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他一直给夏曦打电话,但她还是没有接。
    道路并不堵,但瞿北辰仍然嫌慢。他看看时间,不知道还能不能赶得上。前面红灯,车辆又排起了长队,瞿北辰忍不住,暴躁地拍一下方向盘。
    “……你大概很想知道,你妈妈和我是什么关系。”
    半个小时前,时方毕坐在他面前,那张脸看上去比十几年前沧桑了许多,但依然棱角分明。
    他不紧不慢:“你心里大概已经有过定论,我和你妈妈曾经有过情人关系。所以你讨厌我,不想承认你认识我。”
    瞿北辰看着他,沉默片刻,道,“你想说什么?”
    时方毕笑了笑,带着一丝讽刺,“你看到我之后,心里大概在想,夏曦要是不在s交就好了,对么?”
    “我没有这么说过。”
    时方毕不置可否,拿出一盒烟,“能抽么?”
    “不行。”
    他把烟盒收回去。
    “夏曦曾经告诉我过,她想成为一个大提琴首席。s交的大提琴首席,代表着国内最顶尖乐团的认可,凭借这个,她可以去任何地方。”他看着瞿北辰的眼睛,“她还没有签约,她随时可以离开。反正我在s交的合约还有两年,走掉一个末尾的大提琴,或者少了一个不错的录音演员,对我而言毫无损失。但是夏曦,她失去的将会是踏入事业顶峰的最佳时机。”
    瞿北辰惊诧不已,突然想起夏曦这两天对他说过的话。
    ……辰辰,你觉得,我当老师好不好?
    ……我之前给s市一个艺术学校发了简历,他们给我回复了,我在想要不要考虑考虑。
    还有之前。
    ……辰辰,如果……我说如果,那件事是真的,你是不是不希望我再跟时方毕有交集?
    他神色不定,当即拿起手机给夏曦打电话,却发现一直占线。
    时方毕看着瞿北辰,把他带来的文件袋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这是录音的谱子。夏曦要是还没登机,你不如现在就把这个拿去给她,当面把话说清楚还来得及。”
    瞿北辰犹豫片刻,没耽搁,把文件袋拿起,去拿车钥匙。
    “还有这个。”时方毕又从上衣口袋的内侧拿出一个小小的信封,递给他。
    只见那信封是淡紫色的,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边上微微发黄,磨出了毛刺。
    “我很爱她,也向她表白过。”时方毕淡淡道,“其实我很希望你的猜测是对的。”
    瞿北辰目光凝起。
    “这是她的回信。”时方毕注视着他,“你不想看看么?”
    ……
    前方的红灯终于变绿,瞿北辰一踩油门,顺利上了高架桥。
    他望着前方的道路,浮光在眼底掠过。
    “……我没有放弃,我愿意等她,但最终没有等到。”时方毕离开的时候,目光深深。
    陈歆之一直不太喜欢电子产品,她的书柜里收藏了很多漂亮的信封和信纸,即便电脑和网络已经普及,她也仍然坚持和一些朋友保持书信往来。
    信的纸张,瞿北辰似曾相识,而陈歆之的字迹,带着洒脱优美的独特线条,如同昨日书写一般鲜活——
    亲爱的billy:
    昨天你走后,我想了很久。
    认识你是一件十分快乐的事,这是我的真心话,这种快乐已经离我而去有很多年了。但很抱歉,我不想让它再往前发展。
    问题并不在于你,而是我。
    我不能让北辰失望,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超过他的父亲,也超过我自己。
    谢谢你,billy。
    对不起。
    歆之
    *****
    瞿其昌仍然是那副讲究的打扮,高档的西装革履,在他身上显得相宜得彰。
    谁也不会想到,他会来机场给昨晚刚闹翻脸的人送行。夏曦看到他走到父母面前的时候,仍然觉得不可置信。
    “夏老弟,夏妈妈,抱歉,路上有点堵车,幸好没有来迟。”瞿其昌道,说话仍然平稳而中气十足。
    叶萍和夏国维也有些懵然,但很快表现出了处乱不惊的素质。
    夏国维跟他握握手,又介绍了他和顾弢,寒暄道,“瞿兄怎么来了,唉呀,也不说一声。”
    瞿其昌莞尔:“我也是刚刚知道这件事,就赶过来了。”说罢,他看向叶萍,道,“夏妈妈,那边有一家咖啡馆,我们去说说话可以么?很快,不会耽误你们。”
    叶萍神色有些略微的犹豫,但瞿其昌这个态度,她也不好拒绝。
    “行啊,北辰爸爸。”叶萍心平气和,“我们去坐坐。”
    三个人说着,朝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店走去。
    夏曦在后面看着,少顷,看看顾弢。
    他也看着她。
    “那是你男朋友的父亲?”他问。
    “嗯。”夏曦道。
    顾弢的目光意味深长:“看来你的烦恼要解决了。”
    夏曦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是什么烦恼。”
    顾弢:“你忘了我是律师?”
