她已经不对这个母亲抱多大希望了,这样客客气气的相处总比每次见面,母亲就对着她痛哭流涕,不是劝她嫁人就是劝她想办法救傅天意夫妻的好。
    傅松源见她真不在意,放宽了心,又问起她最近过得怎么样,傅芷璇专拣好的说,父女俩说了一会儿话,和乐融融。
    快到午时,傅芷璇终于提起了范夫人:“爹,户部尚书的夫人有意认我做义女。”
    傅松源惊地手里才茶杯都打翻了,茶水淌了一地,还溅了几滴到他的袖口,他也无暇顾及,只是紧张不安地看着傅芷璇:“她……为何会想认你做义女,发生了什么事?”
    傅芷璇垂下眼睑,避重就轻地说:“爹你太多虑了,没事的,就是女儿与范夫人见过几次,比较投缘,所以她才想收女儿做义女。不过女儿也有自知之明,咱们两家悬殊太大,实在不妥。”
    听她没有认干亲的意思,傅松源松了口气,坐回椅子上,赞许地说:“你这样想就对了,他们这些贵人家里的管家都比咱们体面,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认你做义女,你在外面小心点,要不就回家住吧。”
    见他担忧,傅芷璇连忙笑道:“没有的事,爹不必担忧,女儿很好,今天跟你提起这事也是给你事前打个招呼,等范夫人派人来提,你婉拒便是。”
    傅松源这下明白了,她是想让他以父亲的身份拒绝范夫人。
    “你放心,爹知道该怎么办了,等范夫人派人来之后,爹这个老古板会客客气气地把此事给推了。”
    站在门外的辛氏听到父女俩轻轻松松,几句话就拒绝了这样一件天大的好事,又气又急。连忙走进去,急切地说:“你们父女俩是不是糊涂了,这种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怎么能拒绝呢!有了这么一门干亲,以后阿璇的身份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就是天意和芷兰兄妹俩也能沾些光,尤其是芷兰,她已经到了说人家的年纪,你们就不想她说个好人家吗?”
    “妇人之见,妇人之见,你贪图人家能给你带来好处,可咱们能给人家什么好处?没好处的事,别人会当菩萨,白白施给你?”傅松源气得吹胡子瞪眼。
    辛氏见他动了怒,瑟缩了一下,争辩道:“她不是喜欢阿璇,与阿璇很投缘吗?”
    傅松源不想跟被利益蒙住了眼的妻子多言,挥挥手,独断专横地下了命令:“我意已决,你休得再提。况且,阿璇已经自立了女户,哪怕你是她的亲娘,也不能越过她,替她拿主意。”
    听他这样说,辛氏也知道这事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心有不甘,但又拿这固执的父女俩没办法,只能闷闷地走了。
    傅芷璇扭过头,笑看着傅松源:“谢谢爹,你也别生气,娘过几日就想明白了。”
    “你别安慰我了,你娘是什么性子,为父还不清楚,短视,一点蝇头小利就能迷晕她的眼,这一点,你哥学了十成十,她能想明白才怪了。”傅松源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投向站在院子中,抱着小孙子逗弄的傅芷兰,目光里带着浓浓的担忧,“阿璇,你做事有分寸,独立坚强,为父倒是不担心你,为父现如今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妹妹。万一哪天为父躺在床上一病不起了,你妹妹怎么办?”
    “不会的,爹,你这不是没事了吗?放心吧,一天天会更好的。”傅芷璇轻声安慰他。
    傅松源摇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说得准。你妹子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我实在不放心把这事交给你母亲和大哥,所以我准备在今年就把你妹妹的婚事定下来,为父也不求她嫁个大富大贵的人家,只求她后半辈子能过得喜乐安康,平平顺顺,无病无灾,我就知足了。”
    闻言,傅芷璇抬起头望着他,问道:“父亲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傅松源摇头,苦笑道:“为父已经错过两次了,断不能再让你妹妹走你和你姐姐的老路,更不敢听了旁人之言就轻易下决定。所以等我身体好起来,再提这事吧,不过,说亲这种事,还是得由你母亲出面操持,为父怕她犯糊涂,到时候你若有空来替你妹妹盯着点?”
