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副总轻松地伸出手,比划了一个“六”,愣是把他们集团老总给潜规则了。
    ……
    第八十一章 英雄
    至此,“龙行天下”工作室投拍的首部片子,终于在拍摄尾声时找到了合作方,填补了后期资金缺口,签下一份发行协议。
    假若票房能过六亿,双方就有大笔分红入账,就都有的赚。
    严总帮他们剧组还联络了其余几处外景场所。戏中需要的一处民国富商宅邸,剧组是借用城里五大道的一栋小白楼作为场景道具,在庭院里、楼门口和客厅都拍摄了镜头。
    那个庭院四四方方,修造了精致的小池塘,还种植了许多绿叶植物。
    八角形的白楼造型别致,其中一面的窗和门有弹痕和火烧痕迹,一看就是历经岁月洗礼遗留下来的老房,颇有设计感和年代感,后来又花钱改造装修过的。
    严小刀说:“这是我爸爸留下来的房子,现在没人住了,我也不住这里,就让你们在这儿拍电影吧!……万一将来哪天被拆了,被人推平了,能在摄影机里留个影儿,能上大银幕永久保存,我觉着也挺好的。”
    就在那栋挂着“戚宅”门牌的白楼附近,仅仅相隔一条街,裴琰指给庄啸看了,那里还有一座“裴氏公馆”,是民国大员留下的别墅。
    裴琰就说:“那栋楼是我家老宅。”
    庄啸望着那栋楼,半晌,点点头:“现在不是了?……现在做什么用了?”
    “现在哪可能还是啊,掉脑袋啊?”裴琰一乐,“六零年代就抄家了,就不是我们家房子了……后来?拿走你的就是拿走了,不可能再给你还回来,用做机关办公室了吧,然后就盘租出去让某些人中饱私囊了,都是这么过来的。”
    裴先生笑得还挺大方。反正也没经他的手抢了去,六零年代他还没有出生,那些都与他无关。一笑风云过,往事不再提,一朝天子一朝臣么。
    他们当天还是进入了“裴氏公馆”。小楼现在开辟为卖票参观的一处景点。
    裴琰买票进去参观他家的老房。
    楼道里挂了许多旧人照片,裴琰指给庄啸看其中一幅黑白小像,说那是往上几辈的一个小叔,也姓裴的,名叫裴文。照片中的人非常年轻,着空军军装,左胸缀有星辉奖章。据说那时但凡击落日军一架敌机,国民政府就颁发一枚这样的奖章。
    裴琰就跟庄啸介绍,我这个小叔叔很厉害的,在“重庆大轰炸”期间击落过敌军的轰炸机,那是1940年吧,就得了这个奖章。和平年代不会再经历那些了,生在国之危难时刻的军人,就都是英雄,飞行员每一次上天,都可能是最后一次飞行。后来几天之后,这个小叔再飞出去的时候,大概是被敌军炮火击中,就撞山了,没有回来。
    庄啸点点头,在那幅小照片前郑重地站了很久,行注目礼。
    以前他都没问过裴琰这些事,现在明白了这段不可说的情怀,明白了为什么会有这部电影。
    裴琰也轻易不对外人讲的。不说才是庄重。
    ……
    走出公馆,步下楼梯,庄啸忽然问:“严总是不是知道这些?”
    “知道什么?”裴琰抬头。
    “他是本地人,最了解你家家底儿吧?”庄啸说。
    “知道吧,他跟我提过。他也知道公馆这栋楼,跟他父亲那栋白楼就隔一条街么。”裴琰说。
    “我说呢……”庄啸轻声一笑。
    “你说什么啊?”裴琰还没明白。
    “不是因为他是我‘粉丝’!”庄啸丢给老裴一句不清不楚的话,不解释了。
    庄啸当初是真不知内情,他在认识裴先生时,完全没想打探对方什么家底儿背景,家里究竟存了多厚的“嫁妆”。这些对他不是意外之喜,根本都是肩上的压力。他就是来结交这个人的。
    而严总是比他都更了解裴家,这笔交易合作,绝对不是“粉丝”二字那么简单的解释。
    生意人把大笔钱投进去,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豪掷千金背后都是大智若愚的精明,看中的一定是小裴先生。这里面有它的世故和利益考量,但又能留存几分义气和情谊,也算难得了。
    ……
    影片最后一大段铁轨上跳车追捕的戏份,最终在天津北站完成。
    列车冒着白烟,在爆炸般的枪声中驶向站台,白鹤砸破车窗跃出去,头摔向铁轨旁边那一片白茫茫的尖利的乱石堆。一片丹心一寸血,就在离站台只剩十余米的地方,没能等到目的地的车站。
    庄团长的副官偷偷地将白鹤带走了,让美人魂归故里。副官骑了一匹白马,从金灿灿的田野中疾速掠过,马背上带着邢白鹤。纯白的马身沾染了一线血水,点染在田间……
    邢瑢和萨日胜的戏份顺利杀青。
    ……
