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无言地凝视着他, 卢况心尖儿一颤。
    “嗯, 我就在这里。”
    三人在廊下的一方席子上坐下, 卢况坐在叶青微的身旁与卢况正对着。
    正是有了媳妇儿忘了爹。
    卢庸轻声道:“长安之中,每个世家都有自己的自保方式, 也有自己获得信息的手段, 恕我现在无法对你言明, 若是以后你嫁于小儿……”他温柔一笑, 眸中倒映着春花,“你自然都会知晓的。”
    卢况并紧双腿,低下头, 一脸羞意。
    叶青微面色淡然, 神情平静。
    卢庸眼中不由得露出一抹赞赏。
    叶青微淡淡道:“卢大人欲与我交谈之事不知从何说起?”
    卢庸笑道:“就从你对阿况误会之源说起吧。”
    叶青微坐正。
    “那日陛下突然莅临崔先生的府邸,并非是卢某的主意,卢某与崔先生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必如此自找麻烦?若仔细纠来,我倒还愿意让阿况与崔先生你成就一段佳话。”
    即便是叶青微做好了准备,也不免被卢庸的坦然当头砸了一下。
    叶青微端详着卢庸,见他风姿清绝, 言谈之间毫不避讳,毫无保留, 心中的怀疑不免松动了几分。
    叶青微道:“卢大人如何得知那是我的府邸?”
    卢庸笑了一下,乱花入人眼,“我自然是有自己的方式。”
    “可那是米郎君赠与我暂时居住的,并非是我的府邸。”
    “原来是这样。”卢庸点头。
    叶青微盯着卢庸,卢庸气定神闲。
    “崔先生定然还在疑心卢某,”卢庸神情平静,“卢某会在此一一解释清楚。”
    叶青微盯着盯着,突然湛然一笑,如快雪时晴。
    “采薇是晚辈,当不得‘先生’的尊称,若卢大人不介意,还是直唤我名吧。”
    卢庸含笑:“我跟叶明鉴交好,你也不要叫得如此生疏。”
    叶青微刚要颔首,突然背后一凉,疑惑道:“这……我只听说过叶帝师之名,却从未见过,为何卢大人会提起他?”
    卢庸也目露疑惑:“我说的不是崔令吗?”
    他恍然大悟:“大概是我年纪大了,一时嘴快说错了。”
    叶青微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爽快道:“卢叔。”
    卢庸此举必是试探她无疑,可他为何要试探她是不是与叶明鉴有关系?
    卢庸笑容温柔:“采薇你不像阿令,倒是像极了阿明,极好。”
    叶青微一脸迷惑不解。
    卢庸继续道:“你屡次三番遭人设计,这其中的缘故我也是知道一些的,只怕采薇你不信我。”
    “如果你愿意继续听我说下去,那么,第一点,请一定要相信阿况与这些事情毫无干系;第二点,我说的都是真话。”
    案几上茶水升腾的雾气氤氲进他的鬓角,挂在他的乌丝绿鬓上,卢庸凝视着卢况,神色柔软又复杂,既像慈母又似严父。
    倘若卢庸说的都是实话,那还真是难为天下父母心了,因为他此时此刻对叶青微说出这些,全都是为了卢况。
    叶青微目光深不见底:“好,我信您。”
    卢庸松了一口,朝叶青微笑了笑。
    叶青微又忍不住在心里叹息。
    有些美色即便残缺也照样美的惊人,或者说,正是因为这份残缺,才会让人更加抓心抓肝地想要知道当年的他究竟是何等风华绝代。
    卢庸双手放在桌上,用细腻温柔的声线提了一个问题:“采薇,你可知道我的夫人和崔令的夫人都是因何而死?”