    她一个和离之身,恐怕不受人待见。有的人家很忌讳这一点,傅芷璇不想因为自己影响了妹妹的姻缘,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爹,这样吧,若是有中意的人家,你先别定下来,托人告诉女儿,女儿想办法去查查这家人的门风品行和那男子平时的为人性情。”
    这样也不错,傅松源紧绷的脸色稍缓,颔首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就是要辛苦你了。”
    ***
    那厢,傅芷璇前脚刚走,范大小姐就随意点了几匹布,让随从抱回了马车,然后带着丫鬟去了茶肆,推门而入,看向坐在里面喝茶的范夫人:“娘,怎么样了?”
    范夫人轻轻一笑:“你刚才也看到了,别看傅氏出身小门小户,但这心性,可不是普通妇人能及得。娘与她喝了这么久的茶,她的脸上一直都挂着和善的笑,从头到尾都没露出一丝端倪。不过你爹派出去的人已经确认了消息,她与辰王前后脚回京,只差了两日,你说有这么巧的事吗,而且桩桩都这么巧?”
    范大小姐秀气的菱唇往上一弯:“娘说得对,一件事可能是巧合,但一桩桩都这么凑巧,那就绝不是巧合那么简单,看来这傅氏确实极有可能与辰王有私。”
    范夫人把印着青竹的白瓷茶盖往杯子上一搁,摇头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都说辰王殿下不近女色,多少绝色美人送到他面前,他连眼都没眨一下就把人给轰走了,怎么会独独看上了这才貌都不是顶尖的傅氏呢?”
    范大小姐抿唇浅笑:“男女之间的事旁人哪说得清楚,娘,你就别琢磨了。”
    范夫人看着大女儿聪慧秀丽的小脸,脑子中闪过一个念头,但又被她飞快地掐灭了,荣华富贵固然诱人,但作为一个母亲,她更希望自己的女儿平平顺顺地过一辈子,而不是受了委屈,娘家人都不能给她出头撑腰。
    范夫人收回游离的思绪,笑道:“我刚才与傅氏说,想收她为义女。”
    范大小姐一怔,眨了眨眼:“娘这办法绝了。”
    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还做不得数,况且就是收作了义女又怎样,终究隔了一层。付出不多,但好处确实显而易见的,若是傅氏真与辰王有私,等辰王荣登大宝,傅氏少不得要被纳入后宫,他们也能借此与辰王扯上关系。而且傅氏娘家卑微,若想在宫中立足,少不得要想办法拉拢朝臣,这还有比范家更合适的人选吗?
    即便最后辰王败了,范尚书也能一口推脱,自家夫人与傅氏一见如故,因而收她做义女,并不知她与辰王有染。况且也不是亲女,自然也牵连不到范家头上。
    两头不落空,这算盘打得是真精。
    傅芷璇自然猜不到范夫人心中有这么多小九九。她只知道,范夫人绝对没表面上那么无害,提出收她做义女,也是另有所图。
    不过范夫人能利用她,她也同样能反过来利用范夫人,达到自己的目的。
    于是在回去的当天,她就叫来了闻方:“明日就是乞巧节了,想必范夫人也会带着两个女儿上街,你找个人盯着范家,看她们去了哪儿,到时候我去与她们来个偶遇。”
    第114章
    七夕这一日, 骄阳似火,炙烤着大地, 但这炎炎夏日也丝毫挡不住人们对乞巧节的喜爱。午时刚过, 大户人家便架起了乞巧楼,铺陈瓜果、酒炙、笔砚、针线等物,女郎呈巧, 焚香列拜,是谓乞巧。
    亲戚邻里友朋之间以红鸡、果食、时新果品互相馈送,姑娘们还会互赠礼物, 以表祝福。
    范夫人这一日的行程很紧,白日要安排家里人过乞巧节,到了傍晚还要带着两个女儿进宫参加太后的宫宴。虽然大家心知肚明,今晚这场宫宴的重头戏是几位重臣家五岁以上,十岁以下的小姑娘, 其余正值妙龄的姑娘不过是陪衬。但碍于萧太后的权势, 朝臣们还是不敢推辞,三品以上的官员皆准备携家眷进宫。
    因而在白日的时候,便只有范家两位小姐带着一众弟妹上街游玩。
    乞巧节这一日,专卖乞巧物的富宁街车马不通行, 相次壅遏, 不复得出,至夜方散,因而往来的贵人们都把马车停与两条街外,步行过去。