    夏曦苦笑,不置可否。
    顾弢看了看时间:“我先去安检,在登机口等你们。”
    夏曦知道他跟过去也不合适,答应一声。
    顾弢看她一眼,转身走开。
    咖啡店不大,夏曦问了三个人想喝点什么,自己去前台给他们买。
    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片刻,瞿其昌收回目光,道:“说实话,我看到你们有这样一个亲近的孩子,十分羡慕,也十分愧疚。”
    夏国维谦虚:“瞿兄过奖了。”
    瞿其昌摇摇头,看向叶萍,郑重道,“夏妈妈,其实我今天来,是想为昨晚的事道歉。我无意冒犯,让你们感到不快的地方,还请你们原谅。”
    叶萍脸上的神色动了动,道,“北辰爸爸,您言重了。”
    瞿其昌笑了笑,道,“昨晚,您的话让我思考了很久。夏曦曾经跟我说过,北辰的房间里有一本相册,我先前看过,没在意。但昨晚特地翻出来再看,感触良多。那上面都是他小时候,我和他妈妈带他去玩的照片。有许多地方我都已经记不清了,但他还记得。我想,如果我也能说出您昨晚的那番话,我和北辰的关系会不会不一样?”
    叶萍听着,眉间的神色缓和下来,安慰道,“北辰爸爸,昨晚的事,我们也挺愧疚,还请您多多谅解。我们为人父母,谁有什么经验,都是一步一步摸索来的,磕磕绊绊不奇怪。您有了这个想法,何不去跟北辰谈一谈?他是个明理的孩子,我想他会跟您和好的。”
    瞿其昌苦笑,摆手,“我和他,应了那句老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是一时半会解得开。”
    咖啡厅里放着音乐,人也不少。夏曦忍不住回头瞅,桌子那边的声音窸窸窣窣传来,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看三人的脸上各有笑意,夏曦知道瞿其昌是为昨晚的事致歉来的,只觉得高高吊着的心落下了些。
    没多久,咖啡好了,夏曦端过来,给他们放到桌上。
    三个人又聊了一会,瞿其昌的时间观念很强,离开始登机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他起身告辞。
    “夏老弟,夏妈妈,”瞿其昌伸出手跟他们握了握,“今天能见到你们,我十分高兴。如果你们下次来s市,一定要告诉我,夏老弟还欠我一次切磋。”
    两人笑了笑,答应了,寒暄道别。
    出门的时候,夏曦看着瞿其昌,感觉一言难尽。
    心里想,她如果告诉瞿北辰这件事,他会相信么?想到昨晚的话,她觉得他不会相信瞿其昌能改变多少,一笑而过。
    但至少,他愿意放低姿态,亲自到机场来向她的父母致歉,主动弥补。
    分别的时候,夏曦想了想,让夏国维和叶萍等一等自己,朝瞿其昌追上去。
    瞿其昌站住脚步,回头。
    夏曦走到他面前,看着他,道,“瞿伯伯,谢谢。”
    瞿其昌讶然,片刻,淡淡一笑。
    他没有接话,却问,“今天北辰没有来送你?”
    夏曦了窘一下,含混地答道,“是的,瞿伯伯,有些事,他没有来。”
    瞿其昌点头,没有追问。
    他望了望四周,深吸口气,看向她,“夏曦,麻烦你转告北辰,我这辈子的确做错过很多事,也后悔过很多事,但从没后悔过跟他妈妈结婚,还有他。”说罢,转身离开。
    夏曦看着他的背影,消化着他刚才的话,怔忡不已。
    *****
    已经快到登机时间了,四个人快步走到安检口,排队安检。
    夏曦背着大提琴,叶萍一直替她拎着包,刚全部过关,叶萍道,“曦曦,你电话好像在震,是不是有人找你。”
    夏曦讶然,忙接过包,把手机拿出来。
    一看,十几个未接,都是瞿北辰的。
    她一边往登机口快步走着,一边拨回去。
    未几,瞿北辰接了电话,“曦曦,你还没上飞机吧?”
    “还没,怎么了?”
    “时方毕刚才来找我,让我把谱子给你。”
    “现在?”夏曦吃惊不已,脚步慢了下来。
    “怎么了?”叶萍回头,干脆拉着她往前走,“边走边说,就在前面了。”
    “嗯。”瞿北辰道,“我已经在高架桥上,大概十五分钟能到。”
    夏曦啼笑皆非:“谱子而已,你寄给我不就好了。”
    瞿北辰:“不是谱子的事。曦曦,刚才时方毕过来,跟我说了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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