    叶青微的目光从他的眼尾划到他的眼角,低声道:“不知道。”
    卢庸道:“我的夫人死于崔皇后之手,崔令的夫人则是死于陛下之手。”
    叶青微还未及作出什么反应,却听身旁突然传来一声碎裂上,原来是卢况不小心将手边的被子打破了。
    卢庸凝视着卢况:“之后,我会将这件事告诉你。”
    卢况抿紧唇,整张脸苍白如纸,双唇颤抖着,却一言不发。
    “说起来,这件事所有的根源都是源于一个女人自私的恋慕。”
    总是卢庸极力压制,可他眼中仍旧流露出愤然与仇恨。
    “当年皇后恋慕崔令,但同姓本不能通婚,更何况陛下对崔皇后一见倾心,崔皇后自然别无选择。她在入宫之后非但不收敛自己的感情,反而愈演愈烈,给当时的崔令、叶明鉴和我带来了极大的麻烦。这样子肆无忌惮又一厢情愿的私情终究被陛下发现了,崔皇后为保全崔令,便谎称我才是她爱慕之人,陛下盛怒……”卢庸两指缓缓抚摸着自己脸上的那道伤口,苦笑道:“还好我机敏,懂得断尾求生,将我这张祸事的脸给毁了。”
    卢况的身体猛地一颤,叶青微立刻伸手,在案几下面死死握住他的手掌。
    卢况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反手一抓,抓住了她的五指。
    “但陛下还不满意,那时候,我刚娶到我的夫人,陛下知道我对夫人恋慕,以及我与夫人的深情,便准备通过毁了我夫人来毁掉我。”卢庸双手捧着茶杯,指尖儿泛白。
    “爹!”卢况急促地叫唤,只换来卢庸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明明是痛苦至极、难堪至极的回忆,卢庸此时说来竟有一种解脱感,就好像悬在头顶的到终于挥了下来。
    “我承认我背叛了我的友人,可是,全天下的人加起来也不及我夫人的一根汗毛重要,所以,我说出了崔皇后真心恋慕的人。”
    热气腾腾的水汽晕湿了他如画的眉眼。
    “陛下永远得不到皇后的心,他便让崔令也永远也得不到他想要的人,”卢庸慢慢闭上眼睛,叹息道:“陛下当然知道崔令隐居在何处,但他就是不弄死崔令,而是让他永失所爱。”
    “崔令恨陛下,恨皇后,恨这皇宫里自私自利的每一个人。”
    卢庸不紧不慢道:“我自崔皇后病重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他的报复开始了。”
    叶青微神情恍惚,她很难能想象那个温柔如花、言谈之间让人心生好感的崔令会是幕后黑手,她更难想象一直鼓励她、支持她的那位崔叔会是害她的人。
    对于背叛,对于表里不一,她早就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见过了多少这样的人,她并非对这些毫无防备,若真是崔令,她也只能说一句——崔叔,你真是厉害了。
    元小风曾在临死之前说是她最想象不到的人,莫非指的就是崔叔?
    崔澹也曾说他见崔令上花楼,甚至居住在花楼的内院里,这全然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温和柔软却有着自己坚持的崔令了。
    如果崔令心中没有鬼,为何要瞒着众人上长安,且不让任何人知晓呢?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崔令,叶青微不知为何却还是不肯相信,她并非是感性大于理性之人,她为何会这样?
    叶青微浑浑噩噩,回过神来竟连卢庸和卢况是何时离开的都不记得了。
    她突然地跪坐在席上,双手撑着案几,猛地将额头贴在冰冷的桌面上。
    叶青微猛地睁开眼睛,目光坚定且无畏。
    要想知道真相那就亲自去问一问好了。
    叶青微命小厮打发走了一波前来求她赶快“病”好,尽快回到朝堂上抑制住陛下疯病的大臣,便收拾好自己,朝着崔澹所说的那座花楼走去。
    那是一栋三层高的小楼,临近夜晚,花楼的姑娘们梳洗后坐在二楼的栏杆后,挽留过路的行人。
    满楼红袖招,风流盈满袖。
    叶青微一身男装,轻摇折扇,活像个窃玉偷香的世家小郎君,她慢悠悠地迈进楼里,不慌不忙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只见里面到处挂着撒金屑的红绡帐,每个轻薄的帐子后都有双双交缠的身影,嗯,也有三个四个交缠的,大堂中轻软旖旎的纱帐随着婉转低吟而微微颤动。
    叶青微还未及看完,一个成熟美艳的假母依偎上来,娇声道:“郎君看着可眼生,是第一次?”
    叶青微轻笑一声,作出沙哑的声音道:“你这里我是第一次来,可人就未必是第一次了。”
    说着,她就熟练地将一锭银子塞到假母的手中。
    假母眼珠子一转,搂着她的胳膊道:“贵客,贵客!我一定为郎君你好好找两个娘子,不知道郎君你喜欢什么样的?”
    叶青微笑道:“我就喜欢话少的,还知道该如何装聋作哑的。”
    假母立刻知道她是来找事儿的,可是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叶青微又塞了一张银票到她手中。
    假母叹息:“郎君真是为难我。”
    叶青微道:“我只想要一个窗户朝着后院的屋子。”
    假母道:“郎君这又是在做什么?好好的温香暖玉不要。”
    “那是因为我听说你后院养着一个美人。”
    假母露出了然的神色:“原来郎君好这口,可是,那位郎君虽然长得不错,年纪却大了,估计不好嚼呢,要不然我替郎君从街尾的馆子里寻几个?他们家是专门做这个的。”
    这花楼假母可真会做生意。
    叶青微摇头:“我就好这一口。”
    假母并没有太惊讶,估计是做这一行久了,什么怪人没见过,自然就见怪不怪了。
    叶青微和假母上楼,套出了假母的话。
    原来崔令只是租赁了这花楼后院暂住,这花楼后院虽然与花楼紧挨着,但是,却与这里并无门相连,后院的门开在后街上。
    叶青微不明白崔令为何会选择居住在这里?为了这里的姑娘?还是在密谋什么?
    叶青微进了门后就立刻把门插上,打开窗户探头看去,见后院唯一一座小房子里亮着一豆灯火,窗纸上透出屋内人的剪影,那人正在读书。
    “咚咚咚”
    叶青微的房门被敲响。
    假母笑道:“小郎君怎么还把门给锁了?怕小郎君寂寞,我给小郎君你找个人陪伴。”
    作者有话要说:
    众郎君:你怎么这么熟练?说,你上辈子为帝后都做了什么?
    ☆、第一百三十七章 ——你是幕后主使;——你才是幕后主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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