    范家人也不例外, 但每年范二小姐都要抱怨一句:“哎,人好多,走过去又要挤出一身的汗。”
    范大小姐深知自家妹妹的性子,没理会她的娇气,只吩咐几个老仆看好年幼的两个弟妹,以免走失。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富宁街而去。今天的富宁街上,到处都是小商小贩的叫卖声,泥娃娃、泥美人、花湖船、折扇、团扇、摩睺罗、凫雁、鸳鸯、鸂鶒、龟鱼等小玩意儿布满了整条街,色彩鲜妍,惟妙惟肖,引人注目。
    范二小姐的抱怨到这里完全没了,她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摊位上的各种小玩意儿,瞧哪一种都新鲜,都中意,都想收入囊中。
    “姐……”她拽着范大小姐的袖子,声音拖得老长,把对付范夫人的那招拿了出来。
    不过范大小姐虽然斯斯文文的,笑得也很和善,看似很好相处,实则比范夫人还难搞定,压根不吃她这一套:“你今日不是想买龚大师的扇子吗?若是再买了这些,银子恐怕不够了,后面还买扇子吗?”
    其实这些小玩意儿,范二小姐每年都有买,但每次看见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范夫人也拿她没辙,因而把银子都放在了长女那儿,两个大的,每人十两,两个小的,一人五两银子,想买什么随意,花光就没了。
    范二小姐拖着她的袖子,笑得很是谄媚:“姐,你最好了,借我一点银子嘛,我下个月还你。”
    范大小姐摁了一下她的额头,无可奈何地笑了:“我乃长姐,理应爱护幼弟幼妹,今儿你们每人挑一件,记到我账上。”
    “大姐,你真好。”三人皆喜笑颜开地看着她。
    范二小姐更是凑到摊子前,拿起那一只只黄蜡所铸的鸟雀,爱不释手,每一只都好漂亮,好想带回家。
    两个小的都挑好了,她还迟迟下不了决定,引得周遭看热闹的路人都笑了。
    范二小姐清丽的脸一红,有些下不得台来,她咬紧下唇,正欲发作,忽然旁边递来一只股檀木色的小匣子,横在她面前。
    范二小姐愣了一下,扭头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傅芷璇:“你是何人?”
    傅芷璇没说话,只是笑盈盈地打开了小匣子。
    匣子里面铺了一层鲜红的绒毯,上面一把椭圆形的玉扇置于其上。这把扇子比寻常所见的团扇要小一号,仅仅比巴掌大一些,扇面光滑细腻,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夺目的光泽。扇身上是一副意境颇深的水墨画,极致的黑与白交汇在一起,美得令人心悸。
    范二小姐看得挪不开眼,旁边的围观者也啧啧称奇,有识货的认出了扇子下那一个红色楷体的“龚”字,惊呼道:“这不是龚大师的镇店之宝吗?一直放在店里,好几年了,这得多少银子啊。”
    出自龚大师之手的纸扇都要好几两银子一把,更别提这一把由美玉所制的扇子了。
    被人点出这把玉扇的来历,傅芷璇盈盈一笑,落落大方地说:“听闻二小姐最喜龚大师的扇子,不巧得了一面,就当是我送予二小姐的见面礼,也免得它留在我这等不识货的人粗人手里不见天日,白白浪费了一把好扇。”
    真是大手笔,这把玉扇少说也得上百两银子吧,说送就送,眼也不眨!围观的百姓倒抽了一口凉气,无不用火热艳羡的眼神盯着傅芷璇与范二小姐。
    听到旁人的惊呼,范大小姐就觉得不妙了。她推了一把还在愣神的范二小姐,往前一站,落落大方地说:“傅夫人美意,我们姐妹俩心领了,不过这礼物实在太贵重了,我们受之有愧,还请傅夫人收回去。”
    一听姐姐这话,范二小姐不乐意了,嘴翘得老高,恋恋不舍地看着玉扇。与这把玉扇相比,她原先看重的那把团扇真是乏陈可善,有了珠玉在前,后面的瓦石哪还入得了她的眼。
    傅芷璇捧着匣子不动:“大小姐未免太见外了,我与令堂一见如故,很是投缘,别说是一把玉扇,就是一座玉山,你们也受得起。”
