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秋案让朝野上下深刻认识到了盛惟乔的盛宠地位,以及容睡鹤对于君臣地位之间谁占主动的敏感,自此重臣们个个行事越发的谨慎,根本不敢轻易忤逆了年轻的帝后。
    到这时候,盛惟乔才意识到,当年宣景帝对于桓观澜的凉薄,未必只是恩将仇报,更有身为人主的猜忌本能:桓观澜能够顶着孝宗皇帝的坚决反对,压着孝宗皇帝立了最不喜欢的庶长子为帝。
    那么有朝一日,桓观澜厌弃了宣景帝,想改立其他人,难道很难吗?
    所以明明这位两朝重臣立下大功,在宣景一朝,却根本没有得到什么回报,反而落了个默默无名的身死海上的结局。
    就连追封,还是容睡鹤登基之后给的。
    臣子太强悍,皇帝弹压不住,那么就顺理成章的会起杀心。
    桓观澜失踪之后,宣景帝甚至吝啬于给予后人安抚,还是孟太后看不过眼下的懿旨……这里固然有宣景帝当时迷恋舒氏姐妹的缘故,恐怕也是因为,宣景帝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打击桓门子弟,削弱桓观澜一派的势力。
    至于说桓观澜的出发点是否好意,以及他努力奋斗的目标是否利国利民……这都不重要。
    对皇帝来说,重要的是,首先是否忠诚;其次是否威胁到了自己。
    确认了这两天之后,才是忧国忧民。
    否则,就是居心叵测。
    盛惟乔将这番心得私下说给桓夜合听,桓夜合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神情复杂的说道:“娘娘现在已经是皇后娘娘了。”
    这话是委婉的表示,在桓夜合看来,她的眼界跟认识,已经配得上皇后这个身份。
    然而盛惟乔并不觉得高兴,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说不出来的难受,问桓夜合:“这个道理我能看出来,想必桓公当年也是心里有数……为什么他没有特别处理同陛下之间的关系呢?虽然这很难,但我不相信桓公办不到。”
    桓夜合这次沉默了很久,才道:“其实我也想知道,可是我祖父流落在外时,我才出生不久。”
    顿了顿,她主动提起自从容睡鹤追封桓观澜以来,一直被回避的周大将军的问题,“最早晓得大将军的结局与祖父有关系时,我也很想不通。我觉得祖父不是这样的人!可是后来接触到的许多证据,都说明了他跟这事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实际上那个时候,除了祖父之外,也再没有人能够做成这事儿,然后还让北疆军不至于哗变。”
    她缓缓说道,“我能肯定的只有一点,就是祖父对于容氏,对于这天下,没有恶意。否则的话,他不会对陛下倾囊相授,更不会给陛下铺那么多路。”
    盛惟乔沉默,的确,事到如今,桓观澜为容睡鹤做的事情,都证明了他是真心实意希望容氏出一个明君,将这天下打理好的。
    只是……为什么他的许多行径,又分明矛盾呢?