    刑场上,庄团长飞马赶到,从铡刀下拖出这个与他爱恨纠缠了多年的对手。他血红着双眼,用长枪的管子抵住对方眉心,“我舍不得让别人杀你”“我就要让你死在我手里”。
    庄团长轻声说,“我知道你的情报藏在哪,你告诉我联络密码,我替你送出去”。情报员嘴唇轻动,眼眶嫣红,好像说了一句什么,庄团长眼眶蓦然波涛汹涌,白浪滔天,喉头在军装衣领下疯狂抖动,双手几乎捏碎枪壳。他最终扣动了手中扳机……
    裴琰的戏份杀青。
    ……
    两年之后,抗战全面爆发,日军随即占领天津,将这处车站正式更名为“天津北站”。
    同年年底,国军某师某团,于津浦铁路附近奉命抗敌,遭遇日军夹攻。士兵拒壕死守,以血肉之躯抵抗敌军坦克。庄团长向师长立下誓言,“我的士兵填完了,我就把自己填进去”。三夜血战之后,全团阵亡殉国,无一生还。
    庄啸的戏份杀青了。
    ……
    ……
    在北站拍摄跳车戏份时,还有一桩趣事。
    裴琰穿着一件跨栏小背心,大短裤,挂在天桥上试镜走位,再挂下来。他一转脸就看到他的大金主,逗了一句:“严总,不然您也上镜头露个脸?这一场龙套特别多,人都不够,日本兵就有一个大队,严总要不要穿上高级呢子大衣,来个日军大队长啊?”
    严小刀一听就没搭话,妈的,才不演呢。
    庄啸也从天桥上吊下来,双脚刚一沾地就听见了,嫌弃裴琰没眼色:“你提的什么主意?……你给刀爷来一身革命党的衣服,就给他一条咱们剧组最破、最破的枪,让他在镜头里打几枪,崩死一两个小鬼子,你看他愿意不愿意!”
    严小刀一听就愿意了,找导演去了。
    果然是裴大爷没眼色,不了解人家的心思。
    这人乐颠颠儿的,就帮剧组跑了个大龙套。严老板穿了一身特别破烂的衣服,扮成接应情报员跳车的“同志”,在墙角旮旯里蹲着放冷枪。正脸都没有,只露个背影,但亲手击毙了一个小鬼子,乐坏了,这个龙套跑得真痛快。
    只打死一个鬼子,还觉着不过瘾,严小刀拎着那条破枪,一直追着导演问,能不能让我多打死几个过瘾啊?
    导演说,不能多打死几个,大老板您的龙套就这一个镜头,再说您打的也不是真鬼子,咱们就是在拍戏呀。
    于是后来,在最后一场津浦铁路会战的群演戏里,又把大金主塞进镜头,饰演另一个龙套,是在庄团长麾下据守战壕的小兵,与敌军坦克展开殊死搏斗。
    看在这位龙套大神携巨资进组的份上,有钱就是爸爸,导演很给面子地安排了一个扔手榴弹的正面大特写。严总把手榴弹扔进了敌军的坦克驾驶舱,“噼里啪啦”又炸死两个小鬼子,可值了。
    ……
    历经波折,全剧终于在这个秋天杀青。
    剧组众人在北站影视基地聚齐,感慨这一路走得艰辛。裴琰亲自提着杆子,放了好几串大挂鞭,用炮仗的碎屑崩掉一切晦气和霉气,承前启后,继往开来,前路一片曙光。严总开了香槟庆祝,特意找裴先生干酒,热闹得如同过年……
    裴琰后来也瞧明白了,生意人和生意人还真不一样,个个都有些不为人知的性情癖好。生活里就是这样,有人贪财,有人好色,有人喜欢把玩古董字画之类的雅趣,有人就喜欢四处塞钱赞助、出镜露脸一博美名。而在这个影视圈里,有的老板投资是为洗钱,有的老板投资进组是为了玩儿女明星,有人做电影是为了挣票房,也有人做电影就为了享受这份英雄主义的情结。
    严小刀投这个片子,心中确实有“义气”和“情怀”这四字。而他家凌副总恐怕也心知肚明,先开始就是拿个架子,当然一定会成全了自家男人这份情怀。
    之前,也有一位阔商大老板投资拍功夫片,讲明了要在片子里扮演武林争霸的头号高手。大老板是扛着一座金山进剧组的,想要什么,导演就奉命拍什么,于是在华山之巅以一当十,一路用钱砸趴下十几位圈内顶尖高手。
    网上键盘侠把明话都说了:千万别责怪大老板对自己什么水平没个b数,人家有数的,把一座金山砸下去,全剧组的高手就跪着把b献出来了。
    今天,他们却碰见这么一位脾气个色的严老板,明明自己就有以一当十的能耐,却不是跑来争武林盟主的,投了一笔巨款求着能在抗战片里杀几个小鬼子,把共军和国军的衣服都穿了一遍,过足戏瘾,这钱花得总算满意了。
    ……
    庄啸终于不用卖掉他在尔湾的别墅。而徐女士的私房本也算是保住了,她的小猴子挺争气,没有祸害家里的钱玩儿个倾家荡产,创业是有一番志气的。
    庄啸给他爸爸租到一处干净清静的房子,搬走了,不再住在原来那个糟糕的环境,同时也计划在北京小置一处房产。
    做人还是脸皮不够厚,他总觉着自己不再单身,赖在人家梁有晖的公寓里日天日地,日得洗手间浴缸经常水漫金山,总归不太地道?哪天人家梁少爷带着警官同志回家来了,进门一看,直接就把屋里他俩人扫黄了……还是赶紧搬家滚蛋吧!