    说罢,在范大小姐反对之前,又一挥手,后面的闻方带着两个小伙子,捧着三个盒子上前。
    傅芷璇一一打开。
    “听闻大小姐最喜读书写字,这只端砚赠予大小姐。这只玉虎是送予小公子的见面礼,另外一只玉猴是送给四小姐的,正好与他们的生肖相配。请大小姐莫推脱,孝敬夫人和范大人的礼物,我已差人送到了府上。今日乞巧节,想必夫人抽不开身,请你转告夫人,我今日就不去打扰了,改日再去拜会夫人。”
    无论是端砚还是那两只玉器都是上品,似乎比那玉扇还要好一些。
    范大小姐葱白的手死死捏紧手帕,嘴角的笑不变,说话一如既往的细声细气:“傅夫人的美意我们心领了,只是这些东西实在太贵重了,宛若断不敢接受,还请夫人莫要为难宛若。”
    傅芷璇笑眯眯地看着她:“大小姐何必推辞,就如先前你所说,你是长姐,当体恤爱护弟妹,我比你年长几岁,也理应如此才是。想必范大人与夫人知晓了,也不会责备你的。你若是担心,我与你亲自走一遭,向夫人说明情况便是。”
    顿了一下,她上前两步,握住范大小姐冰凉的手指,笑得很是温和亲昵:“自家姐妹,何必如此见外,未免太生份了,你说是不是。”
    话一出口,她似乎意识到说错了话般,捂住嘴,朝范大小姐歉疚一笑。弄得范大小姐不好发作,只能吃下这记闷亏,皮笑肉不笑地说:“那就多谢傅夫人了。”
    然后,一扭头看着三个弟妹,喝令道:“还不谢谢傅夫人。”
    她算是看明白了,傅氏今天分明是故意在这里堵她。这傅氏出生平凡,又在市井中打滚了好些年,胆大豁得出去颜面,像块滚刀肉,与她在大街上扯来扯去,实属不智。她能拉下脸,自己却不能像她那样做泼妇状,平白坠了名声,不如先暂时把东西收下,快快走人,方为上策,以免得让人看了笑话,惹出事端。
    傅芷璇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人群中的一角,嘴角弯弯:“大小姐太客气了,都是自家人,何必言谢。”
    她一再强调“自家人”,话里话外都在表示出一副与范家关系匪浅的模样,像块牛皮膏药,黏上了范家,范大小姐心头厌恶得很。昨日倒是不知,这傅氏是此等没脸没皮的人,娘可真是失算,这傅氏一看就是趋炎附势之辈,若是攀上了辰王,只怕尾巴都翘上天了,何至于逮着他们家不放。
    不过现在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而且许多话也不适合由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去说。范大小姐强忍着心里的火气,淡淡一笑:“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家了,傅夫人,告辞。”
    “好,你们路上小心。”傅芷璇殷切地嘱咐了一句,目送他们一行人离开。
    后面的闻方见了,很是替傅芷璇抱不平:“夫人,你又何必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他们呢,明明是昨日范夫人提议收你做义女的,又不是你粘着范夫人不放。”
    傅芷璇扭头瞥了他一眼,不高兴地说:“休得胡言,范夫人器重我,大小姐唯恐被我抢了母亲,不高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过几日她就会想通了。”
    被训斥一顿,闻方不敢多言,闷闷地闭上了嘴,跟在她后面。傅芷璇在大街上转了一圈,买了几件小东西,便回去了。
    离开富宁街,上了马车,闻方脸上的郁闷一扫而空,得色爬上了脸颊:“夫人,鱼已经上钩了,庞氏急匆匆地回去了。”
    傅芷璇满意一笑:“嗯,回去吧,今日你也辛苦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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