    这个疑惑,不管是桓夜合还是容睡鹤,这两个与桓观澜关系最密切的人,也无法回答。
    第七十五章
    石秋案之后,容氏因为宣景帝而日渐衰微了数十年的皇权,再度兴起。
    年轻的皇帝用两次血洗,告诫了朝野上下,何谓乾纲独断。
    作为跟随容睡鹤多年的嫡系,虽然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心态,但习惯了宣景一朝长达三十余年皇权旁落、臣子们勾心斗角当家作主的局面,前朝遗老却到底有些适应艰难了。
    这种不死心的反抗在随后的日子里发生过几次,无一不是以血溅三尺、合家株连为结果,到了贞庆五年的时候,朝野上下才终于彻底的平静下来,不敢再擅自对贞庆帝的举动,尤其是宫闱之事指指点点。
    但是这样的情况对于盛兰辞夫妇来说并不能够完全放心,因为容睡鹤的说一不二,在他对盛惟乔还一往情深的时候,自然是好的;可要是有朝一日,他变了心,那么同样也没有人能够制约他什么。
    也就是说,盛惟乔的未来,将在他的一念之间。
    盛兰辞夫妇所以反而越发的烦恼了。
    可这个时候容睡鹤气候已成,就算国丈夫妇想做点什么也是无能为力,还有坑女儿的可能,也只能暗自祈祷了。
    五年的时间,太子容珒已然入学,他的老师是容睡鹤亲自选的,以罗朴为首。
    这个人选在世人看来,是对容睡鹤恩师桓观澜的缅怀,也是贞庆帝知恩图报的证明。
    当然这个时候的容睡鹤对于这样的名声已经看的很淡了,他选罗朴只不过是因为罗朴的学问确实很不错罢了,到底是桓观澜的得意弟子。
    要知道桓观澜当年门生遍天下,声势既浩大,以他彼时的身份,也不可能随便选择一个人就收作入室弟子。
    罗朴出身贫寒,是寡母辛苦养大,这样的情况,能够成为桓观澜的入室弟子之一,是实打实的才华横溢天资卓绝。
    论到功底的扎实,其实还在容睡鹤这个考取过状元的皇帝之上。
    毕竟容睡鹤当年念书的目的性很强,就是冲着金榜题名去的,从来没有沉下心来做过学问。能够有独占鳌头的成就,大部分靠的其实是天赋。
    只是容珒似乎没有太多的传到他这个父皇的资质,这孩子也不能说不聪慧,然而对于念书实在没什么热心,倒是对于舞刀弄枪兴趣浓厚。这情况让朝野上下都很担心,毕竟这个时候如果茹茹还在,出了这么个太子,还能说是个好兆头,这是上天赐下来要驱除异族、振兴中原的人选。
    可这会儿茹茹已然覆灭,海上的盗匪们在海匪出身的贞庆帝面前瑟瑟发抖,甚至都不用派人去招降,就有人举着白旗三跪九叩的上岸,乞求归顺……这情况,要是出个好大喜功爱挑事儿的,岂是社稷之福?
    不止他们担心,盛兰辞夫妇也是头疼,私下里就跟女儿旁敲侧击,想知道容睡鹤对这太子是否满意?
    虽然说盛惟乔除了容珒之外,还有个儿子容聿,但一来容聿还没入学,资质尚且看不分明,二来好好的嫡长子,若是被废,哪怕不影响盛惟乔将来太后的身份,到底也是一场折腾。
    “贞庆说了,如今四境太平,天下正休养生息,太出挑的储君反而不甘心就此守成。”盛惟乔如实告诉父母,“太子虽然在学问上的资质不算卓绝,贞庆倒觉得比起常人也是出类拔萃,无须惊慌,到底太子还小呢!”
    冯氏忧虑道:“这话是他说说的还是真心话啊?毕竟寻常人家都会盼望麒麟儿,何况皇家?尤其蕤宾还是太子!”
    在两个外孙里,盛兰辞夫妇明显更重视更关心容珒。
    这倒不是因为容珒是太子,而是因为他们当年帮着女儿很是照顾了这大外孙一段日子,倾注过心血,感情当然更深厚。
    而容聿出生时,盛惟乔已经贵为皇后,却是一直养在宫里,没有让外家代养过的。
    所以尽管知道容珒的天赋远不如容睡鹤,冯氏还是希望这个外孙能够顺顺利利的继承帝位的。
    “娘您这话说的。”盛惟乔闻言有点啼笑皆非,提醒道,“那您女儿我当年,论才学论八面玲珑的本事,哪样比得上汾阳公主?可是让您更疼汾阳公主一点,您肯么?”
    汾阳公主就是之前的静淑县主桓夜合。
    容睡鹤追封恩师桓观澜之后,对其后人也有礼遇,桓夜合作为桓家最早跟他搭上线的人,又跟盛惟乔关系还不错,还是女眷,自然也有好处,从县主直接晋升为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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