    但是,这房子买远还是买近呢?
    裴琰说,不然你还是买房离我远点,不然咱俩就住附近,中间隔一条大街,这也太明显了吧?
    庄啸说,买远了你就更明显了。
    买到海淀去?买石景山去?回头狗仔就发现裴先生您成天往不是你们家的方向跑,往海淀跑,往石景山跑,你怎么解释啊?所以,就要买在一处,就在春秀路、三里屯、亮马河这个金三角地带。这里人多,明星也多,很热闹。
    这日子就过得太美了。
    自此以后,裴琰从自己公寓的阳台上架个望远镜,就能瞄见他啸哥家的阳台。
    庄啸认为这样比较安全,回你家就好像是回我家,反正都差不多一个旮旯儿地方。作为邻居,还能经常约三两朋友过来聚会小酌、搓一桌麻将,这样才最安全。
    裴琰滚在庄啸新居的大床上,笑说:“庄先生,您常年没回北京都不了解,我们朝阳大妈可厉害了你不害怕啊?!你竟然还敢住在此地,横行无忌如此嚣张!”
    庄啸哼了一句:“不怕,吸毒的嫖娼的才怕朝阳大妈,老子正正经经谈个对象,交个男朋友,大妈不管咱俩这点小破事儿。”
    朝阳大妈们,确实不管裴先生与庄先生谈对象的小事,都是走高层路线的。最近,本地警方就依循群众线报,在亮马河附近一栋高档写字楼里,端掉一处聚众吸毒淫乱的窝点。窝点明面上是某家模特经纪公司,里边就是一群整容蛇精脸的小孩儿在嗑粉,都是十七八岁的大好年纪,就这么毁了。
    一群嫩模妖男艳女连同妈妈桑,当即就被拘留曝光,演艺前途肯定是别想了,污点艺人全都要被封杀,以后甭惦记着在观众面前露脸作妖。然而,这条新闻再就没有下文了,后续不了了之。
    公司后台的背景人脉还是挺硬的,聚众吸毒是在谁的地盘,聚众过多少次了,警方就没有再往深了追究。其实谁都知道,那是杜名军杜总旗下的模特经纪公司,养的一群粉头……常在河边走,他杜总也早晚要湿鞋的。
    章绍池应该是很庆幸,他这一年间逐渐撤资、拆分,把从前跟杜名军合作的生意都拆开了,暗暗地划清界限,不然将来的麻烦还有的瞧呢……
    那一阵,裴琰常和庄啸一起去附近商城,为新家添置东西,俩人购物就是在不同楼层之间穿梭,搞谍战似的,互相用高科技进行联络和打掩护。
    一位在二层的护肤化妆品店,另一位在五层的家居用品部。
    裴琰在帽子下面接着耳机,问:“枕头你买到了没?”
    庄啸说:“没找着软硬合适的,正找着呢。”
    裴琰又问:“body cream要吗?好牌子,打八折。”
    “不用,别给我买。”庄啸断然回绝了好意,“cream,lotion,jelly……膏、乳、啫喱这类的,这都是你房事专用,给你自己买吧。”
    裴先生在电话里发飙骂街了,说“老流氓你就欺负我年纪小我还是纯情少年呢你快滚”!
    庄啸笑了,赶紧哄一句:“我真不用这些东西。我洗完澡再抹个身体乳,最后也都被你吃进去。怕你吃多了中毒,所以我从来都不抹。”
    庄啸是用半边脸和肩膀夹着耳机说话,眼角余光扫过周围,轻声说了句“有狗仔你快走吧我留下来。”
    两口子难得团聚一天,逛个商场,却不能手拉手并肩走。
    即便没有出现在同一楼层,也会招惹绯闻闲话……真他妈扫兴。
    每一次,都是他啸哥打掩护并且断后,保护他先撤。裴琰从二楼安全通道出去,跑楼梯径直下到车库,神不知鬼不觉就离开了。
    庄啸在家居部逛了一圈,面对狗仔追问“庄sir您买一对枕头是自用还是买给谁”这类窥伺隐私的无聊问题充耳不闻,也没有黑脸骂人,没跟对方撸袖子动手砸相机之类的。他就走商场天井附近的自动扶梯,一圈又一圈地转着,大摇大摆地下楼了。
    车子驶出商场地库,交停车费,旁边就是狗仔跟拍他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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